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很多恐怖故事一样,这个故事发生在医院,一所座落在市郊的医院。医院四周有山有水,树木郁郁葱葱,到了晚上,风一刮起来,那些树木哗哗啦啦作响,有几分阴森。
首先,让我们了解一下地形:
进了这个医院的大门,先是门诊楼,然后是住院部,最后是停尸房。停尸房位于医院
大院的最后边,从住院部到停尸房,是一片空地。一条曲折的石径小道,四周生满了荒草。
不要怀疑你自己的抗恐怖心理素质,其实我们都一样,对停尸房这类地方都胆战心惊,不愿意接近它。这可以理解为活人对死人的恐惧,也可以理解为生命对死亡的恐惧。
因此,停尸房的四周就空空荡荡。因此,这里的风就很大。因此,它就显得更恐怖。
这家医院很小,前来看病的人不多,停尸房也长年空着。里面,很潮很暗,有一股霉味。没有专人看管。只有一扇黑洞洞的小窗,像一个简陋的子宫,回收报废的生命。
有一天,停尸房放进一具男尸,是个老头,死于癌。他很老了,脸上的皱纹像深刻的蜘蛛网。据说,他生前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见了猫都害怕,自从他变成一具尸体,人们立即对他充满恐惧了。
怕什么呢?他已经定了格,变成了一张照片。大家可能是怕那张照片突然笑起来。
这具尸体只在停尸房放了一天。第二天早上,他的家人要把他送到火葬场去,可是却发生了奇怪的事情:老头果然笑起来。
他苍青的脸扑了厚厚的粉,眉毛也画了,弯弯的女人眉,还戴了长长的假睫毛。毫无血色的嘴唇竟然涂了很红很红的口红,嘴角向上翘,一副微笑的模样。
他的家人第一眼吓坏了。惊慌地退到门口,看了半天,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马上愤怒地质问医院负责人,负责人当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医院决定查一查。
那天晚上,有一个值班男医生和一个值班女护士。男医生叫黄玉凤,性格很孤僻,不爱与人交流,没有人了解他。他头发很长,戴一副黑框眼镜,眼睛后面总像还有一双眼睛。他上班下班总是不脱他的白大褂。
他已经下班回家了,医院领导首先把他叫来。
院长:“黄大夫,昨夜你值班,有没有发现什么情况啊?”
他看着院长的眼睛,平静地说:“没有。”
院长没有避开他的眼光,长时间地看着他的表情,突然问:“你最近是不是总失眠?”
黄玉凤说:“没有。”
院长问:“夜里有没有出去转一转?”
院长的话音还没有落,他就冷静地否认了:“没有。”还是看着院长的眼睛。
院长笑了笑:“那你干什么了?”
他淡淡地说:“看一部小说,推理的。”
院长问:“你几点睡的?”
黄玉凤医生:“我没睡。”
院长:“你刚才不是说你没有失眠吗?”
黄玉凤医生:“我夜里很少睡觉。”
院长:“那没听到一点动静?”
黄玉凤医生说:“很多猫一直叫。”
院长终于躲开他的眼神,点着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说:“昨天我们医院发生了一点事情,你知道吗?”
黄玉凤一点都不惊诧,他一直看着院长的眼睛,说:“不知道。”
院长:“也没有多大的事。好吧,你去吧。”
接着,院长又叫来那个值班女护士。她叫葛桐,正在热火朝天地谈恋爱,是个很外向的女孩子,快言快语,平时大家都喜欢她,把她当成单调工作中的调味剂。
听了事件的经过,葛桐吓得脸都白了。
院长问她昨夜有没有听见黄玉凤医生出门。她努力回忆昨夜的每一个细节:“我查了各个病房,然后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再然后……就睡了,一觉睡到天亮,什么也没有听到呀。”
她请求院长:“领导,您饶了我吧,今后别安排我值夜班了,我这个人天生胆子就小,天黑都不敢看窗外。”
院长说:“那怎么行呢?每个职工都要值夜班,这是制度。”
葛桐是个说话不绕弯的女孩子,她脆快地说:“院长,要不然您把我的班串一串。黄医生怪怪的,我怕他。”
院长说:“他就是那种性格,其实没什么。”
然后,他开导了葛桐一番,最后,葛桐撅着嘴走了。
查不出结果,院长只好作罢。
他分明地感觉出,如果是医院内部的人所干的事,那么百分之九十是黄玉凤医生所为。只是他拿不出直接的证据。
从此,医院里的人对黄玉凤医生有了戒备。大家都在谈论这个死尸化妆的怪事,但没有人和黄玉凤医生谈论此事。
黄玉凤医生和从前一样,见了谁都不说话。和病人说话也是很简单,简单得有时候话语都残缺不全。没有事的时候,他就拿一本推理书阅读。不烟不酒,不喜不怒,他是个没有特征的人,是个没有表情的人。
时光踏着日月沉浮的节奏,缓缓地前行。撕心裂肺的爱情,不共戴天的仇恨,都可以被时光的力量吞噬。同样,大家心中那恐怖的阴影也一点点淡化了。那个莫名其妙的事件经过很多的嘴,最后变得更加神乎其神,其中有一个细节已经成立,那就是尸体确实是笑了。同时,它在医院后来的工作人员眼里,也一点点变成了一个没有什么可信度的传说。
因此我们最好不要一概否定一些传说的母本的真实性。有一句老掉牙的话:无风不起
浪。
葛桐这个人不会表演,她作为那个事件的当事人之一,每次见了黄玉凤医生,都无法掩饰住对他的猜疑和害怕,所以后来她再和他相遇,总是远远就躲开。
有一个周末,葛桐下了班准备去城里。城里离医院大约有60里。长途车在这个镇郊医院围墙外有一站。吃过饭,她背着包要出发了。天快黑了,葛桐快到医院大门口的时候,远远看见了黄玉凤医生,她穿着白大褂,莫名其妙坐在大门口,不知道干什么,好像就是为了堵截她一样。他和葛桐这一天都不值班,周末除了值班的人都应该回家了。葛桐不敢从大门口走出去,她只好绕路走,翻墙出去了。
她一路小跑来到公共车站牌前,正好上车,她气喘吁吁地在一个空位上坐定,一抬头,差点惊叫出来:穿着白大褂的黄玉凤医生脸色苍白地坐在她旁边,正看着她!
葛桐惊恐地看着黄玉凤医生,半晌才说:“黄大夫,刚才我怎么看见你坐在医院的大门口……”
“不是我。”他冷冷地打断她。
葛桐说:“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天要黑了。
通往城里的公路空荡荡。
黄玉凤医生也去城里。巧合?
“呀,我忘了一件事……”葛桐说。
黄玉凤医生毫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有一件衣服晾在药房外面了。”她说得结结巴巴,任何人都能看出她在撒谎。“我应该回去……”
就在这时候车开动了。
“咳,算了。”她又不自然地说。
车走着。没有售票员,只有一个司机。
两个人都不说话。
车上的人不多,都不说话。那种静默就像印象派电影。
天快黑了。
车偶尔经过一座村庄,节俭的人们还没有点灯,村庄暗淡。路边是北方常见的白杨树,高大,挺拔,胸怀坦荡。
车上柴油味刺鼻。
葛桐有点恶心,心情更糟糕。
她先开口了:“黄大夫,你去城里干什么呀?”
“没什么具体事。”
葛桐:“我去我哥哥家。”
黄玉凤医生敏感地转过头看着葛桐:“他接你吗?”
葛桐:“是的,电话里说好了。”她说这句话又结巴了。
黄渔凤医生不再接她的话头。
天快黑了。
车慢吞吞地停下来,到了第一站,是公路的一个大十字口。乘客陆续下车,竟然都下光了,只剩下葛桐和黄玉凤医生。
最后一个人下车的时候,葛桐的神色更加慌乱了。
车“哐当”一声关了门,又慢吞吞地朝前走。
其它的座位都空着,葛桐和黄玉凤医生坐在一起,他们在慢节奏对着话。
葛桐不看黄玉凤医生的脸,她大声问:“黄医生,你是哪里人?”
黄玉凤医生:“外省人。”
葛桐:“很远吧?”
黄玉凤医生:“关里。”
葛桐:“怎么来这个小镇了?”
黄玉凤医生:“命。”
葛桐:“你今年不到三十岁吧?”
黄玉凤医生:“四十多了。”
葛桐:“这正是男人干事业的年龄。”
黄玉凤医生:“我最大的愿望可不是医疗。”
葛桐转头看了看黄玉凤医生:“那是……”
黄玉凤医生叹口气:“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他很瘦,干巴巴的身子裹在白大褂里显得很可怜。他为什么总是不脱白大褂?他呈现给人的永远是这一种表情,这一种装束,好像是一张照片,一张医生的工作照。
葛桐一直在问,好像要尽可能地接近这个古怪的人。可是他那无神的眼睛却让人捕捉不到任何信息。
停了停,葛桐:“你太太也是外省人吗?”
黄玉凤医生:“是。”
葛桐沉默半晌:“你们有孩子吗?”
黄玉凤医生:“没有。”
葛桐:“为什么还不要孩子?”
黄玉凤医生:“我们早离婚了。”
葛桐:“你一个人生活?”
黄玉凤医生:“还有一只猫。”说到这里他奇怪地笑起来。
葛桐显得很不自在:“你太太是干什么的?”
黄玉凤医生想了想,慢吞吞地说:“美容。”
葛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慢慢转过头,看着正前方。
天快黑了,看什么都有点看不清楚了。
又经过村庄,村庄的灯亮起来。
路还远。
黑暗是一种压力,铺天盖地缓缓降落。车灯亮了,前途惨白。葛桐盼望那个司机偶尔回一下头,却不能如愿。她上车后再也没有看见那个司机的脸,只是一个背影。
车颠簸起来。
黄玉凤医生纹丝不动。
葛桐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突然问:“黄医生,你喜欢美容吗?”
黄玉凤医生平静地说:“不喜欢。”
说完,他双眼闪亮地看着葛桐:“你怎么问这个?”
葛桐惊慌失措地低下头:“我随便问问。”
葛桐问完这句话,黄玉凤就靠在椅子背上,慢慢闭上双眼,似乎不想再说话。
整个车厢彻底静默,气氛沉重。
葛桐没有睡,她一直警惕地睁着眼睛,她的余光严密地关注着身边的黄玉凤医生。他没有一点声息,似乎睡得很香。
终于进城了,是一条很偏的街道,路灯昏黄,没有行人。
车还在朝前走。
假如闭上眼睛,没有任何声音提示现在已经进了城。
可是,就在这时候,黄玉凤医生冷静地睁开眼睛,抻了抻白大褂的领子,准备下车了——看来他对一切了如指掌。
车停了。
葛桐坐的位置靠车门,她指着车外面一个陌生男子说:“黄医生,我下车了,我哥哥在那里。”
黄玉凤医生抬头看了看,平静地说:“他不是。”
葛桐顿时又惊诧又尴尬,她掩饰说:“我这眼睛怎么了,总出错!我走啦,黄医生,再见。”
“再见。”
葛桐和黄玉凤医生告了别,大步朝前走。走了十几米,她紧张地回头看了看,根本没有黄玉凤医生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