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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民分局自二十九日起,钟思造命案的侦查小组全力投入无名尸身分的确认。
负责外勤搜查的警察,随身携带无名男尸的死亡照片到命案现场附近四处询问,企
图尽快厘清这名男子从何而来。
剑向负责侦查的方向,仍锁定高组长既有的规划,必须设法找出钟思造的收入
来源。他神情漠然,不理会同事们热络讨论夏咏昱的真实身分与验尸结果,接受了
这项任务在高雄市街间驱车纵横飞驰。
从钟思造的银行账户里可知,他每月存进一笔两万多元的款项,日期并不全然
是每月的同一天,款项在零头部份也时增时减。这笔为数不多的金额,是他赖以维
生的费用,想来钟思造的收入虽然规律,却并非是由于在哪家公司任职领薪。
剑向丝毫没心情进行这项侦查,他的脑海中一直浮现着张织梅的身影。他从夏
家回家以后,已深感身心俱疲,但他却不由自主地拿出那卷DV带,不断重复播放
张织梅的影像。她的笑容与歌声,一次又一次地渗进、迷醉剑向的感官。
昨夜在夏咏昱的屋内忙碌了一整夜,将这百余张勒索用的照片整理、分类,并
耐心推测照片可能的拍摄地点。没想到这居然是如此庞大的艰巨工程,光靠照片模
糊的背景、昏暗的灯光,以及平凡无奇的室内摆设,根本掌握不到可供判断的特征。
再者,更让剑向沮丧的是,夏咏昱在〈怪事摘要〉中提到他也曾设法找过张织
梅,显然他一定早已去找过他和张织梅认识的地方,以及他们约会常去之处,不管
他们是在何地认识、如何认识。既然他也一无所获,就表示现在剑向针对这个侦查
方向,只是在重蹈覆辙。
到马路上实地比对照片拍摄位置,无疑是在浪费宝贵的时间。确认每张照片的
地点,也不见得就能据此能推断出夏咏昱实际的跟踪路线。既然跟踪要神不知鬼不
觉,那他所采取的路线就只有本人最清楚。
剑向苦思着——我现在所做的,都不脱夏咏昱已知的范围。
钟思造的购物地点,也和夏咏昱的行踪毫无交集。前后两名死者,除了都曾是
张织梅的男友外,他们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
下午三点四十分,剑向撑着无力的身躯回到三民分局。这是搜查小组外勤人员
回部内整理线索的最早时限。在局里只留有两三位值勤的同事,倒是令剑向颇感意
外的是,绍德这个时候也在局里。
“小郑,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绍德的口气表现得很平常,但不知为何却让剑向感觉从他那里接捧一
块干冰在胸前:“学长,现在有没有空?有件事情我想与你讨论一下。”
“什么事?”
“和钟思造有关的事。”
剑向呆了。
他力图维持说话时的镇定。“哦?说来听听。”
“这里不太方便。”绍德说:“其它组员都还没回来,我们到外头讲。”
“好啊。”
两人并肩一同向玄关的警员打过招呼,步下门口阶梯左转,走到分局外的停车
棚。建国路上车水马龙,喧嚣阵阵的引擎噪音在两人之间不到一公尺的空气中不住
飞窜回荡。
外在的环境虽然十分吵杂,但这两名优秀刑警的内心世界却极端冷凝。
双方沉默许久,最后还是提出到外头来谈话的绍德先开口:“学长,你知道钟
思造是谁杀的吗?”
“我不知道。”
“你知道。”
“为什么?”
“因为就是你!”
剑向咬紧牙关,深深吸进一口气,这时候高雄市的空气异常污浊。他不想立即
辩驳绍德的指控,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非努力保持冷静、建构起自身的防御工事
不可,绝不能贸然接受挑衅。
呛鼻的肮脏废气,激烈抽动着剑向的嗅觉神经,顿时让他镇定不少。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发现你是本案中最有嫌疑的关系人,”绍德的语气非常坚决,“学长,但
我不想立刻告诉组长。我希望能听听你的解释。”
“什么解释?”
“杀害钟思造和那个无名男子的动机。”
“我没有动机。”剑向冷冷地说:“更何况,我的嫌疑在哪里?”
“昨天晚上,你离开分局后,没有马上回家。”
剑向的心头一震。那时,他去了夏咏昱的住处。“你跟踪我?”
“不是。我注意到,当时你心里没有回家的打算。”
“呵!绍德,我不知道你曾经学过读心术。”
“我没有超能力。但是,在搜查会议时,我发现你根本不关心明天预定的侦查
工作细节,会议一结束就马上走人。这不是你一贯的作风。”
剑向原本以为,从分局出发,到夏咏昱的住处和回家的方向不同,所以多绕了
一大圈,慎防别人起疑就可以了。没想到竟忽略这么重要的地方。
“以前只要碰上大案子,你会很专注地投入侦查工作。像戈太太红鼠案,你一
直待在公寓搜查,即便整晚不睡也毫不在乎。”绍德的话锋一转:“但你现在的表
现,就好像不管案情有什么突破或陷入什么瓶颈,都无所谓。也就是说——你好像
对案件的内幕非常非常清楚!
“不,应该说,你自身似乎也有一个未解尚悬的难题,但和组里着手进行的方
向不一样。你走得那么急,就是为了去解决这件事!”
“你想太多了。”
绍德对这句回答充耳不闻,“我有证据。在你离开分局的半个小时之后,我曾
打过一通电话到你家。可是你不在家!另外,伯母还告诉我,你在前天晚上好像也
回过家。而且,两夜进门的时间都很奇怪——昨晚是午夜。前天晚上,则是凌晨。”
“……!”今天早上他睡迟了,一起床就赶到分局来,连母亲准备的早餐都来
不及吃。所以,根本没有机会听母亲提起这通电话的事。
“学长,那天你人还没出院。”绍德的目光开始锐利起来:“你弟弟还在当兵。
为什么你家会还有其它人进屋里?前天晚上,正是四○一室那具无名男尸的死亡时
间,你人真的没有离开过医院一步?还有,昨天我到医院接你出院时,你还在睡梦
中,我问过护士小姐,他说你已经睡了一整天。好,如果你前天晚上留在医院里休
养,为什么白天还需要大量的睡眠?
“没错,你没有出现在公寓四楼的走廊监视录像带里,管理员也健忘得让警方
难以采信他的证言。但,录像带可以被调包,证言可以被曲解,这并不足以证明你
没有到过四○一室!”
剑向被绍德犀利的推论攻得哑口无言,但他仍然试图扳回一城。“绍德。就算
我行为异常,就算我回过家,那都不能证明我是无名男尸的凶手!你是提出了质疑,
但并没有确切的罪证。你可以怀疑我那夜曾私自离开医院,但不能仅据此就认定我
是到四○一室去。”
绍德喘了一口气,说:“对,你说得对。你不愿意透露这两晚的行踪也没关系。”
对谈至此,剑向的防御还算差强人意。
“所以,我现在要开始和你讨论钟思造案。”
剑向面无表情地对绍德点头表示同意。
“学长,从一开始起,我就认为你解决红鼠案的手法很不寻常。没错,你的解
答完全符合事实,但我不相信一个刑警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案,并且在没有专
业书籍辅助的情况下,随口说出「梦游正式的医学名词叫睡游症」这种话来。”
“如果我告诉你,我童年也患过梦游,你相信吗?”
绍德愣了一下。“学长,你的说词很合理。因为你曾经梦游,所以知道梦游的
定义。但是,我认为你只是恰巧碰上了一个偶然的情况,然后顺水推舟地指明四○
一室有一具尸体罢了!
“亦即,你早就知道钟思造死在里面,而那天刚好碰上了这个绝佳契机,于是
便当机立断,把我们找来打开四○一室。”
“绍德,你别忘了,当时四○一室是个自内完全封闭的密室。没有人能够从房
里脱出。”
“四○一室确实是个坚固的密室,也确实没有人能从里面离开……”绍德并没
有反驳剑向,但他最后一句话却令剑向惊讶无比:“除了你之外!”
不可能!
四○一室的大门以装满石块的沉重铁柜堵死,所有的窗户则钉满重重木条。唯
一的通道是厨房的流理台排水孔,而它的宽度却仅能容许一只老鼠通过。
绍德的神情突然变得自信满满:“关于钟思造案,归纳起来,最重要的谜团总
共三个——首先,没有工作的钟思造,其经济收入来源为何?第二,凶手为什么要
以「噬骨饿魔」洪泽晨的杀人手法行凶?最后,四○一室的密室状态究竟是如何形
成的?我相信这三个谜团的背后真相是环环相扣的,必须一个一个解决,才能找出
真凶。所以,有关密室的问题,我打算最后再谈。
“我在整理那些统一发票时,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疑点:三月一日前的十六张
发票,多半都用在底片和空白录像带上,仔细检查上面的日期和细项,我发现钟思
造每天固定两次,到一家大型的摄影器材店购买一卷底片或一卷空白带。十六张发
票,刚好连续八天。
“我们会用这种方式买东西吗?一次只买一卷底片,一次只买一卷空白带,这
种购物方式怎么想都会感觉很怪异。但我突然灵光一闪,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解释!
那就是——钟思造对摄影根本没兴趣。他之所以购买那些小东西,是为了到那家商
店勘查里面的情况。
“从钟曾任职的视听器材行那里得知,他最后窃取店里昂贵的摄影机逃走。两
相对照下,可以发现他前往发票上那家大型的摄影器材店,目的可能同样也是偷窃。
关于这项猜测,已经获得初步的证实,那家大型摄影器材店的老板告诉我,二月底
店里曾经遭窃,损失数十万。
“他既然把这些新颖昂贵的东西偷到手,自然必须寻找管道销赃。我想,这就
是钟思造经济收入的来源!如此一来,一些小疑点也就可以得到解答。比方说,他
在家里摆了二十几卷拆封过、内容被洗过的录像带,正是因为他根本不懂录放机要
如何设定,没办法正确地录到他想看的节目。钟思造并没有把说明书一起偷走。”
剑向现在虽然和绍德处于敌对状态,但对他的推理仍感叹服。那卷DV带,想
必是张织梅教钟思造拍出来的,那是他俩唯一的爱情证明,因此钟思造才会在死前
将它留在身边。
夏咏昱可能从张织梅的潜意识中,问到了摄影机的事,于是,他便误以为她的
前男友也是个摄影爱好者。
另外,钟思造每月一笔两万多元的存款也可以得到充分解释。那是他付完房租、
水电费,和拮据节省的生活费后所剩的赃款余额。
“第二个谜团,是钟思造的杀害手法,像极了「噬骨饿魔」洪泽晨做的。但是,
洪泽晨早就被判处死刑,他不可能回到人间再度犯案……”
听到这句话时,剑向很想大声反驳绍德的想法,但他却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喉
头疼痛。
“然而,当时在侦办洪泽晨案时,市警局采取了严厉拒绝媒体介入的态度,许
多洪泽晨支解老人死尸的细节,至今依然没有公布。譬如当时第一名被害的死者,
那只右手的手腕也被割断了——之所以被割下来,其实是被洪泽晨一边支解其余肢
体一边用以自慰……那只枯干如柴的右手,被证人发现时,上面黏满了洪泽晨干去
的****……
“这种变态恶心至极的作案过程,都被高层挡死,一个字都不准泄露。所以,
一个局外人要能够完全仿效洪泽晨的手法,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如果是你,
那就不一定了!”
“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在一九九四年发生老人连续分尸命案时,全案由市警局统一筹
策侦办。那时你已经是三民分局最优秀的刑警了,虽然局里被分配到的任务,仅止
于清查三民区所有医院与诊所的精神病患资料,但你私下却对洪泽晨案的侧写分析
做过更深入的研究!
“我去找过一位市警局的高阶长官,他提到你那时甚至主动前往市警局,热心
地表示除了自身被交付的任务外,更乐意帮忙罪犯侧写相关技术的人力支持。而且
你还提到,希望能结识李敢当医师。但市警局有自己的编组,他们婉谢了你的善意。”
“我……”剑向真是想不到,过去只是对罪犯侧写这项先进的国外技术兴趣过
于浓厚,曾经不知天高地厚地跑到市警局碰了软钉子的微小往事,竟成为现在被指
控的辅助证据!
“况且,你要模仿洪泽晨的作案手法,并不是一件难事。你对他怀有高度的兴
趣,也了解他的背景、他的心理状态,以及诸多刑事鉴识学上的技术。更重要的是,
你是在钟思造死后,第一个进入四○一室的人!”
剑向迷惑了。第一个进入密室的人,和命案有何关连?
“密室”现在是剑向最后一道护身符。钟思造是在“密室”里被厉鬼杀害的,
所以“密室”绝对没有任何出入口。除了厉鬼之外,在现实中不管凶手是谁,都没
有进出“密室”的能力。
忽然,他想起自己因为受了夏咏昱催眠,导致在不由自主的情况下破坏了犯罪
现场的完整性。难道说,绍德打算利用这点来做为他作案的下一个辅助证据吗?
“事实上,学长,在本案中,不,也许应该说得更夸张一点,在这个世界上,
唯有你、唯有你能实行逃脱这个密室的方法!”
“什么?”
“四○一室的铁门,被一个铁柜自内挡住,柜子里装满了石块。由于铁门是向
内开启,柜背也朝外,所以要将门锁上、把铁柜推到门后、并在柜子里放进石头,
当然只能从室内进行。至于四○一室的窗户,一共有三扇。其中厨房和浴室各有一
扇小窗,成人无法爬过,而卧室的则有一扇大窗户。这三扇对外的出口,除了上紧
扣榫之外,还加钉了十几块木条。也就是说,表面上,四○一室确实是完完全全的
密室。
“但事实上,所谓的密室也只是乍看之下所做的判断而已。凶手在卧室里面,
故意设置了折裂变形的房门,倒塌在门旁地板上的电视机、书桌,让场景看起来好
像是有个神秘凶手强力入侵卧室……说穿了只是在强化「卧房原本也是被死者自内
密闭」的刻板印象而已。
“只要误以为卧室是遭强力破坏才得以入内的密室,再加上大门那个极为沉重
的铁柜,就会变得更容易相信整个四○一室也是一个密室。
“然而,事实绝非如此!只要卧室窗户上的木条不存在,就可以从窗户爬出去。
虽然窗户的位置处于四楼,但绝对可以找到很多方法,能由四楼安然无恙地回到地
面上。比方说,绑一条坚固、长度足够的麻绳在卧室的门上,再将绳子丢到外面,
就可以攀着绳索回到地面。
“当凶手返回地面时,绳子还绑在距离自己十公尺以上的高处,木条也完全没
有钉上去,四○一室并不是一座密室……但是,只要凶手有机会再度进入四○一室
——这一次他进房的方式,是借着同事的协助从大门突破——他就能够在第一时间
内,马上将绳子解下并丢出窗外,并钉上预先留置的木条,完成一座真正的密室!”
剑向听到绍德这番话,脑中一片呆滞,思考能力完全丧失。原本剑向认为“密
室”是绝对坚固、丝毫没有破解之道的,没想到绍德居然聪明到设想出一套如此合
情合理的方法。
聪明!你真是太聪明了!——如果剑向不是嫌犯,他一定会对绍德的推理鼓掌
称好。
“由于卧室窗户的方向背街,正下方是防火巷,没有路人,不必担心会被人找
到。只要凶手以后再找机会拾回处理掉即可。而且,凶手曾在住院后偷溜出院,目
的不明,我想他一定是回到这里,回收这条麻绳。然而,就在回收麻绳的同时,若
是恰巧出现一个局外人,偶然知道了凶手的诡计,凶手为了隐藏这个秘密,很可能
再度痛下毒手……”
——不行!我不能让自己就这样被绍德定罪!他的推论,确实充满了说服力,
但钟思造之死根本就是恐怖的灵异事件。我根本没有杀人。
“绍德……”剑向勉强从口中挤出几句话:“你所持的密室破解理论非常精采,
但却没考虑到一个问题——如果我……如果我是在重回命案现场才钉上那些木条的
话,那么很容易就会被同事们发现。因为,将木条钉入墙壁,会发出很大的声响,
同事们听到了一定会立刻赶过来。”
“我知道。但你把木条钉在墙上,并不是拿起铁锤直接敲下去。”绍德轻笑了
一声:“你事先使用钻子,在木条及墙壁上预定钉入的位置钻了小洞,并使用直径
比洞口稍大的铁钉将木条钉在墙壁上。这样可以让噪音大幅降低。”
绍德的神态变成一位高坐法庭中央的主审官。
“犯罪现场是一间卧室,钉木条时你更可以垫着房内随手可得的枕头,而你用
来敲进铁钉的工具,正是你用来打死怪鼠的武器——也就是你手上的警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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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天的搜查会议结束前,剑向一直以为自己是以待审未决的囚犯身分坐在
分局里。
他脑中的声音不断告诉着自己,今晚恐怕是他留在自由世界的最后一夜了。
“学长,不管你今天愿不愿意承认自己杀了人,都不会改变我继续搜集完整证
据的作法。没错,你说得对,现在我是没有办法找到你与钟思造相识的确证,但他
的工作既然是摄影器材的销赃,你们两人之间就必然存在一条隐形的联机。我会很
快地把这条联机找出来的。”
绍德并没有在搜查会议中讲太多话,也没有提及破解密室的理论。他为彼此的
情谊所做的,就是承诺等到确定了剑向与钟思造两人的关系——也就是剑向的杀人
动机后,再对高组长报告搜查的一切始末。
剑向和钟思造之间当然毫无瓜葛,所以绍德绝对找不到那条隐形的联机。然而,
他又如何能确定,难道不会再出现一个巧合,就像当初热衷于洪泽晨案导致现在的
嫌疑一样,过去某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网民,刚好就是钟思造现在销赃流路的中介人?
其实,剑向也曾闪过一丝直接告诉绍德真相的冲动。但他可以想见绍德的必然
反应:若非认定这是在利用另一种巧合为自己开脱罪行,就是会送他到精神病院去。
这样的处境,犹如夏咏昱努力想解除魔咒,最后却仍然避免不了死于非命一样。
难道说,真的连一个出口都找不到吗?在即将被铐上手铐之前,剑向最想做的,
依然是尽快找到张织梅,设法查明魔咒的真相。
为此,他第三次进入夏咏昱的家。纵然只是再踏进另一条行不通的死巷也好,
剑向仍旧希望能从屋内再发现一点什么来。他怀着如此心情,开门走入三楼的书房。
书房的窗户洞开,风比昨晚还强。剑向想起他昨夜徒劳无功的行为——为了暗
房里的那些照片飞奔下楼。结果忘了关窗。
那本《灵媒人格探勘》还摊开在桌上,书页随着清冷的夜风微微起舞。
剑向走近书桌想将书收好归回架上,不经意地瞥了摊开的书页一眼。然而,仅
仅是匆匆一瞬的目光,却让剑向的双脚犹如生根在地上无法动弹。他全身上下涌起
猛烈的战栗感,久久不能平息。
因为——书页上写着:〈第十三章/灵媒自我修炼之初阶技巧〉。
不到五分钟,剑向带着《灵媒人格探勘》迅即离开了夏咏昱的住处。他将书放
进摩托车的置物箱中,然后立刻发动引擎高速驰去。
首先,必须先回家一趟。接下来,才到四○一室去。
只有这个方法了。剑向心想,纵使是孤注一掷,成功的机率如此渺茫,他也非
得奋力一试不可。他有如枪膛上仅剩最后一颗子弹的士兵,必须在守城临陷之前,
将准星的尖端瞄向遥不可测的敌军统帅射击。
回家的目的是为了带出小弟的那台摄录像机。夏咏昱家虽然也有一架,但由于
样式不同,剑向不会操作,也没有时间学了。他很快地到了家,检查过摄录像机与
其它配附组件后,找来一个纸袋一起提走。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就在剑向看到〈灵媒自我修炼之初阶技巧〉这个标题的一剎那,他昨晚任意翻
阅,那些叙述历代著名灵媒的故事内容,在电光石火间全都轰然重回他的脑海中。
——派波太太在生活上常出现模糊的预感和内心发出的警告,要她解决一些手
上的难题。
——珀尔。柯伦在鬼魂佩丽斯附身进行自动书写时,她本人完全失去意识,并
出现有如吸食毒品般的癫狂感。
素质。这是灵媒的天赋素质。
仔细阅读〈灵媒自我修炼之初阶技巧〉的说明,首先提到——灵媒天生具备一
种特殊的体质与敏感度,可以介于人间与鬼界成为翻译人、传话者一类的沟通管道,
担任两个世界之间的连络桥梁。
这种体质通常属阴,易于接受外来的暗示。而所谓的外来暗示,除了一般人所
能理解的人际关系互动上的讯息外,尚包括天地、山海、木石,以及各类动植物所
发射的无形频率。
就像在发生大地震前,群集的老鼠大规模地迁离该地、豢养的家庭禽畜开始极
度焦躁不安,天候出现异常(如暖冬、冷夏)或天象发生不可思议的景观(白虹、
蓝月等),在中外的历史上都屡见不鲜。这就是万物间频率互相牵引、干扰的外显
结果。
灵媒在先天上受到各种事物的隐性影响,其程度往往十分严重。因此,有些灵
媒会在夜里听见鬼哭神号,有些会做着内容荒诞不经的奇异恶梦,有些则经常出现
不知名的恶心、不快、震颤或抽搐症状,甚至会引发精神失常或昏厥现象。
剑向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具备灵媒的天赋素质。由童年开始,他的梦游持续了
很长一段时间,而直到现在,从胸口深处也经常会迸发战栗感。特别是这几天起着
手进行恐怖怪案的侦办,次数特别频繁,也一次比一次剧烈。
——既然没办法找到另外一个灵媒……那么,仅存的方法,就是让自己成为灵
媒!
让夏咏昱的魂魄,依附在自己的身体上,这样就可以获得对方所知道的一切信
息。然而,先前在夏咏昱召唤钟思造灵魂时,他找了剑向做为侦讯者。但剑向现在
只有孤身一人……
他当然不会找不信鬼神的绍德。至于高组长,剑向已经带给他够多困扰了,也
不愿意再给他制造更难以收拾的麻烦,否则最后恐怕连高组长都会一并受到绍德的
指控。
所以他必须回家带来那台DV摄影机。剑向打算——先打开摄影机录下自己的
问题,然后实行召魂术,让夏咏昱同样以摄影机录下他的答复!
虽然疯狂,但绝对可行。
剑向还记得《灵媒人格探勘》中描述到,派波太太曾因召魂而有过几次被恶灵
附身的经验。他当然也害怕自己的运气不好,会发生类似的事情,可是这个方法本
来就有点冒险。
为了解决眼前的难题,他必须鼓起承担冒险失败的勇气。
第三度来到四○一号房,剑向首次感觉到卧室的阴森。这也许是因为他对整个
事件的构成又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连续发生两桩残忍罪案的房间,而且真的是恶
鬼所为——这里恐怕会成为口耳相传的邪恶凶宅。
管理员无视于剑向的来访,这让剑向感觉对方对大楼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已漠不
关心。通往楼上的狭窄梯道,亦依然亮着幽微的黄光。
剑向踏入黑暗深邃的卧房,曾经在眼前暴毙的夏咏昱尸体此时化为以粉笔圈成
的白色人形。地板上新增了几个示别现场概况的标签,内容与血迹喷溅的位置有关。
首先,必须架好摄影机。剑向点亮卧室的灯光,选择一块适合的区域立起三脚
架,并装入录像带,启动摄影机电源。而后,拉来房里的圆凳坐在镜头前面。
剑向的心里早已拟好问题的腹稿。他静待十秒钟才开始说话:“夏咏昱,如果
你能够藉由我的身体、我的眼睛,看到这卷录像带,那就表示我初次学习的召魂术
一举成功。很抱歉,当初在你临死前,所委托我的两件事,我连一件都没能达成。
直到现在,我仍然找不到你的女友张织梅。而且,我也找不到另外一个法力和你差
不多的灵媒。
“因此,我只好亲身试验召魂术了。从你的书房里,我找到了一本《灵媒人格
探勘》的参考书。书中所描述的各项灵媒天赋条件,都和我过去的经验颇有类似之
处。这个办法或许很笨,甚至十分危险,但却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我已经被同
事当成嫌犯了,如果不这么做,我对你笔记本里提及的「恐怖魔咒」就没有时间进
行更深入的调查。
“从你的笔记本中,我发现了两个疑点。第一,你提到在遭受诅咒之前,曾做
过一场怪梦。请你告诉我,你究竟做了什么样的怪梦?而这个怪梦,到底与「能看
见鬼」有什么关系?请你详细描述这场梦的内容,以及你所能记得的一切细节。
“另外,请你明白地告诉我,你所谓每个晚上发生在你身边的怪事究竟是什么?
我知道得越多,就能根据这些信息,对照张织梅前男友死亡的线索,分析出整个事
件更清楚的真相。
“最后,请你将你和张织梅相识、交往的过程一一告诉我。我希望能从中寻出
更多可以找到她的线索。虽然我翻遍了你的屋子,但却无法发现你没设想过的寻人
方向。尽管如此,只要你源源本本地告诉我所有的大事小事,配合我所掌握到的线
索,说不定就能发现新方向。
“这卷录像带的录像时间可达六十分钟。我相信一个小时的时间应该够了,我
希望你能好好把握很可能是最后的一次机会,我怕我从明天起就得到牢里睡觉了。
最后,事实上我并不了解召魂术如果成功的话,法力究竟能够持续多久。否则,我
倒宁愿你继续使用我的身体,直到解开真相以后再还给我。”
剑向是第一次面对摄影机镜头讲这么多话。他的表情平板,声音木然,同时显
露出极为急迫的焦躁态度。他录完这段话后,重新将录好的部份回带,自己看了一
遍。
在画面中说话的人,感觉好像不是自己。
确认所录的画面与声音一切无误后,剑向关去摄影机的电源,准备进行下一步
行动。
——召魂术。
剑向回想起上次夏咏昱在他面前施行召魂术的过程。
当时他被夏咏昱击昏,意识才刚恢复不久,就看见对方进行这么一场不可思议
的仪式。记得,那时的夏咏昱曲膝盘坐,闭目冥思,口中还反复念着奇妙的咒语。
房间的灯光熄去,他的姿态犹如招来恶魔的巫师。
剑向依样关去日光灯,房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他亮着笔型手电筒翻阅《灵媒
人格探勘》,找到了有关召魂术的施法描述。
暗黄色的圆形光晕在纸页上微颤,印刷文字似也不停在其上飞跃跳动。
——十七世纪的大魔法师摩西斯。隆恩(MosesLong),所撰着的手稿《以水
晶球与熏烟法召唤天使论》中,曾提及“香”对召魂术绝大的重要性。这种仪式,
基本上是为了从幽灵口中求得预言,因此在仪式前必须进行一个很重要的准备工作
——就是砍下三根棕榈树的嫩枝——当然,这并非可由商店中随意买到。每一根嫩
枝都要裹上羊皮纸,上面写好三个预言幽灵之名:达拉斯(Darus)、亚特思(Artus)
与阿贝达尔(Aebedel)。然后连续三个晚上,对着每根树枝念出一段咒文,最后
才召唤三位幽灵。
——受召的幽灵并非来自天国,他们在地狱里饱经炼火的焠灼。因此,他们被
巫师要求以美丽动人的女子之形象现身。否则,其恶浊丑陋的真实外貌将使施法者
无法正视。巫师可以命令她们:“对我的疑问和要求,都要照实回答,不得有丝毫
伪称、假造或推诿之词。”
——另外,手稿还出现如下语句:“就因为我现在已经知道他们是善还是恶,
所以我奉劝各位不要跟他们有任何的接触,就像我已经在……劝告其它人……”这
段文字的笔迹与先前完全不同,而且像是突然被中断,并没有完全写成。根据研究
员卡登。修尔(KatonShual)的猜测,隆恩可能是在召灵过程中,遭遇了十分不
愉快的经验,因此写下这段对试法者的忠告。
——然而,也有一种说法大胆指出:隆恩当时在召灵失败后被恶魔附身,这是
他丧失对自我躯体的控制力时,所留下的警告遗言。
当剑向读到这一段时,派波太太遭恶灵作祟的叙述又浮现在脑海里。
——召唤死去亲友灵魂的法术,与召唤预言幽灵的方法基本上并无太大差异。
不过,在施行召魂术前,有一个前提必须先予以说明:所谓的召魂术,并非是令死
者复活的法术。施法者所招来的魂魄,事实上只是死者于临终前的最后意识。
——此一临死意识为死者之精神力量,它能重现死者在临死前心中所思想、意
志所专注,却无法让死者在人间恢复行动力或判断力。亦即,魂魄仅是死者残存于
人间中意识的无形聚体,他可以回答侦讯者一些简单的问题,却不能取代被附身者
进行太复杂、太长久的活动。
——死者的魂魄会随时光之逝去而逐渐散淡,因此如要施行具有一定效果的召
魂术,则必须选择逝者死亡之处,把握时间尽快进行,以召回死者最清晰之意识。
剑向这才明白召魂术真正的内涵。拜托死去的夏咏昱重回人间代替他解决一切
难题,是毫无意义的要求。未来要想找到张织梅,仍旧得靠自己的力量……
——如上所述,进行召魂的最佳时机,为安宁静谧的子夜时分。死者的魂魄此
时不会受明亮的光线干扰,而能较鲜明地与灵媒的脑波产生共鸣。于是,场所内不
得有任何人造光芒,但如有月光照射则更佳,因为月亮适度的光辉,正能让死者的
灵魂相信其活动时间确为深夜,而易于接受召唤他的灵媒。
——首先,施法者必须盘腿端坐,使躯体呈稳固的金字塔形。坐下来将左脚伸
开,右脚的脚跟靠着会阴处;再将左脚弯曲,把左脚跟放在右脚之前,双脚并拢。
放松肩部的力量,腰部伸直,下颚收缩,胸部轻轻挺起,两膝靠在地面上。
——闭上双眼,凝神集中于前额。前额藏有“第三只眼”,也就是能通鬼神的
眼睛。第三只眼能洞见常人所看不见的事物。灵媒体质之所以具备敏锐的第六感、
能感觉到鬼哭神号、经常为奇妙的不安感所支配,实则由于第三只眼受万物无形频
率所影响。
——施法者必须运用呼气与吸气的律调,让自身的脑波趋于平稳,方便死者魂
魄之进入。开始时,以腹部慢慢地呼气四秒,再慢慢地吸气四秒……
剑向念着〈灵媒自我修炼之初阶技巧〉内容的每一个细节,充分领悟后开始进
行无人传授的静坐。按照书上的说明,他一面回想着夏咏昱死亡前的画面,一面让
身体调合于卧房的空间中。他口中反复默念的咒语,是希伯来巫师祈求已逝亲友回
答的颂辞。
如此进行了十分钟,剑向逐渐感觉到意识模糊。并不是因为想睡,而是因为心
跳速度的减缓,导致他的意识开始莫名预期将有的剧烈反应,一如暴风雨前的无声。
就在剑向的知觉依旧清晰异常的前一秒钟,狂奔而来的战栗感朝他周身急猛突
袭。他的呼吸在霎时间无法继续,听觉出现轰轰的耳鸣,彷佛在专心于深海潜水间
失去氧气的供应,在巨大的水压下惨遭溺毙的噩运。
他想拯救自己迅即丧失的意识,却没有办法再做什么了。
5
当剑向张开眼睛时,他只见到一团死黑。等双眼渐渐习惯了闇弱的光线后,他
才明白眼前的景象是四○一室内卧房的天花板。
剑向的衣服被汗水浸湿,肌肤感觉火热发烫,四肢疲软无力。他知道自己必然
在昏迷中有过激烈的活动,却不知道到底做过什么。这个过程,他完全失去意识,
就连一丝细微的感觉、一回短暂的梦境也没有。剑向很想马上起身,身体却无法立
即出力。
笔型的手电筒还弃在身旁数步外,亮着一束黄光。顺着光源的方向看去,剑向
看到了正对准自己的摄影机镜头。
——成功了吗……?
剑向等不及地朝摄影机爬过去。他抬手将摄影机的液晶屏幕转向自己,看到方
形屏幕上一片暗黑。
剑向没有时间等自己恢复全身力气,再起身去开启墙上日光灯的开关。他迅速
重新打开摄影机的电源,结果看到屏幕边缘显示着录像带已到带底的讯息。
这架摄影机,被人动过了……除了夏咏昱,不会再有别人!
果然,他的召魂术成功了?
剑向屏住呼吸,按下回带键,待录像带回带一完毕,就立刻按下播放键。画面
在稳定前不规则地跳动,而他的心跳也噗通噗通地加快。
几秒钟后,屏幕里出现了坐在地板上,意识清楚的自己!
“警察先生,嗯……或许我应该加一句形容词——绝顶聪明的警察先生,我真
的没想到,你竟会为了召唤我的灵魂,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
一瞬间剑向被震慑住了,他简直无法思考。虽然画面里的男子确实是自己,但
无论眉目的神情、说话的方式,都和原来的自己完全不同。就像电影《变脸》那样。
——没错、没错。这是夏咏昱被招来的魂魄。
“很抱歉,我没有办法替你找出织梅。我的灵魂没有办法离开这个房间,也没
有办法在人间逗留太久。我只能用我最后的力气……咳、咳咳……回答你所提到的
疑问。”
“夏咏昱”的声音空洞、咬字艰难,彷佛喉间承受着极大的痛楚。他被厉鬼以
小圆铲破颈而死,以致无法像常人般顺利说话。剑向看到自己被附了身,还用这种
方式在说话,心中倍感诡异及不快。
“……我和织梅相识于建国路的街上。咳……就在中山路附近,那里的骑楼下
……有许许多多的服饰店,以及女孩子各种玩意儿的小摊位。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三月四日……星期六下午。由于是假日,街上的人很
多。当时我正在工作——我想,看到我家里暗房中的那些照片,身为警察的你应该
不难想象,我的工作就是勒索。也许你……会认为勒索是一件很卑鄙……的行为,
但我不想知道你的看法。我只是很单纯地认为,这是我所做过最刺激、最具挑战性,
投资报酬率也极高的工作。
“就是因为人潮汹涌,我跟丢了一个阔少爷和他的秘密女友。现在想想,大概
是我的行踪暴露,被他发现了,否则仅仅是一条短街,不可能会跟丢的。总之……
当时我感到很沮丧——我调查了好久才锁定那个公子哥的行动的。我信步……走入
一家店,漫不经心地看着店里挂在壁上一大堆日本进口的玩偶。
“然后,我看到了……织梅。小店里冷冷清清,这更增添她神情的落寞。我的
第六感察觉到她身上笼罩着重重阴霾,以及内心莫名的恐惧。我不会读心,但自小
有神准的感应力,这种感应力,能使我精确感知一对男女之间是否有暧昧关系,所
以我进行勒索才会这么无往不利。
“反正我注意到她了。她是一个外貌很可爱,但却对某事充满恐惧的女孩。就
在她以疑惑的眼神回望我的同时,我发现自己一见钟情,爱上了她。她的眼睛彷佛
在对我施放恋爱的魔法。于是,我鼓起勇气、开门见山地问:「告诉我,妳在害怕
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竟然这么回答我,「但我真的好害怕。」接着我开始和
她讲了更多的话,却完全问不出她究竟在害怕什么。我逐渐确信,她对那件恐惧的
事物丧失了记忆。我想,应该是我英雄救美的心态作怪吧!我大胆询问她是否愿意
相信我,我愿意设法扫除她心底的黑影。
“她答应了。事实上,我从她身上可以感觉到一种渴望。一种……需要有人保
护的渴望。我想这就是她这么轻易就答应我的主因。我陪她一起逛街,带她去吃晚
餐、开车兜风、看夜景,并且送她回家。”
剑向点了点头。那卷DV带里张织梅的倩影,也同样激起他强烈的保护冲动。
“她没有要好的朋友,生活过得很孤单,一个人在安东街租了一间便宜的小套
房。另外,她的工作是在十全路与吉林街交叉口附近一家冰品店……当店员。薪水
不高,她全部花在买衣服上。我知道,这是她暂忘心中恐惧的唯一方法。
“一周内,我俩的关系愈来愈亲密。我没有让她知道我的工作,当她来访,我
就锁上暗房的门。看到她因为我的陪伴而渐渐快乐起来,我的心中……也充满喜悦。
原本以为,我可以让织梅摆脱长久害怕的阴影,却没想到真正的危险很快地向我逼
进。一切都肇始于那场怪梦!”
“夏咏昱”困难地吸了一口气,目光变得有点胆怯。
“研究西洋魔法是我非常热衷的个人兴趣,我一直以努力成为最优秀的灵媒为
目标。而这场怪梦的开端,对我正具备无比的吸引魅力。
“我梦见自己手持一根拐杖,走进位于荒野中一座破落的墓场里。时间是子夜,
皎洁的月光洒落大地,将杂草间颓圮倒塌的墓碑映射得耀眼夺目。难以解译的拼音
文字雕刻在各个墓石上,我不知道自己在墓群间寻找什么。
“走在四周碑石林立的小径上,我听见夜枭的鸣啼、阴风的吹吼及黑猫的哭喊。
顷刻之间,我来到一座古老、神秘的墓园。墓地门口的两侧,各站有一具高三公尺
的马丘希亚司石像,这是自地狱而来,从口中不断喷出令人作呕的死灵沼气,鹫翼
蛇尾的怪兽。
“进入墓园深处,一块宏伟壮丽的巨大石碑矗立在我的面前。这块墓碑散着腥
臭污浊的瘴烟,并发出痛苦惨酷的呻吟声。石碑在一阵震动后出现裂缝,从基部轰
然断成两截。一只枯枝般的怪手猛力自碑底的黑土间伸出,猛烈挣扎过后,一个面
黄肌瘦、衣衫褴褛的老人缓缓爬出。
“老人面如死灰,容貌干似骷髅,以充满眼白的双目盯着我。我的双脚动弹不
得,只能任凭老人以佝偻的步伐向我靠近。
“我完全不了解他的意图何在,内心充满未知的恐惧。老人走到我身边不到二
十公分处,他干瘪的手掌抓着我的头发拉过去,并以毫无血色的嘴唇紧贴我的耳际。
他呼吸的气息吹在我的脸颊上,使我倍感寒意惨惨。接着他开始说话,声音有如海
鬣蜥吮食着死尸:”「你知道吗?我是考内里亚斯。阿格里帕。」我听了十分吃惊,
这个名字我非常熟悉,他是十五世纪欧洲最伟大的魔法师,精通炼金术、犹太神秘
哲学及通灵术。有种种证据指出,他为了学习魔法,早就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撒旦,
身旁并有小鬼随侍,替他执行邪恶的意图。
“「现在我告诉你,」阿格里帕说,「世界上存在一种最高级的魔法,可以让
你看见鬼,你是否愿意学习?」虽然处在梦中,我发现自己仍然有自主的意志,于
是,我几乎不加思索地回答:「我愿意。」
“待我答复后,我发现身体不再僵固,终于可以自由活动。阿格里帕带我到墓
园内室的角落,那儿有一条通往地下室的石阶梯道。梯道尽头则是一个紧闭的乌色
铁门,看起来就像一座地牢。阿格里帕对我说:「这扇门的另一边是通往鬼界的入
口,我将在你的右手掌上画上开启鬼门的”破封之钥“,能解除鬼门的封印。」
“阿格里帕以食指在我的手掌上画图。他利爪般的指尖划破我的皮肤,使我的
掌心渗出鲜血,同时留下淤血般的青色印痕。我看到他画了四个同心圆,并在各圆
环间写上地狱里诸位恶魔的称号。最后,则在中央的圆内画下一个五芒星。
“待他画完以后,青色的图样渐渐沉没在我的掌心而消失。老人说:「现在去
吧!去打开那扇门!只要你先敲门二十下,再以”破封之钥“转动门把,就能打开
鬼门。」我依言步下阶梯,开始敲门,并默数二十下。
“就在我转动门把、将乌门开启一道狭缝之际,我听到背后的阿格里帕突然狂
欢般的尖笑,发出刺耳怪声。铁门在此时竟变成我家卧室的房门,它很快地被打开
了,我看见深不见底的门后,传来喧哗吵闹的恐怖呼喊声,彷佛要将我吞噬……
“然后我从梦中惊醒。一切好像都没有改变,我仍在自家的卧室里,织梅仍安
稳地睡在我身旁。但是,这场怪梦实在太逼真了,我不由得看看自己的手掌。你一
定想象不到!我的手掌上,竟有几道新近的细微血痕!好像才刚被人用刀尖划过似
的。
“我有点不安,就下床看看卧室的门把……你知道吗?卧室的门真的被打开了,
而我非常确定在睡前我曾将门关好过。而且,在门把上居然沾黏了一些血迹!我简
直不敢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事实!门后一片黑暗,无声无息。但即使是全然地静悄悄,
我也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从那天以后,我忽然开始害怕在深夜里开门的感觉。我总感觉,在房门后好
像有什么东西在祟动。那些东西,在我看不见的门后发出低沉的私语、呻吟与笑闹
声。事实上,学习魔法这么多年,我确实很希望能亲眼见到鬼,但完全料不到真正
的感觉原来是这么恶心。
“织梅似乎也感觉到我的异常,她在几天之后偷偷离我而去。我想她也在害怕。
我曾使用催眠术设法找出她遗失的记忆,但她一直推说头痛,迟迟不肯配合,而这
项工作也因为她的失踪而中断,无以为继。其实,我相信只要再进行一至二次的催
眠,我就一定能挖掘出她真正恐惧的事物……
“总之,我必须一个人面对身边不知何时会突然冒出来的鬼怪。每到深夜,我
就可以清楚地听到他们近在咫尺的声音,我也不时可以看到四处犹如错觉的黑影闪
过。到了三月十八日,发生了一件非常恐怖的事。
“那一天我在凌晨一点半醒来。因为尿急的缘故,到二楼上厕所。这时候,我
听到隔壁的厨房传来轻微的碰撞声。我心怀诡异地打开厨房的门探头入内,结果看
到冰箱的门是打开着的。冰箱前蹲着一个人,他的衣着肮脏不堪,背对着我不知正
吞食着什么东西。他听到我开门的声音,回过头来……我看到他的脸……他……”
“夏咏昱”说到这里,声音开始乱颤。剑向看着屏幕中的自己害怕得说不出话
来,不禁也跟着发起抖来。四○一号房内安静无声,但剑向听了“夏咏昱”对怪梦
详尽的描述,也无形中产生房内鬼影幢幢的幻觉。
“那个男人的腹部已被开肠破肚,体内的脏器流得满地都是。他的脸就像干涸
的尸腊般面无血色,部份的皮肤剥落,露出乌黑的烂肉。他喘着气,喝了我冰箱里
的牛奶,正在大口吃噬自己的内脏,双手全是破碎的烂肉及青黄的呕液……
“他以混浊红肿的双眼盯着我看,龇牙咧嘴地对我哼哼地笑。这时我发觉他准
备起身向我扑过来,于是在第一时间内奔回三楼卧室把门牢牢锁上。我从门下的缝
隙看出去,竟发生了让我差点吓昏的事——那具饿鬼从我背后跟上来,他……他居
然也在门下的缝隙看着我!就在缝隙之间,暴露着一双充满血丝及黏稠物的眼睛!
“我吓得赶紧退到床边,接着,从门后又传来饿鬼不断以指甲刮搔着门面的噪
音,并试图转动门把想把门打开,还一直呻吟着「你出来、你给我出来」……我直
到天亮前都没有离开房间,缩在棉被里躲避那些恐怖的声音,完全无法入睡。
“这是我在拥有了看见鬼的能力后,所遇到的头一遭恐怖经历。原本,我还以
为看见那些黑影、听见那些骚动,都是自己的错觉,那时才终于确定,考内里亚斯。
阿格里帕在梦中对我施加的魔法,都是千真万确的。
“接下来的好几个晚上,我总会听到卧室外有毫不掩饰的吵杂脚步声。门后的
鬼怪愈来愈密集,他们放声喧嚷,还不断搜索、寻找我的位置。每当他们一发现我
人在卧室里,就开始用力撞击房门……这种经验我想你永远无法体会,真的太可怕、
太恐怖了!
“因为这个原因,我变得睡眠不足,作息开始日夜颠倒。我总是在意识清醒时
一次又一次地承受鬼怪的骚乱,在日出后才昏沈睡去。我还记得有一天上午,我在
客厅里睡着,等醒来以后才发现黑夜早已降临。
“我看见落地窗外的阳台上,站了一个手持剁肉大刀的少女。她披头散发,肤
色惨白、浮露青筋,身上自左肩起有一道又深又长的裂伤,鲜血不停从裂口中喷出,
溅得整面落地窗血迹斑斑。她看到我醒过来以后,就猛然以刀柄用力敲打玻璃窗面,
格纹玻璃开始出现裂痕。
“我知道她想杀我!因为她的目光凶狠,并咬牙切齿地发出憎恨的呜咽声。我
来不及走避三楼,马上冲进暗室内将门关上。女鬼很快地打破其中一扇窗,我听见
玻璃碎片哗啦落在地板上。她趿着沉重的木屐一拐一拐地走近暗室的房门,开始以
刀尖划割着门板。我赶紧奔到铁柜旁,想把铁柜推到门口将门堵住,没想到……玻
璃柜内的架子上,出现了一颗人头!
“这颗人头好像曾被铁丝刺网使劲捆过,脸上皮破肉绽的血痕交错纵横,有几
道伤口甚至深及骨骼。脖子的末端一片血肉模糊,还流出乳白色的黏液。他的眼睛
着魔般地圆瞪着我,嘴巴大张呵呵喘着气。
“他看到我,开始狂乱跳动,在柜中卡卡地碰撞柜壁。这时我才发现人头自耳
后的后脑勺早就没有了,鲜红色的脑浆因人头的跳跃而洒出。
“我吓住了。没想到连柜门后面,都藏有如此恐怖的头颅。那时忽然闪过我脑
海的念头是,从今以后我恐怕连一扇小门或一盒纸箱都不能打开了!但我还是迅速
恢复意识,将铁柜用力推到门口。
“于是,我就在暗房昏红的灯光、铁柜的碰撞晃动声,及门外凶暴的叫骂声中
度过恶夜;整个晚上,我必须神智保持清醒,不断用力抵住铁柜,女鬼才无法破门
而入。倘若不是你们警方终于入侵了四○一室,我大概会死在自己的房间里……”
说到这里,“夏咏昱”沉默了,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扶住根本没有伤口的喉咙左
侧。剑向听到从“自己”的口中叙述这样一段遭厉鬼追杀的惊险过程,竟产生一如
亲身体验的感觉。
剑向在这段静默中陷入长考。夏咏昱——应该也包括钟思造——为什么会梦到
情节这么诡异的梦境?而,若单纯只是一种“能够看见鬼”的魔法,最后怎会演变
成“厉鬼追杀”的下场?
张织梅在此处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剑向对整桩灵异事件总算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然而,他和夏咏昱一样无法解释
这些谜团。
“警察先生。无论如何,你一定要设法找出织梅。我与她恋爱的时间很短,但
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无助及彷徨。她需要你的救援。你提到你已受到同事的怀疑
——我想,一般的警察当然无法接受通灵术或魔法。因此,能够拯救织梅的,真的
只有你了!
“我希望你能够尽快找到织梅,替我继续完成对她的深度催眠。既然你能顺利
地学会召魂,相信催眠对你也不会太困难……呵、呵。开开玩笑。事实上,我的意
思是,在我对织梅进行催眠时,曾经埋入了一把开启她脑内潜意识的「钥匙」。
“这把「钥匙」,就像是起动机器的按钮。我想你大概看过电视上那种「只要
讲一句关键词,对方就会依设定好的指令行事」的情节吧?没错,就是类似那个…
…”
听“夏咏昱”提起,剑向想起他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