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发展立马就来了。6月8日,板门店谈判双方达成关于战俘问题的协议。当天,克拉克再次与李承晚会晤,询问他是否有可能将不遣返的战俘转移到巨济岛或济州岛上。李总统却爱理不理地重复几天前的那些话,说这个不用你管我自己知道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最适当。克拉克憋着一肚子火,立刻盯上一句:“你的意思是撤销我对韩国军队的指挥权?”“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李总统先卖一关子,然后再放一码,“但如果需要这样的话,我会同你商量的。”克拉克脸一黑,扭头就走。李总统转身就让人叫来亲信元容德中将:“你有什么高见?”“我有一项就地释放共产党战俘的计划。”作为总统少有的几位心腹,元容德太知道总统希望自己干什么了。“这事要秘密进行,不能泄露风声!”“是!”
此时此刻,在大洋彼岸的美国五角大楼,负责处理日本和朝鲜战略情报的詹姆斯·豪斯曼中校从睡梦中被叫醒,被要求在一张白纸上写下李承晚可能采取的4种行动。
“他曾威胁要向到达朝鲜监督停火的印度军队开枪。”
“不会的!”豪斯曼在这一条下面打了一把叉。
“他曾威胁说如果命令他的部队撤至事先确定的分界线,他会按兵不动!”“不会的,他没那么傻,那样他的部队将会面临被歼灭的危险。”又打上一把叉。“他会在停战协议上签字吗?”“不会的,他要在历史上留名一直反对下去,不断强调他的观点:‘你们不能同共产党人或胆小鬼共事。’”第三把叉也落到了纸上。“他敢不敢释放北韩战俘?”“敢,他肯定美国人真的希望他这么干!”唯一的一把勺子搁在了后头。可惜没人重视他的这把勺子,这事儿算白说啦。
次日,元容德中将召见了宪兵司令官肃楚岩准将和行动处长宋有顺上校,向他们交代了“就地释放”战俘的任务,并要求他们在任何情况下不能向任何人泄露这个任务的任何情况:
“就是国防部长孙元一和陆军参谋长白善烨也不行!”两位部下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这事儿会引出什么大乱子来。然而谁敢跟总统叫板呀?
6月17日,李承晚召见了美国驻韩国大使埃利斯·布里格斯。
李总统交给他一封给艾森豪威尔的信,信中对美国愿意提供援助和签订相互安全条约表示感谢,尔后又咄咄逼人地追问接受这些援助是否意味着“大韩民国”将不得不同意签署停战协定。
与此同时,在韩军宪兵司令部行动处处长宋有顺上校指挥下,行动人员已经在关押着36000余名朝鲜人民军战俘的釜山战俘营做好了一切准备。
6月18日0时,一个韩军中校率领的一支韩军宪兵特别行动队潜入9号战俘营,解除了两名美国卫兵的武装,然后在战俘营的铁丝网上剪开了4个20米宽的口子。
0时15分,中校将所有战俘集中起来,向他们宣布:“我奉宪兵司令官的命令,临时占领该战俘营,释放所有你们这些反对共产党的战俘。”
刷,所有灯光立刻熄灭。
慌乱而不知所措的战俘们在黑暗中乱冲乱撞,被混在中间的宪兵特别行动队员一阵吵吵嚷嚷引导到铁丝网的缺口边,黑暗中,战俘们被候在铁丝网外的宪兵们一个人送上一套便装和一袋食品,你挤我我挤你乱哄哄地消失在战俘营外黑沉沉的四野中……
一个小时后,战俘营中仅剩下了2/3的人了。
宪兵们又装模作样地放起火来了,做出战俘们是自己越狱逃跑的样子来。
其他几个战俘营的战俘们也这样“越狱逃跑”了不少。
到早上4时美军官兵闻讯赶到现场时,战俘营中的战俘们只剩下了不到一万人了,气急败坏的美国兵乒乒乓乓开起枪来,当场就打死了6名战俘和一个宪兵。
就这样,沦山、马山、釜山和尚武台的4个战俘营的36000余名战俘,跑掉了27000余人。
美国兵只截住了1000多人,还打死了60多个。
元容德这时却在电台叫喊让韩国百姓们给这些战俘以庇护。
明眼人看得明白,李承晚此举有两个目的,直接目的是破坏停战协定,给美国人上眼药;间接目的则是藏“俘”于民,然后按《征兵法》征集入伍,解决兵员不足的问题……
李总统不管不顾地就是要往南墙上撞。
让李总统给耍了一把,艾总统气坏啦。
这不明摆着是给中国人和北朝鲜人送上找碴的碴口吗?眼瞅着再过几个小时停战协定就可以唾手可得,现在被李总统一搅和,共产党们完全可以就着这个由头拒绝签字,而“联合国军”却打不出一个响亮的喷嚏来。
义愤填膺的艾总统立刻以私人名义给李总统发来一封电报,以前所未有的严厉口气对李总统教训道,你的“越轨行为……给联合国军司令部造成了不可想象的局面,如果继续下去,这种行为方针只能导致以其高尚杰出的战斗部队的鲜血和勇敢为大韩民国赢得的一切化为乌有”。
艾总统在电报中还凶巴巴地暗示,“联合国军”已随时准备“实施另一种安排”以结束战争,“除非你准备立即坚决地接受联合国军司令部指导并结束目前的敌对状态的权力”。
作为朋友,艾总统希望李总统立即纠正目前的局势。
“我将相应地把这封电报公之于众。”
艾克这是急于向对手,也向全世界洗清自己。
的确,全世界都怀疑这惊天动地的大事是美国人默许的。甚至美国的盟友们中间,都有人这样怀疑。合众国际社记者波茨就在事件几小时后的新闻稿中断定:“马克·克拉克将军这是有意冒险让韩国卫兵看守关押反共战俘的集中营,他早就从李承晚的嘴里和韩国政府的声明中知道了这件事。”18日当天,法国法新社报道称:“大家担心到目前为止十分有望的停战前景又会被破坏,经过长期费力的谈判,获得的一切成果会化为乌有。”
19日,金日成、彭德怀致函“联合国军”总司令克拉克,严厉指责美方纵容李承晚的行动,要求美方“必须负起这次事件的严重责任”,立即全部追回被李承晚“释放”的朝鲜人民军战俘,并严厉质问:“究竟联合国军司令部能否控制南朝鲜的政府和军队?如果不能,那么朝鲜停战究竟包不包括李承晚集团在内?如果不包括李承晚集团在内,则停战协定在南朝鲜的实施有何保障?”
同日,印度总理尼赫鲁的发言人声称,这是一件“很遗憾而令人极其反感的事情”。
22日,英国首相温斯顿·丘吉尔在下院遭到严厉质问,他当场发表谈话,表示“这是一件性质很严重的事情。这个消息使我深为震动”,向反对党洗清自己。同时,他将英国政府对韩国政府的照会也当场宣读:
“女王政府强烈谴责这种背叛行为。”丘吉尔甚至坦言,“联合国军”无意替李承晚征服朝鲜。25日,印度总理尼赫鲁致电联合国大会主席,要求联合国召开特别会议,讨论因李承晚“释放”战俘而引起的“严重局势”。联合国秘书长达格·哈马舍尔德也声称,“这是朝鲜停战过程中的一个严重的发展”,是“显然违反联合国立场”的。“出卖和平事业的国际叛徒!”“不负责任的乖戾小人!”“换掉这个傀儡!”“联合国军司令部犯了玩忽职守罪!”……
加拿大、澳大利亚、法国……纷纷吵吵嚷嚷。
李总统在盟友心目中的形象和分量,一落千丈!
陷入窘境的美利坚合众国总统艾森豪威尔悲哀地说:“我们现在无法最大限度地保证我们同对手讨价还价的砝码。”的确,艾总统这两面人,当得真是难。艾总统先是请李总统到华盛顿来,作一次私人谈话。李总统不干,说是战事紧迫,难以抽身。艾总统咽下这口气,派出一名特使赶赴汉城与李承晚谈判,这人就是助理国务卿沃尔特·罗伯逊,此公以极度老练和耐心着称。他的使命复杂而微妙——既要准确地表达出美国方面强硬的态度以使李承晚乖乖就范,又不能过分凶狠以致把这个处境悲凉的小老头逼到铤而走险的地步,以至于使美国人不得不考虑那个“永远准备着”,而这样一来,美国在政治上的损失将绝不会低于韩国的损失。
罗伯逊告诉李承晚,如果李承晚在停战问题上坚持毫不妥协,“联合国军”将离开朝鲜。“联合国军”已经充分准备好和共产党部队达成一项协议而不要“大韩民国”参与,以撤走所有联合国部队,并进一步解决战俘交换问题。
阐明了美国的态度,罗伯逊便一言不发扮演着一个忠实听众的角色,一小时又一小时,一天又一天地坐着倾听李总统喋喋不休地数落着他对美国的似乎是罄竹难书的不满之情。
“我只是坐在那里,让李承晚倾诉个够。”罗伯逊后来苦笑着对人说。
“联合国军”的所有参战国家都焦灼地关注着中国的动静。6月28日,新华社发表社论,质问“联合国军”:
李承晚的“尾巴”翘得很高,已经把停战协定推到了悬崖边缘。究竟是“脑袋”指挥“尾巴”,还是“尾巴”指挥“脑袋”,有待于华盛顿作出决定和回答。
这很像毛泽东的手笔,不过笔者尚未查证过。分析家们认为,这是中朝方的一种暗示——他们乐意听到对这一事件的解释。
解释当然很快作出了——其实第二天就在解释,表示要尽力追回战俘。7月8日,新华社在另一次广播中表示,美国有责任确保“类似事件不再发生”。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这是尾声,解释已得到了接受。大家都乐观地认为:这一插曲总算是过去了!全是假老练!中国人是那么容易糊弄的吗?
就在李承晚“释放”战俘的第二天,毛泽东就已经动了杀机。他在给志愿军总部和板门店谈判代表中朝方代表团的电报中指出:
帝国主义阵营内部的争吵和分歧正在扩大,鉴于这种形势,我们必须在行动上有重大表示,方能配合形势,给敌方以充分压力,使类似事件不敢再度发生,并便于我方掌握主动。
此时此刻,正在赴平壤途中的彭德怀也在转这个念头。两个大英雄,所见又略同。
当时,中央军委对形势进行了分析,认为朝鲜形势的发展有两种可能:一是美国继续纵容李承晚捣乱,如此,则停战签字就可能延缓,但是世界上的责难越大,美国的处境就越窘迫,世界人民所受的教育也就越深,美国这种行动将很难持久。因之,这种可能性很小。二是美国为了挽回其在资本主义世界的影响,而对李承晚施加压力,哈里逊在给中朝方谈判首席代表南日大将(已晋升为大将)的信中已经表示要“追捕”已被“释放”的战俘,我们可以利用美国和南朝鲜之间的矛盾,对其施加压力。“这对于保证停战协定的实施是极为有利的。”
桧仓里的邓华、杨得志们一定把“施加压力”这4个字,作了最杀气腾腾的解读和发挥。事隔60年,笔者重新读到这个分析,只能发出这样的感叹:准确,精辟!
虽然有李承晚的搅和,这位志愿军主帅仍未改变他的行程。
6月19日,彭德怀乘专列前往平壤。在列车上,他一直和参谋们讨论着朝鲜的军事形势。20日,车至平壤,彭德怀顾不上拂去征尘,立即与板门店谈判代表团负责人李克农通了电话:“克农,李承晚这是在做么子嘛!”“哈,他现在是众矢之的,孤立得很哟!”李克农是情报老手,知道个中弯弯拐拐。“彭总啊,我们还是盼望你来开城啊!”李克农话里有话。“那当然,我肯定会来。”这边放下电话,彭德怀立刻就要通桧仓里志愿军总部:“邓华,你和杨得志有什么打算?”“那还用说,再揍他一次,我们正在讨论作战计划哩!”邓华心中已经在撸胳膊挽袖子了。“好,这个李承晚不识好歹,再给他点颜色看看是完全应该的!”彭德怀忿忿然道。“彭总,那是不是就敲定了?”杨得志凑到电话前问。“别忙,你们先准备,我马上向主席汇报。”
当晚10时,彭德怀致电中央军委毛泽东主席:
毛主席:
20日晨抵安东,南北朝鲜均降雨,故白日乘车至大使馆,与克农、邓华等均通电话。根据目前情况,停战协定须推迟至月底似较有利,为加深敌人内部矛盾,拟再给李承晚伪军以打击,再消灭伪军15000人(6月上半月据邓华说消灭伪军15000人),此意已告邓华妥为布置,拟明21日见金首相,22日去志司面商停战后各项布置,妥否盼示。
彭德怀
1953年6月20日
22时毛泽东次日即复电:
彭德怀同志:
6月20日22时电悉,停战签字必须推迟,推迟至何时为适宜,要看情况发展才能作决定。再歼灭伪军万余人极为必要。
毛泽东
1953年6月21日
毛泽东这是认准了,李承晚,他就服这一帖!彭德怀当即拍板敲定:立即组织夏季反击战役的第三次进攻。这一次,专打李伪军!
20日23时30分,志愿军代司令员邓华、副司令员杨得志、参谋长李达向志愿军各部队发出指示:
为给敌以更大的压力,配合板门店谈判,并经彭总同意,决定在军事上继续予李伪军以狠狠的打击。为此,各军应即根据原预选目标,如已准备就绪者应即坚决攻歼之,如新选目标应即抓紧时间进行准备,并在有坑道之新占阵地上,应坚决扼守,求得在打敌反扑中大量杀伤敌人。对美军及外国帮凶军仍不作主动攻击,但对任何向我进犯之敌均必须予以坚决打击。
那些认为“这一插曲已经过去了”的分析家们,全看走了眼!他们都需要学会重新认识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