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童林众人正在看台上喝茶恭候,就听人群外边一阵大乱:“闪——哪!躲开——”
众人闪目观瞧,就见那边尘土大起,人喊马叫,来了有十几匹战马。甭问,是金龙镖局的人来了。
时间不长,就见潘龙骑一匹银白色的大马,后边带着十来个伙计,一个个扬眉吐气,挺胸叠肚,手挥马鞭赶打堵路的观众;再往后看,紧接着又上来一支马队,马背上男女老少,佩刀的、悬剑的、背鞭的,足有四五百号。眨眼间,就到了西看台前。
东侠定眼一看,不由得打一冷战!
原来,在潘龙的身后有三匹马,上边坐着三个老头,这三个老头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花白剪子骨小辫,身穿黄布衣服,单叫出一个都分不出谁是谁。就这三位,你就惹不起。谁呀?他们是从边北辽东来的,号称辽东三老:于老寿、边老成、马老奎。这三个人各怀绝艺,是北派武术的代表,他们讲究粗犷有力,跳出了八十一门之外。没想到辽东三老居然帮金龙镖局的忙。
再往后看,更惹不起了。云南八卦山的、铁肩寺的、玲珑岛的、遮天山的,左一拨右一拨,不下四五百人。
最引人注目的,还在后边。就见四个年轻的伙计抬着一把特号大椅子,这椅子是用绳子绑在两根木杆子上的,唿扇唿扇地往前走,不时发出吱吱咯咯地响声,在椅子上端坐着一个僧人,肩宽背厚,肚大腰圆,就见他双手合十,连眼皮子都不撩。
东侠拽了童林一下,道:“兄弟,看见没?”“哥哥,我看见了。”“这就是云市八卦山四庄主铁背罗汉法禅?”“噢,就是他?”童林问了东侠一句。东侠又道:“只要我们把他赢了,那就等于赢了一半。”“为何这么说?”童林又问道。“因为北侠秋田没来,如果他来了,就更难对付!”东侠解释道。
书说简短,人们看着,不住地指手画脚,议论纷纷。这时候金龙镖局的人也全都上了西看台。东西看台之间相距不超过二十五丈,双方都看得清清楚楚。西看台的人坐定后,就往东看台瞅。就见第一排当间坐着个白脸,二目放光,新剃的脑瓜皮,很多人都围护着他,像众星捧月一般。这是谁呢?他们不认识。这人正是贝勒。往旁边一看,大家就觉着奇怪,怎么还请来个大老赶?二目如电,坐在那儿挺威风。怎么庄稼人也来比武?这跟种地可不一样啊!你瞧这些人有多俗气。
的确,除了贝勒、侯氏兄弟、五小和李元之外,没有一个人能把童林放在眼里,因为他既无名气,又不喜欢张牙舞爪处处显示自己。这些人怎么看童林,咱不细说。总而言之,仇人相对而坐,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再看西看台上,法禅在头一排居中而坐,身后站着金银铜铁四个徒弟。潘龙忙上忙下。这会儿天也不早了,按现在的时间来说,就是上午九点钟左右。老百姓越聚越多。
正在这时候,就见从西看台走下一个人,穿人群就来到了东看台。“请问你们哪位管事?”来人问道。侯二侠起身问道:“什么事?有话跟我说吧!”“噢,二侠客,方才奉缥主所差前来询问一下,你们的人都到齐了吗?如果要到齐了,现在就准备开擂!”侯二侠道:“我们恭候多时了!告诉你们嫖主,你们什么时候开擂,我们什么时候奉陪!”“好啦!”这位应声而去。
他上了西看台和潘龙耳语了一阵,潘龙点点头,又和法禅说了会儿话,法禅点点头。潘龙起身走下西看台,又登上了擂台。
他绕着擂台转了两圈,然后冲左右一抱拳,扯着嗓子就喊:“喂,父老乡亲们!凡是打一拳、踢一脚的老师和弟子们!各位朋友!今儿个是六月初三,也就是大清皇帝五十四年六月初三!咱们立下一座擂台,叫杭州擂。为什么要立擂呢?有的人知道内情,也有不知道的,不管怎么说,我还要向诸位交待一下。不久前,金龙镖局和飞龙镖局两家发生了点冲突,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怎么办呢?后经高人指点,我们决定在这儿立擂,通过这个擂台赌斗输赢,让天下的老百姓给见证!无论哪家输了,从此就滚出杭州!最后,我再声明一点,这座擂台是官准立案的,经过本地文武衙门的照准。我代表金龙镖局表态了,不知飞龙镖局有何打算?我想请一位上台来讲讲,哪一位上来呢?”说着话,他冲东看台指手画脚。
潘龙这一番话,早气坏了东看台上的老少英雄。东侠不能过去,这样做有失身份,他就让二弟去,道:“二弟,众目睽睽,你我都这般年纪了,要注意分寸,千万压着点火!”“哥哥放心!”侯二侠下东看台穿人群,顺梯子就上了擂台。
侯二侠用手一指潘龙道:“潘龙,老朽在此!”潘龙一看是侯杰上来了,便道:“二叔您好啊!”侯二侠看了看他,又问:“你把我请上来有什么事?”“二叔,您看我不是在跟您解释吗?您说我方才说的那些话怎么样?您要乐意通过这个擂台赌输赢,咱就这么办;您要不同意,也行,那您划个道,我跟着走,您看如何呢?”
侯二侠心说:你跟我扯什么淡呢?你把道划好了我们跟着走,现在你又在大庭广众之下问我们乐不乐意,我们能说不乐意吗?想到这儿,侯二侠便道:“潘龙,你说的话我们都听见了,我同意。”潘龙一笑:“好啦,您说话当然算数了。各位听见没有?这才叫快人快语!二叔,空口无凭,咱立个字据吧!”“好!”侯二侠果断地答道。
桌子摆好,纸墨笔拿上,俩人签字画押,然后交换。手续办好了,侯二侠气呼呼下擂台回归东看台。
单说潘龙,就像已经胜利了似的,比刚才还高兴:“哈哈哈哈!诸位,我们已签字画押,下面就要开擂比武!无论是谁,都可以登台比武;再进一步说,你向哪一方都可以,任凭自选。不过我也得讲清楚,擂台就是战场,万一有个伤着的或死了的,那怨他活该倒霉!如果谁想讹擂台,那咱也不允许!请诸位在上台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别找不痛快。现在就开擂了!有道是:头三出没好戏,在下姓潘名龙,我的老师是震北侠秋田秋佩雨,我学艺十二年,武功甚差,开擂之前我先给垫垫场,望大家多多包涵!”
说完,潘龙把长大的衣服闪掉,辫子往头上一盘,紧带子,蹬靴子,往下一塌腰,就练了一趟三十六路螳螂拳。
童林从不放过任何学习的机会,就见他手扶桌案,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地盯着潘龙的一招一式,心中暗竖大指:这小子伸手发招、抬腿都有独到之处,可惜他走上了邪道。
潘龙刚一收招,掌声四起,赞声不绝。他一高兴,冲众人抱拳道:“各位,现丑了,现丑了!我练得不好,请各位包涵!既然大家如此捧场,那讲不了,说不起,我再练趟兵刃!”说着话,他冲手下的人一点手。再看几个伙计从后台把兵刃抬出来了,十八般兵刃样样俱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锐、镰、槊、棒、鞭、铜、锤、抓、拐子、流星等,带尖儿的、带刃的、带钩的、带刺儿的;麻花的、拧劲的;长的、短的、圆的、扁的,什么形状的都有。
潘龙一伸手操起一把大铁刀。就看这刀,刀头三尺三,刀杆三尺三,刀转三尺三,这叫三亭大刀,此刀未开刃,是专门给献艺人准备的。就见潘龙操起三事大刀围台口转了两圈,平平气,定定神,往下一撤身,口中道“走”字,把大刀就舞动开了。一开始,他是一招一式,什么力劈华山、二郎担山、推窗望月,练的是春秋八法。可后来越练越快,大刀呼呼挂风,人随刀转,刀随人走,整个台上一片白光。台下掌声不绝。
书中代言,大刀这东西可不好练。你看一般人都使刀,使是使,好不好又是另一回事。练武术讲的是,单刀看手,双刀看肘,大刀看手腕,手腕子上要是没劲,那大刀就练不好。
书接前文,潘龙把八八六十四路大刀练完了,把刀往那儿一戳,一定势,气不长出,面不更色。他把大刀轻轻放到兵刃架上,穿好衣服,冲台下左右一抱拳道:“各位,我可不是比武的,我是来垫场子的。现在咱们正式开擂!”
说完他顺梯子下了擂台,回到了看台。他坐在那儿挺胸拔肚,洋洋自得地品着茶。这个时候,就见有一个人起身来到潘龙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后,潘龙点点头,这人顺梯子下了西看台,来到了擂台上,往那儿一戳,抖丹田高声喊喝:“呔!各位师父,听着哪!在下蒙金龙镖局所约,前来参加这个武术盛会。方才潘镖主说了,头三出没好戏,我就没好戏,我打算请一位上来跟我搭搭手、过过招。我说飞龙镖局的各位,谁赏脸赐教,与某家比试高低?”
童林定睛一看:嗬!这主长得太凶了,平顶身高六尺挂零,一张长长的大马脸,宽脑门子,翘下巴颏儿,两眼往外鼓鼓着,塌鼻子,大翻鼻子头儿,一张站鱼嘴,满嘴的大板牙,稍微有些焦黄的胡须,一条黄色的小辫在头上盘着,短衣襟小打扮,腰扎犀牛皮的板带,下边三彩的裙子,蹲裆滚裤,蹬一双鹿皮底的快靴,伸手像个菩萨,骨节挺大,满脸骚皮疙瘩,年龄约有三十五六,一说话闷声闷气,两眼贼光四射。
书中代言,这人是谁呀?是潘龙的好朋友。离杭州不远,有个太湖,太湖上有个贼窝子,里边住着一伙水寇,他们之中有三个寨主,大寨主叫金头狮子孟恩,二寨主叫双头蛇吴大兵,三寨主叫金毛海马袁德亮。擂台上站的这位,就是三寨主金毛海马袁德亮。按理说,袁德亮是水贼,专干打家劫舍的事情,跟镖局子是水火不相容;镖局子干的是正当买卖,给人家保镖,而袁德亮他们却专门抢镖。但是,这玩艺儿也得看交情,凡是镖局里的人,都跟这些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盗贼有交情,年节送点礼,拉拢拉拢,这样保镖可以平安无事。保镖的最怕的就是这些贼,他一抢,你的买卖就砸;买卖一砸,饭碗子也就碎了。因此,两家镖局都跟这帮贼打交道,表面上关系都不错。潘龙这小子多可恶,他为了让飞龙镖局和这些贼敌对起来,不惜重金把三寨主金毛海马袁德亮请来。他是这么想的:我花点钱无所谓,我给你们拢对,谁把谁掺了也完不了,我让你们作上对,好从中取利。就为这事,他除了给金头狮子孟恩和两头蛇吴大兵送重礼之外,给这位三寨主白银一万两。袁德亮见钱眼开,当时对潘龙说下大话:远亲不如近邻,亲戚不如对门,咱们都离得不远,你放心,我不白花你的钱,一定在擂台上为你出力,头一场就是我的!
书接前文,金毛海马袁德亮在擂台之上口出狂言,大喊大叫,引起了侯氏兄弟的不满。东侠他们哥儿俩都认识他,东侠心说:姓袁的,你可不应该呀!金砖不厚,玉瓦非薄,咱们处得都不错,年节我们也没少拜望,也请过客,也送过礼。我们和金龙镖局发生不睦,你们要真是江湖上的绿林人,就应该从中调解;现在你们非但不调解,还往火上泼油!东侠有涵养,可侯二侠一看袁德亮也来了,不由得气攻两肋,噌一声他就站起来了,道:“哥哥,我去对付他!”说着话,他就要走,东侠用手一按他,道:“慢着,二弟要沉稳!”为什么东侠要栏二弟呢?他怕二弟上台一旦把对方打坏,这可就麻烦了,今后没法调解。但是,他虽然伸手拦二弟,可心里还没拿定主意,叫谁去呢?
东侠正在犯愁,灯前无影阮合过来道:“师伯、师父,头三出没好戏,何必您老出头!您老是侠客,怎能轻易露面呢?这种货只有我们这样的去对付才合适!”东侠点头答应:“阮合,多加谨慎!”“是,知道了!”真是英雄出少年。今年二十岁的阮合,血气方刚,也想在人前显一下武艺,再看他把长大的衣服闪掉,把辫子往脖子上一盘,紧带子,提靴子,就下了台。“借光借光!大家闪闪!”老百姓往左右一闪,阮合从人群中穿过,来到擂台下,往上看看,这擂台有一丈二尺高,他没走梯子,故意玩儿了个飘,身子轻轻往下一撤,脚尖点地,脑瓜一晃,“嗨!”噌一个旱地拔葱,上擂台双脚落地,声息皆无。众人鼓掌喝彩。
阮合晃着肩膀走到袁德亮的面前,道:“袁寨主,认得我吗?”阮合经常押镖走太湖,他当然认识了。“哟,这不是少镖师阮合吗?”“对,是我!”阮合答罢一阵冷笑,“哈哈哈哈!三寨主,您今儿可真高兴啊!怎么,还想跟我们飞龙镖局的比试比试吗?”“那当然了!不比试上这儿来干什么!阮合,这么说,你登台是打算和我接接手喽?”袁德亮用藐视的口气反问道。“对!你叫号,我就得应战。三寨主,听说你的功夫不含糊,今儿我打算借此机会请教请教!”“哈哈哈哈!少镖师,我看您最好找个凉快的地方歇歇!我也不是小瞧你,趁现在年轻,你赶紧再跟你师父好好学几招,然后再登台,就你现在这两下子,还拿不出手!你看台下千万只眼睛怎么瞅你呢?你真栽个跟头,不但自己脸上无光,连你师父也跟着你少色。本寨主不愿和你伸手,快回去另请高人!”袁德亮这一套不软不硬的话,可把阮合刺痛了。“呸!袁德亮,你卖什么狂啊?!咱甭用屁熏人,你就接招吧!”话音未落,阮合左手一晃袁德亮的面门,右手使了个推窗望月,朝袁德亮的花盖穴就是一掌。
袁德亮一看阮合真的动手了,闪身让步,就抓阮合的手腕子,阮合。曾一声把手往回一撤,一抢另一只手,使了凤凰单展翅,奔袁德亮的耳根就是一掌。这叫切掌,一旦砍上,人就废了。袁德亮一看来势甚猛,不敢怠慢,赶紧使了个缩颈藏头,往下一哈腰,阮合一掌走空。俩人插招过式就战在一处。
且说灯前无影阮合和金毛海马袁德亮插招过式就战在一处。实质上阮合也并不软,他受侯杰的真传。你别看五小闹府的时候让童林给打趴下了,童林的能耐够多大呀!就见阮合两臂齐摇,身形转动,一招紧似一招,一招快似一招,跟袁德亮打了个难解难分。
台下声息皆无,人们都看直了眼。但时间一长了,阮合就有点抵不住了,这与经验有关系。袁德亮是水贼,经常上战场打斗,因此他的实战经验十分丰富,他心里有底,闭住气,沉下心,玩儿开了持久战。
阮合年轻,好胜心强,有多大的劲就使多大的劲,一口气把劲全使出来了,打到三十个回合,阮合累得吁吁待喘,鼻子、鬓角都见了汗,拳脚也显得迟钝了。
袁德亮一看,心说:怎么样,小毛孩子,我劝你你不听,干脆我给你来一下子吧!想到这儿,他双掌一晃,就向阮合发起了进攻,把阮合逼得是滴溜溜身形乱转,一下就没了主意。嗖——啪两声,让袁德亮一脚蹬下了擂台。
虽然他双脚落地没摔着,但叫人家给打下来了,脸唰就红了,赶紧分人群回归东看台。
阮合来到侯二侠的面前,道:“师父,我大败而归!”侯二侠气得把秃脑瓜一晃,道:“我早看着了!平日让你好好练功,你总觉着自己行了,怎么样?人前丢丑!回去!”阮合打了败仗,当然也没说的,一头扎入人群,到后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眯起来了。
俗话说,打仗亲兄弟。阮合一栽跟头,他兄弟阮壁挂不住了,起身来到师父跟前,道:“师父,我过去吧?”“嗯,上去吧。”阮壁分人群来到擂台前,和他哥哥一样,也使了个旱地拔葱上了擂台。
阮壁双脚站稳之后,用手一指袁德亮,道:“姓袁的,来,我跟你接接招!”袁德亮认识阮壁,“哟,打了哥哥,兄弟上来!阮壁,你哥都不行,你不更白给吗?找个别人吧!”“废话,你接拳吧!”阮壁使了个通天炮,朝袁德亮就打去。袁德亮一闪身,此拳走空,俩人就战在一处。
实际上,阮合和阮壁的功夫相差无几,只是阮壁比阮合的劲大了些,发招也快了点,一上台,一拳紧似一拳,恨不能把袁德亮打倒在地,给哥哥争脸报仇。比武要真正的功夫,光凭热气不行。阮壁毕竟不是袁德亮的对手,刚打了二十几个回合,他就觉着手腕、脚迟钝了。袁德亮也不客气,乘虚而入,朝阮壁的后背就一掌。就见阮壁噔噔噔——嗖就栽下了擂台,幸亏他会轻功,没有摔着,往前跑了几步才停身站稳,他脸一红,迈大步赶回东看台。
侯二侠把鼻子都气歪了,看着徒弟一个一个都让人家给踢回来了,刚开擂就输了两阵,多晦气!他有点坐不住了。正这个时候,泥腿僧张旺过来道:“阿弥陀佛!老师,弟子我去!”
要说侯二侠的几个徒弟,还数这泥腿僧张旺。那位说怎么叫泥腿僧呢?原来,这张旺是浙江人,自幼父母双亡,无家无业,流落街头,后来被龙王庙的和尚收养起来,当了小和尚。在庙里,张旺是个劳动僧,敢情那庙表面上是佛门禁地,大慈大悲;实际那里边黑暗得要命,和尚也分出等级,劳动僧是最下层的。张旺整天跑东跑西,忙里忙外,受了不少罪,还经常挨大和尚们的打。有一次,侯二侠保镖经过此地,正好住在了龙王庙里头,他看这小孩儿不错,常常哭天抹泪,身上到处是伤,就动了恻隐之心,仔细问寻一番后,侯二侠就说:“你看你浑身尽泥,跟个泥腿僧似的。”这绰号就是这么来的。后来侯二侠花十两纹银,把张旺赎了出来,带回山东巢父林,并收他为二弟于,开始传授他本领。虽然从那时起张旺已不是和尚了,但他总不愿改换装束,侯二侠也不反对。张旺这人聪明过人,因此侯二侠特别喜欢他,师父一偏爱,传授的功夫也就多了点,所以张旺比他们哥儿几个的武艺都高了点。
书接前文,看两位师兄都吃了亏,张旺也有点挂不住了,再一瞅师父的胡子都掀起来了,所以他赶紧起身请战。
侯二侠看看张旺,道:“我就看你的啦!”张旺应声点头,分人群下了东看台,顺梯子又上了擂台。
张旺停身站在袁德亮的对面,两手并齐,双脚靠拢,规规矩矩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袁施主请了,小僧这厢有礼!”袁德亮一看面前这个骨瘦如柴、大脑门、尖下巴颏儿、身穿灰布僧衣、肥袜云鞋的小和尚,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是泥腿僧张旺吧?”“不错,正是小僧。”“我说张旺,你早还俗了,还穿这僧衣干什么?假装和尚?你也登台比武?我不是说大话,你的两个师兄都不行,你不更自给吗?别耽误时间,快回去请高人登台!”袁德亮根本就瞧不起张旺。“阿弥陀佛,三寨主言之有理!但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您说我的两个师兄都栽了跟头,我这个当师弟的能不露面吗?我明知吃亏也得上来伸伸手,明知挨打,也得上来陪陪招,不然在师父面前我无法交待呀!三寨主,您可得手下留情啊!”张旺装出一副可怜相。
金毛海马袁德亮一瞅他这窝囊劲,就放松了警惕,哪知他中了张旺一计。“放心,张旺,我绝不下死手,打你两下,你赶紧回去,把你师父唤来!”“唉唉!小僧多谢了!”说完,张旺亮了个童子拜佛:“三寨主您请!”“哎,你先伸手吧。咱俩打,我能先伸手吗?”袁德亮挺客气。他客气,张旺可不客气。“晚我可要得罪啦!头一撇我打您的面门,这一掌叫单掌开碑。着!”他还告诉人家。就见张旺伸出来的手,软似面条,动作迟缓,袁德亮撇着嘴把这一掌门开。紧接着张旺又把腿抬起来:“寨主爷,我可要踢您了,这一招叫象子踢栏。”袁德亮使了张飞骗马,这一脚走空,紧跟着又来了一掌。“寨主爷,这招叫老君关门,您小心点!”袁德亮心说:这倒好,哪招都告诉我,这仗打得个什么意思?他一躲身,此掌走空。
左躲右闪,打来打去,袁德亮就放松了警惕。张旺一看时机已到,坏水就冒上来了。就见他突然使了个闪电进攻,招数加紧,这下可够厉害的,袁德亮本来没把张旺当回事,现在张旺一个突然袭击,弄得他是手忙脚乱,措手不及,一个不注意,被张旺一脚蹬下了擂台。这一脚正好蹬在小肚子上。
观众都乐了。贝勒乐得双手捂着肚子笑,心说:罢了,罢了,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这孩子有出息,足智多谋!侯二快乐得笑容满面,嘴角直颤。
他们在这儿高兴,袁德亮可受不了了,面红耳赤,脸比刚才又长了一倍,就见他从地下爬起来,噔噔噔又上了擂台,手指张旺道:“呔!泥腿僧,你小子损透了!我没打你,你倒先下了手!本寨主今天跟你完不了!”说着话,他使了个饿虎扑食,奔张旺就来了。张旺往旁边一闪:“阿弥陀佛!袁德亮,您这人的脸皮有多厚哇?擂台上有这个规矩吗?叫人家打下去又上来,没完没了!我说您赶紧请回吧,另换一位!您看这多丢人,连我都为您脸红!”
哗,台下左右又是一阵大笑。
“我没真打!”袁德亮争辩道。“没真打?不真打您上这儿来干什么?小孩子过家家能上杭州擂吗?您这不强词夺理吗!就像您这种没皮没脸的人,不配跟我伸手!阿弥陀佛,贫僧告退了!”张旺知道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万一袁德亮一发火,那就不好收拾了,所以他赶紧就下台阶。就见他满面发光,大摇大摆地走下擂台,又回到了东看台。
张旺来到师父的面前:“阿弥陀佛,弟子回来了!”侯二侠拍拍张旺的肩头:“好!旁边坐着歇歇。”按下张旺不说。
咱单表袁德亮,他一瞧张旺把自己扔了个跟头回去了,不由得火往上撞,用手指着侯二侠,道:“侯杰,我说你就收这样的徒弟呀?真应了那句话了:有什么师父,就有什么徒弟。我看你也不是个好柄!你上来,有本领就上台来!”袁德亮此时是野性发作。
侯二侠能听他这套话吗?心说:你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个贼吗?你看你干得那个行当,损阴丧德!我们为了吃口顺当饭,所以尽力和你们搞好关系;真要是把脸皮撕破了,我们到官府一告,官兵就得去捉拿你们。你现在竟然也站到大庭广众之下张牙舞爪,我今天非好好教训教训你不成!想到这儿,侯二侠起身就要上擂台。正这时候,就见刘俊走了过来道:“二伯父,您压压火,杀鸡焉用宰牛刀?这种货就得我们哥儿几个对付!我去!”东侠闻听心里十分高兴:“刘俊,这可是战场,非同儿戏,要多加谨慎!”“师伯放心!”刘俊又和童林打了个招呼,这才走下看台,分人群登上了擂台。
刘俊走到袁德亮的面前,停身站住。袁德亮一看,这不是投书那小子吗?李七猴就死在他的手下,他还揍了潘镖师一个嘴巴子,这小子可不好意,我要多加谨慎!想到这儿,袁德亮一阵冷笑:“如果我没认错的话,你就叫刘俊。”“不错,是我。请问您是哪位?”刘俊挺胸问道。等袁德亮把自己的名姓大号都报完了,刘俊说话了:“您这个外号可真不错,恰如其分!金毛、海马。是呀,您看您满头的黄发,可不是金毛吗?再看您那张脸,简直是大海马!”“废话!”袁德亮一听,怒气冲冲,“废话少说,你想跟本寨主伸伸手不成?”刘俊点头答道:“有这个意思,又没这个意思。”“此话怎讲?”袁德亮用非常生硬的口气问道。刘俊微微一笑:“我说袁德亮,我不是自夸其德,你那两下子我方才都看见了,老实说,不怎么样,我好有一比。”“比什么?”“你好比压马的肉墩——酒囊饭袋,俩者钱买碗兔子血——贵贱不是玩艺儿!”刘俊刚一说完,台下众人哗然。
大伙儿一乐不要紧,袁德亮可挂不住了。“好哇!小子,这是比武的战场,不是斗口的地方。休走,着拳!”刘俊往旁边一闪:“且慢,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您先甭上火,您这两下子不配与我动手。为什么呢?我打的是真英雄,会的是好汉,您说您这两下子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算个啥?少侠客跟您伸手脸上无光,您还是去找个凉快的地方歇着吧。您把那有能耐的请过一两个,就当间儿那个和尚,脸蛋子像猪肚子似的,您把他拎过来,那少侠客才能奉陪!”
还没等刘俊说完,袁德亮的一拳就打过来了。刘俊闪身躲过,又道:“这可不怨我,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大概您的肉皮子有点发紧了吧?既然如此,少侠客就给你熟熟皮了!”袁德亮闻听气攻两肋,就见他晃动双拳,朝刘俊就下了绝情。
那位说刘俊为什么说这些话呢?一方面小伙儿有点骄傲,是在发狂;另一方面他是要坏,故意气袁德亮。练武讲究心平气和,只有这样,发招动式才能稳健;相反,则容易手忙脚乱。袁德亮哪知这是刘俊的一计,火果然就被刘俊给点起来了。两人一伸手,大伙儿就看出来了:袁德亮虽勇,但不如刘俊巧。前文书咱说过,刘俊的父亲刘忠,花重金请来上百名老师,那些人也不是饭桶,你想,一个人教一招,刘俊就能学多少招,别看他年纪不大,根基却非常深,经过几年的闯荡,他的武艺果不寻常。
接前文书,刘俊和袁德亮俩人战了三十几个回合,未分输赢。就见刘俊上面使了一个白云献日,下边抬腿直点袁德亮的心门,袁德亮一看情况不好,吐气吸胸,屁股往后一撅就躲刘俊这一脚,刘俊往前一跟步,又抬起另一条腿,这一脚可厉害,这招叫环花底贯裆,奔袁德亮的裆内踢去。书中代占,男子的裆是宝贝,即使碰一下也了不得,无论什么样的高人,对这儿都特别注意。
书接前文,袁德亮见此脚来势甚猛,急忙把双腿一并,身子一拧,腾一声脚尖正点到他的大腿根儿上。多悬哪,幸亏袁德亮躲得快,否则非一命呜呼!
就见袁德亮双腿站立不稳,一个跟头就从台上摔了下去,差点没摔死,他双手捂着小肚子和大腿嗷嗷直叫,在地上翻来滚去,豆大的汗珠顺两颊直淌。金龙镖局的伙计一看自己人受了伤,赶紧跑过去架上了西看台。潘龙等人此时也迎了过来:“怎么样?寨主爷伤症如何?”“哎哟——”袁德亮疼痛难忍,连话都说不上来了。“快找大夫!”潘龙高声叫道。工夫不大,大夫来了。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大夫吩咐伙计把袁德亮的衣服全扒光了,他定睛一瞅大腿根儿:“哎哟,这伤可不轻呀!”就见大腿根儿被踢起个大紫包,大夫用手指量了一下,这一脚如果再往里挪二寸,袁德亮的命就没了。大夫给他按摩了一会儿,让他喝了止痛药,在伤处抹了点消肿药,等包扎完了,袁德亮才稍微恢复了一些。众人把他搀扶在座位上,伙计又端来一杯热茶,袁德亮瞅着擂台上的刘俊,心说:搁着你的,放着我的,我跟你完不了!
书中代言,就因为这一脚,袁德亮怀恨在心,和刘俊结下了切骨之仇。到了后文书,太湖水贼要劫飞龙镖局的镖,才引出一段童林掌震太湖、血溅分赃坪。这是后文书,咱暂且不提。
单说刘俊,把袁德亮踢到台下,心中沾沾自喜,他往台中央一站。挺胸抬头,冲四外一抱拳,道:“呔!打一拳踢一脚的子弟老师们,戳杆子、立场子的朋友们,各位乡亲们!小可姓刘叫刘俊,外人送号穿云白玉虎。我是福建厦门人,提起我各位当然不知,要提起我老师,那可了不得,就是那位!”刘俊说着用手一指童林,又道:“他是我受艺的老师。方才诸位也看着了,跟我伸手的那位叫袁德亮,他的能耐挺大,但得分跟谁打,临伸手之前,我就对他说别打别打,可他不听,结果弄了个自讨没趣。我现在还想请一位!金龙镖局那儿坐了六七百人,谁打算学袁德亮,上台跟少侠客伸伸手?我请一位!”
童林听罢,脸唰就沉了下来,心说:这个孩子嘴太坏,哪能说这种过分的话呢?完了我非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
贝勒和童林的想法却大不同,他乐得直拍巴掌:“好!好汉出的嘴上,好马出的腿上,刘俊这番话真解气!”他手摸下巴,自言自语。按下他们不说。
单表西看台上的人,袁德亮挨了打,潘龙也挂不住了,他对众人道:“各位,我请哪位老师上台?”话音未落,就看从潘龙旁边站起一个出家的僧人。“阿弥陀佛!潘施主,不要担心,输赢胜败兵家之常,刚打了一阵子算得了什么?贫僧不才,去会刘俊!”潘龙一看说话者,心中十分高兴,点头答应。
这人下西看台,分人群登上擂台,往刘俊面前一站。大家一瞅,来者高刘俊一头半,身体魁伟,面赛镔铁,黑中透亮,亮中透明,两道大刷子眉,一对大环眼,狮子鼻子,方海口,满嘴整齐的白牙,两片扇风耳朵,看上去有五十挂零。就见他挺胸昂头,双掌合十,口涌法号:“阿弥陀佛!刘俊,可认识贫僧?”
刘俊怎么能认识他呢?刘俊一笑道:“请问老师怎么称呼?哪座宝刹名山的?”僧人答:“贫僧是铁扇寺的,我的法号叫法雷,人送外号冷面佛。”书中代言,这冷面佛法雷是铁扇寺老方丈紫面伽蓝佛的掌门弟子。他们的武艺全是硬功夫,那真是击石如粉。
书接前文,刘俊抬头细看,心说:这脸是够冷的。“哎哟,是铁扇寺的,我算开了眼啦!那么说出家人也要比武不成?”刘俊又问了一句。“对,正是此意。刘俊,你方才打了胜仗,看来你手底下还真有两下子,贫僧不才,要陪你过过招!”法雷答道。“好哇,我能跟出家人伸手,真是三生有幸!老师父您请吧!”
刘俊初出茅庐,他哪知道铁扇寺的人是惹不起的,人家那是八十一门户之中的佼佼者,凡动硬功夫者,一般都比不了,他们讲的是里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
俩人打了没七个回合,刘俊心里就一动,心说:我碰到钉子上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