书城文学老了依然可以谈谈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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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多学一点,多一点自信(2)

一向来酗酒,茶又喝得浓似墨汁,烟不断,指天椒当花生吃,猪油不怕。我这种人,能对付我的伤风药只剩下美国Vicks厂出品的日间服Day Quil,红颜色,一次两大粒;夜间服Ny Quil,绿颜色,也是两大粒。我叫它为深水炸弹,美国大汉也一服即睡,昏死过去。我现在也处于这个迷幻状态,但也得起身继续写稿。

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稿不能断,对着空白的稿纸,脑子也一片空白,还是回床躺下。

再睡一个小时吧,转了闹钟。电器的刺耳声响,半夜三点。转到四点,四点起身也来得及,又响,再睡,又响,已是六点,窗外开始变白,不能睡了。

照照镜子,那颗喉核肿得樱桃那么可爱。

仔细刮光胡子。约了客,得去开会,不能给人看到病态。

尽管没有胃口,也得猛吞食物,才有力量,这是最基本的方法。

但是,前两天才拔了大牙,口腔发肿,吃粥也觉得硬,对付不了病菌。

写了几个字,停下,干脆去看电视。咦,这部电影怎么错过了?一看不能罢休,大厅没开暖气,又打喷嚏。

寒上加寒,又去吞深水炸弹。

乘药性还没发作之前,再写一张稿纸,不然开天窗了。

一开始,这个毛病从哪里得来?回想一下,去了韩国,气温零下九度,没事呀!

回到香港好好的,怎会伤风?

大家都说小病是福,感冒是身体叫你休息。我才不稀罕这种运气。书至此,又有睡意。

一小时后,闹钟又响。

伤风感冒,又算什么?一直没好,是不是患了禽流感?但比起沙士(在香港和广东地区称“非典”为沙士),还是温和。

起身,披上大衣,散步到九龙城街市,遇相熟的小贩,互打招呼。见新鲜蔬菜水果,开心得发笑。一切病痛,不药而愈。

回家,这篇杂乱无章的东西,也写成了。

神笔

当今年老,哪吃得消?如果写成的字也能实现的话,那就是“和平”、“快乐”、“安详”、“醒悟”。写画的话,画一些好吃的东西吧。美食,还是啃得下的。(蔡澜语录)

早年三家法国公司,加上芬兰和瑞士的技术,创造出一支神奇的笔,叫Paper PC。简单说明,这是一支电子笔,也可以称上一管笔型照相机,我们在纸上写些什么,笔便记录下来,变为打字型的文字。

当然,画图也行,有些非用纸张表现不可的行业,像在建筑工地上的设计图,修改起来,用这一管笔很方便。常用钢笔来开处方的医生,也会发现它是恩物。对于我们这些有新发明就要享受的人,是一管好玩具。

记录下来的数据,经过蓝牙,可传送到你的手机或计算机,也能随时传给公司或朋友,等于是扫描的功能。

透过镜头,以电子计算,打印出英文、日文来,据说当今只有简体中文,繁体不行。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上Metalinks Communications或法国著名的纸公司Clairefontaine询问。

前些时候,还看到有个新产品的介绍,那就是用笔画出一个计算器,再以笔尖点之,就能算出数目来。实物没玩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据说只是个儿童玩具而已。

记得小时候看过一本童话,故事说仙人掉下了一支笔,给小孩子拾到了,结果画什么有什么,坏人来抢,小孩子逃跑,碰到一栋墙,画了一个门,就打开了;遇到树,画楼梯,就能爬上去。

当年朱旭华先生在世,就可以把这个童话拍成卡通片就好,当今的计算机绘画技术发达,制作为真人演的电影也不成问题。

如果真正有了这管神笔,你会画些什么?每一个人都不同,大多数人画钞票和金子吧?

“你一定会画许多美女。”朋友笑我。

当今年老,哪吃得消?如果写成的字也能实现的话,那就是“和平”、“快乐”、“安详”、“醒悟”。写画的话,画一些好吃的东西吧。美食,还是啃得下的。

幸福

有位太太,丈夫在外养了个出名的狐狸精,她记性坏,在名店遇到,向那个二奶打个招呼,幸福之人也。(蔡澜语录)

我的记忆力衰退,自己感觉到。

其实,与其说衰退,不如说我的记性一向不好,那是天生的,无可救药。

几十年的事,倒是记得清清楚楚,今天的一下子忘掉,戴着老花眼镜,到处找老花眼镜的例子,居多。

答应过的,也一下子忘记。尚好,脑后面有时浮出约束,都还能照办,只是迟早问题。不过对方要是常提起,还是有帮助的,希望我的友人不厌其烦地再次问我,应承的事绝对会做到为止。

很羡慕记性好的人,这是一种天赋,这些人做什么事都能成功,只限于他们的出身和长大后的生活环境罢了,但出人头地,是一定的。

我认识的,记忆力最好,是查先生,还有阿芬。

查先生的记忆力用在作品上,书籍过目不忘,资料搜索比亲自经历还要详细,加上本人的幻想力,令人叹为观止。

阿芬主理粥店,任何配搭,客人只要说一声,她绝对不会记错,实在了不起,粥店是她父亲传下来,要是出生在一个搞政治的家庭,陈方安生的记忆力也比不上她。

但是,记性不佳也有好处。我家天台,一直漏水,装修过无数次,毛病依然发生,最后一次是一位亲友介绍的一个所谓专家,说绝对没问题,钱付了几十万,他老兄的工程原来是最烂,漏水把我心爱的字画都浸坏,气得要杀死他,隔了几天,在停车场遇见,忘记了他是谁,还向他问好。

有位太太,丈夫在外养了个出名的狐狸精,她记性坏,在名店遇到,向那个二奶打个招呼,幸福之人也。

执笠

逛书局,用手接触到书,挑到不喜欢的放回架上,看中的带回家去,多快乐!唯一的毛病,是书重得不得了。(蔡澜语录)

逛书局,对我来说是一种人生乐事,是许多在网上购书的人不懂得的。

不爱读书,对书局这个名字已敬而远之。输输声,今天赛马一定赢不了,他们不懂得看书的乐趣,我只能同情。

书有香味吗?答案是肯定的。纸的味道来自树木,大自然的东西,多数是香的。逛书局,用手接触到书,挑到不喜欢的放回架上,看中的带回家去,多快乐!唯一的毛病,是书重得不得了。

在香港,我爱去的书局是“天地图书”,香港九龙各一家,书的种类愈来愈多,当今连英文书也贩卖了。

专卖英文的,有尖沙咀乐道的Swindon,光顾了数十年,入货还是那么精,找不到你要的,请他们订,几个星期便收到。

日文书则在“智源”购买,它的藏书丰富,杂志更是无奇不有,订购货期更是迅速。

在伦敦的话,有整条街都是书局,英文书一点问题也没有。巴黎则只有在罗浮宫对面的Galignani了,买完书到隔几家的Angelina喝杯茶和吃点心,又是一乐。

在内地,书店开得极大,让人眼花缭乱,看得头昏,我只是锁定了要什么种类的书,看到了就买,不见算数,绝对不逛。

逛的意思,是有闲情。书店不能太大,慢慢欣赏,在里面留连上一小时,才叫逛。

逛,也是只限于熟悉的地方,人也要熟悉,每一间总有一两位百科全书脑袋的店员,请他们找你要而不见的。这些人,是书店的一分子,永远隔不开,少了他们,书店也没资格叫书店了。

明园

这一辈的人,儿女都知父母之辛勤,有个好榜样,脚踏实地做人。摊档一忙,需要人手,都来了。办完了事,轻轻松松,玩电动游戏机,唱喜欢的流行曲,看见了打从心中欢喜。(蔡澜语录)

本来在九龙城侯王道上的“张贵记”,一家数口经营,老父无心做,就将它解散了,主掌此店的大家姐,数月前在街市内开了一个小档口,继续卖花卖菜,取名为“明园”。

一般菜摊,连名字招牌也没有,“明园”的有一个logo,画着一个蹲着种花的农夫,背景一个太阳,代表日出而作。街市左边那个门口旁边也摆了些小植物,指示客人到6279—281档购买,非常专业。

什么人设计的呢?原来是大家姐的女儿。她在中文大学音乐系毕业,每天早上来这里,哼着粤曲小调,见到她都是开开心心的。

“大学生,不怕人家笑你卖菜?”我从她小看到大,放肆一点也不要紧。

“帮妈妈做事,光明正大。”她笑着说。有时,也看到一两个年轻小伙子当她的助理,那是学校同学和对音乐有共同爱好的人。

各种新鲜的蔬菜上,插着一块小牌子,用中、英、菲律宾三种文字标明菜名,像龙须菜叫Talbos Ng Sayote,而辣椒叶则是Talbos Ng Siu。从文字推测,Talbos这个字应该是苗或小叶的意思。“Ng”则当然是英文的“of”了。“Sayote”是豆,“Siu”是辣椒。

“哪里学来的?”我问。

“她们来买菜时问的。”她回答。

通菜写着的是“Kang Kong”,这是马来话,我也懂。马来语和印度尼西亚语相同,印度尼西亚家政助理看得也亲切,而菲律宾人也叫通菜为“Kang Kong”。

“明园”在沙田小沥源花心坑大种花木,做批发生意,又替住家花园和学校做园艺工程,大家姐每天到九龙城街市,最重要的是打发时间,她几个妹妹也在这里开其他档口,家人可以相聚,饮饮茶。

这一辈的人,儿女都知父母之辛勤,有个好榜样,脚踏实地做人。摊档一忙,需要人手,都来了。办完了事,轻轻松松,玩电动游戏机,唱喜欢的流行曲,看见了打从心中欢喜。

助教

虽说爱情伟大,但还是没有比花钱更快乐的事。教你节省的有父母,有学校的先生,很少有人教你怎么花钱。(蔡澜语录)

早前的报纸上说,英国名校有个新玩意,加入“幸福课程”,教学生如何做个开心快乐人。

“幸福课程”教学生如何积极地面对挫折或恐惧、寂寞和羞愧的情绪。名与利并不代表快乐,是种社会科学。香港的社会也是愈富裕愈不快乐,也应该开设这一科,乘早教育年轻人怎么寻找快乐。

我从十几岁开始就懂得开心比伤心好的道理,一生往追求快乐的道路上走,有点心得,虽然没有文凭。

一切烦恼,都是由贪心开始。

年轻人最喜欢问的是:A君和B君,我到底要选哪一个?

要选哪一个?连这一点也搞不清楚的话,就是代表爱得不够深。爱得深,何须选择?贪心的人,两个都想要,就有困扰。这种情形,最好两个都不要,找C君、D君、E君、F君,或者GHIJK几个一齐来好了。

计算机的原则,也是由一加一等于二开始的,把最复杂的数字,变为加或者减,答案就算出来。

而且悲哀的事,总会过,一过就笑了。我再次重复:考试、爱情、金钱的苦恼,大家都经过,一经过就笑。那么为什么不先把笑借来用用?让哀愁慢慢地分期付款清还?

对得起自己最重要,现在能吃,就吃多一点,等到牙齿咬不动,想吃也没办法。食色性也,那一方面也是一样的。

虽说爱情伟大,但还是没有比花钱更快乐的事。教你节省的有父母,有学校的先生,很少有人教你怎么花钱。我是一个专家,花钱的本领大过赚钱的,先教你一个花钱的办法:一有额外的收入,像在股票上有所斩获,或得到花红,那么拿十巴仙来花。花得干干净净,尽快地花完,才有快感。一毛不拔的话,不知道赚钱赚来干什么。

快请我去当助教吧。

闲与乐

忙与苦,都能解决一切烦闷,一点也不恐怖。对老来的生活,是一剂清凉的良药。(蔡澜语录)

曾经为茗香茶庄写过一副对,曰:“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吃杯茶去,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拿壶酒来。”

自己的散文集成册,也用过《忙里偷闲》与《苦中作乐》为书名。

忙和苦到底那么可怕吗?是的,如果你是一个朝九晚五的工作者,那么退休的安逸生活,是你渴求的;要是你付出的只是劳力,就简单了,老来过清淡的生活,舒服得很,养鸟种花,日子过得快。

人一不忙,就开始胡思乱想,自我中心起来。这很糟糕,不了解别人为生活奔波,以为作出的要求,非为你即刻办妥不可。

子女为什么不来看我?邮差为何不送信上门?每天派的报纸,怎么迟了十分钟?看病时,医生为什么不即刻为自己检验?

人不能停下来,如果你是一只大书虫,那就无所谓了,看书的人有自己的宇宙,旁的事,太渺小了。

有时可真羡慕外国人的豁达,一代是一代,长大了离开,父母不管我,我也不必照顾他们,各自独立。有了家族观念,反而在感情上纠缠不清。说是容易,但我们摆脱不了生长在中国家庭的宿命,我们还是有亲情的,我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孙子孙女,都要互相拥抱在一起,我们一老,就不能原谅别人不理我们。

忙与苦,都能解决一切烦闷,一点也不恐怖。对老来的生活,是一剂清凉的良药。

工作可以退休,自修总可做到老。喜欢的事,加以研究,够你忙的。从种种问题中寻求答案,别的事就不必去烦它。能得到的亲情,当成横财,就此而已。

闲与乐,虽说要偷,要作。但那杯茶,那壶酒,终于是喝进自己的肚子。忙就忙吧,苦就苦吧!

享受之。

干了

我看了也豪气大作,向母亲要了一杯,敬这位世伯:“好一个喝到死为止,干了!”(蔡澜语录)

还是家父的一位可爱朋友。

年老丧偶,身边还是带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快活逍遥。

“哪里找来的?”父亲问他。

“酒吧。”他说,“我问她一个月能赚多少,加倍给她。每个月当成领薪水,同样上班,不必要熬夜。”

“儿女不反对吗?”家父问。

“我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把家产分成三份,给了他们,算是公平了吧?钱是老子赚的,他们有什么话说?”

每个礼拜天早上,他把这个女的带到我家,和父亲谈诗词,喝功夫茶。那女的对这两种东西都没兴趣,坐在一旁。

我看到了,跑进厨房泡了一杯咖啡给她,当她是正室那么恭敬。

“我做的都是一些丑事,”她说,“为什么你对我那么好?”

“你是世伯的女秘书嘛。”我说,“什么叫丑事呢?”

她笑得很开心。

喝完茶,照惯例到一家大牌档吃饭,时间还早,别人在啃面包,我们已经叫了十个菜,大鱼大肉。母亲从皮包中拿出自备白兰地,倒一大杯给这位世伯。

“来,喝到死为止。”他说。

“最怕死不了,爆了血管不知怎么办!”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原来是他儿子带了媳妇来参加。见到家公,劈头就没一句好话。

“不必你们操心,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个女人自然会照顾。那边有空位,你们坐到另一桌去!”世伯一边喝酒一边说,那两人夹着尾巴走远。

我看了也豪气大作,向母亲要了一杯,敬这位世伯:“好一个喝到死为止,干了!”

疯了

七老八十了,有一大堆的储蓄,说什么,也不肯动用,每天过着对不起自己的生活。(蔡澜语录)

有些人,对于钱,想不开就是想不开。

七老八十了,有一大堆的储蓄,说什么,也不肯动用,每天过着对不起自己的生活。

钱是人家的,管他那么多干什么?朋友一直那么骂我。说得也是,一种米养百种人,大家的想法不同,才有趣。但见彼等斤斤计较,为一点小费而争吵,佛都有气。

一位移民到美国的友人,数十年前抵港,赤手空拳闯天下,有所成。至今老矣,家产逾亿,亦不懂得享受。好在到了中年,培养了爱好艺术的兴趣,又遇文化大革命,内地名家字画不值钱,大量收购,藏的都是精品。

“参加旅行团,游世界呀!”我说,“乘现在走得动。”

他横眼看我,像见到一个引诱他堕入深渊的魔鬼,“哪来那么多钱?”

“把你收藏的任何一幅画卖掉,整个地球让你跑几圈也用不完。”我说。

“万万不可。”语气有如古人地拒绝了。

他有子女,家产也许要为他们留下,无话可说。但是又有一位刚刚丧妻的朋友,也收藏了很多字画,我劝他卖掉养个小的,他同样说万万不可,不过他膝下犹虚,无任何节省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