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太平天国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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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上帝”和他在“小天堂”的儿女们(1)

冯云山脱下长衫当短工,同吃同住同劳动,什么苦活都干。

1844年7月,冯云山和洪秀全在贵县赐谷村分手后,来到桂平县。他要寻找能在广西继续活动下去的门路。但却孑然一身,没有一个朋友,全凭个人的坚强毅力和意志去开拓,后来听说县北有座紫荆山,觉得是个发展拜上帝会的好去处,就决定前去。

紫荆山区是一个群山环抱、形势十分险要的地方。山区里包括有西北面的白马山、双髻山,西南面的鹏隘诸山。西面以双髻山为孔道,南面以风门坳为门户。群山罗列,险峻巍峨。

冯云山从桂平赴紫荆山,先到了新墟。新墟是一个大市集。他站在牛行大榕树下,等人来雇佣,直到日落西山,要散集了,还没有雇主,只得再向北走,投宿古林社;古林社是个紫荆山口的村落。第二天,冯云山为求谋生,就借了个畚箕、扁担,在荒野捡牛粪过活。他脱下长衫当短工,有时挑泥挖土,有时割禾打谷,什么苦活都干。在劳动中,他接近周围的劳苦大众,宣传拜上帝,解脱苦难,并对前程万里充满信心,常吟诗明志,其中一首是:

孤寒到此把身藏,无食无衣也着忙;拾粪生涯来度日,他年得志姓名扬。

有一天,冯云山到监生曾槐英家去帮割稻,挑稻回来,汗流浃背,熏风南来,一阵凉爽。他一时高兴,随口朗诵道:“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这首古风,相传是虞舜所作。曾槐英正躺在窗下竹榻乘凉,听了很是诧异。他问冯云山:“你读过书吧!为何到这里来做雇工?”冯云山说:“我曾读书应试,在敝乡做塾师。只是久仰紫荆山奇水秀,想来观光,但人地生疏,不做雇工,便无缘前来。”

冯云山侃侃而谈,指点经史,了若指掌,曾槐英听了非常敬服。这年冬天,他推荐冯云山进紫荆山,在大冲做塾师。

当时大冲附近的平在山,聚集了很多以烧炭为生的穷苦人们,冯云山就常去那里,向他们问饥问寒,宣传上帝最爱护穷人,人人都是上帝儿女,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应该同拜上帝;拜了上帝,人人有衣有食,无灾无难。他的话引起诸人认同。这样他因势利导把他们组织起来,在平在山创立起拜上帝会组织。

由此联系到《天情道理书》,大张旗鼓宣扬杨秀清、萧朝贵的苦出身光荣,以贫穷作为骄傲的政治资本,也就可以理解了。

平在山拜上帝会成员是太平天国运动的核心力量。没有他们,很可以说,太平天国运动就不可能像几年后那样轰轰烈烈,惊天动地,席卷大半个中国。他们的杰出代表人物,就有卢六、杨秀清、萧朝贵。

卢六是紫荆山高坑冲人,壮族。是冯云山进入紫荆山时,第一个参加拜上帝会的成员。他还帮助冯云山联络、组织当地烧炭工、农民。卢六的家也就是最早的联络站,冯云山以及后来进山的洪秀全往来的落脚点。

杨秀清出生在鹏隘山下新村附近东旺冲一个农家。从小生活就非常艰苦。太平天国官书《天情道理书》说,“至贫莫如东王,至苦亦莫如东王,生长深山之中,五岁失怙,九岁失恃,零丁孤苦,困厄难堪,足见天父将降大任于东王,使之佐辅真主,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乃天之穷厄我们东王者,正天之所以玉成我们东王也。”杨秀清出生穷苦,孤苦伶仃,相传他只有一个早就远嫁的姐姐。太平天国史书里的东王兄弟杨辅清、杨雄清、杨元清、杨润清等,都不是他的亲兄弟或家庭血缘圈成员。那是他看着其他几个王兄弟成行,家族兴旺,为了别苗头,拉山头,拉同姓的人权充为家庭成员的。如杨辅清,原名杨金生,乳名阿七,人称杨七麻子,本系1851年随兄杨根元在广西永安州(蒙山)参加太平军的。

萧朝贵,平在山人,因他继父萧玉胜乃是自武宣迁来,所以通常把他定为武宣人。他也是烧炭为业。《天情道理书》说:“西王僻处山隅,自耕而食,自蚕而衣,其境之逆,遇之啬,难以枚举。”他也是在自然经济社会圈子里,过着衣食不足的艰苦生活。

冯云山对杨秀清、萧朝贵做了大量的思想工作。他们经常长谈到深夜。冯云山发展杨秀清拜上帝,并没有晓以“防止蛇虎伤人”的大道理说教,而是因人施教。他对杨秀清说:“你以烧炭为业,实无出路,长此下去,只有苦一辈子,不如大家共图大事,求谋根本出路。”还说:“凡是立大志的人多能成大事,自古以来不少伟人是从贫苦中起来的。我们能结成患难兄弟,创立拜上帝会,发展会友,共图义举,就必有出头之日,千万贫苦人民亦可得救”(《太平天国革命在广西调查资料汇编》)。这话是后来人追忆,很多掺进了现代人的思维和语言,但仍可找出杨秀清、萧朝贵这些人穷则思变,一张白纸可以绘美丽的图画的渴望。他们所处的困境和社会地位是很易接受冯云山语言而产生共鸣的。越穷越要革命。由此联系到《天情道理书》大张旗鼓,宣扬杨秀清、萧朝贵的苦出身光荣,以贫穷作为骄傲的政治资本,也就可以理解了。因为在太平天国领袖的共识,唯穷苦者对拜上帝事业最坚定最忠心。

这是太平天国的社会基础和依靠力量,也是日后极其宽厚元老级干部,按资论辈的一大原因。

太平天国非常重视这些人的政治地位和生活优遇。

在太平天国建都天京时,就设立颇为别致的勋位制度:凡在金田参加庆祝天王生日起义的,无论职位大小与否,都可在官职或姓名前冠以“功勋加一等”;凡金田出发以后,从永安州突围北上,在到达南京(天京)前参加的,无论职位大小,都可冠以“功勋”。它也算是一种平等,但只是靠资历授勋位,这种荣誉称号,也是任何后来人建有任何功劳都不能替代的。因而在金田起义前的拜上帝会成员,更以见资格老,备加宠遇。那是在太平天国前夕,还未形成气候的一批人,在曙光还未到来时就参加了拜上帝会,足见有信念、有远见、义无反顾、忠贞如一,凭这点资本也就够格了。

为了嘉奖,太平天国还不断提高元老们的官阶。现见的1860年12月22日以幼主诏旨名义所颁发的天字号“红头”文件,内有“平在山勋旧,俱升封义爵”。也就是说,凡是当年冯云山进入平在山所发展的拜上帝会成员,不论是谁,没有升天,尚留人间的,或者是升天的,都享受同样级别待遇。在这里,人人都在同一台阶上,活着的,即使是安居天京,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死去的,为一方统帅,功劳极大如林凤祥、曾天养,也都按序并列,一律封为义爵。义爵在当时官阶是非常高的,仅次于王爵。它也是与平在山勋旧的高规格殊荣。

《天条书》人手一册,男女老小都要背诵,不能熟记者,斩首不饶。

1847年8月,洪秀全自广东家乡来到广西贵县赐谷村王盛均家,当他了解到冯云山在桂平紫荆山建立拜上帝会,已是生根、开花、结果,皈依入教竟有两千余人时,十分高兴。

两天后,他在表侄王维正陪同下到紫荆山找冯云山,在高坑大冲卢六家,阔别三年的好朋友见面了,洪秀全更是高兴。

冯云山有很高的文化素质。他在紫荆山传教非常辛苦,往来奔波,但他从不突出个人,却都是打着洪秀全的旗号,疏通民众,开展工作的。紫刑山区民众都知道有一位“洪先生”,却从不见其人。人们越是没有见到过洪秀全,也就越想见到他,因此随着冯云山工作的顺利开展,蓬勃壮大,洪秀全的名望也就自然树立起来了。他被公认是上帝的代言人、救世主,拜上帝会的正宗教主。

现在的洪秀全要做的一件事,就是要将他从花县家乡带来的《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原道觉世训》三篇大做传播。他和冯云山,也许还有其他人,如曾水源、卢贤拔、曾钊扬和何震川,他们都是平在山拜上帝会老兄弟,有点文化。四人中除了何震川是秀才,其他三人都是没有功名的落魄书生,大家日夜抄写了多份,四出散发,扩大影响。这样,作者洪秀全的威望更高了。在紫荆山周边的象州、郁林、博白、贵县、藤县等处,都知道洪秀全先生。当时远在藤县大黎乡的雇工李以文(李秀成)就是,他后来回忆说,“每村每处,皆悉有洪先生而已,到处人人恭敬”。

拜上帝会的队伍又扩充了,更多的是举家举族参加了拜上帝会。这是拜上帝会凯歌行进时期,参加者不仅有农民、烧炭工人,也有地主,其中就有曾天养。

曾天养是紫荆山茶调村人,也有说是古林社人,他家每年可以收租二百四十担。在拜上帝会的浪潮中。他和兄弟曾天诰都是举族参加了,他们是从广东惠州来的客家人。当时紫荆山、贵县龙山、那帮、陆川陆茵、博白旱坳等地都是有客家人密集的聚居区。洪秀全和冯云山以客家人特有的风土人情、语言生活习惯相通,更有利地发动和组织他们参加拜上帝会。

拜上帝会的队伍仍不断在扩充。

现在摆在洪秀全和冯云山等面前的任务,是如何组织这支队伍。仅仅是靠尊敬、信仰上帝真神和权威,那是不够的。要有一个人人都须遵守、奉行的条规约束,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

洪秀全是绝对聪明的人。这几年,他就为拜上帝教编制过不少教义和有关通俗读物,如《百正歌》;在到紫荆山后,他目睹星罗棋布于各处的拜上帝会众,决定编制一部条款,让人人遵守,个个执行,它就是后来太平天国年年重刻的《天条书》。

当时,洪秀全在紫荆山事务忙繁,经常有教徒找上门来求教、开导。于是他躲在贵县乡间闭门编写。白天睡觉,夜间读书教拳,经考虑再三,终于写出了通俗易懂、便于记忆、切合实际的《天条书》。

《天条书》分两部分,每个部分,都是每个拜上帝会成员和后来的太平军将士必须无条件执行的。它的第一部分,乃是钦定的对上帝祖先祷告时所采用的文字范式,如悔罪规矩、悔罪奏章,朝晚拜上帝,食饭谢上帝,灾病求上帝,凡生日满月嫁娶一切吉事祭告上帝,凡作灶做屋堆石动土等事祭告上帝,升天祭告上帝,七日礼拜赞颂上帝,等等。这些对上帝的祷告,其中多篇是人人必须诵读的,如早请示、晚汇报的《朝晚拜上帝》:

“小子○○○小女○○○跪在地下,祈祷天父皇上帝恩怜救护,时赐圣神风,化恶心,永不准妖魔迷蒙,时时看顾,永不准妖魔侵害。托救世主天兄耶稣赎罪功劳,转求天父皇上帝在天圣旨成行,在地如在天焉。俯准所求,心诚所愿!”

又如三餐饭前,都要起立,鞠躬如也,背诵《食饭谢上帝》:

“感谢天父皇上帝,祝福日日有衣有食,无灾无难,魂得升天。”

第二部分是所谓“十款天条”,这是洪秀全仿自《旧约·出埃及记》第二十章的摩西十诫。它的内容有:崇拜皇上帝;不拜邪神;不妄题皇上帝之名;七日礼拜要颂赞皇上帝恩德;孝顺父母;不杀人害人;不奸邪淫乱;不偷窃抢劫;不讲谎话;不起贪心。

十款天条最重要的内容,就是要全心全意地崇拜皇上帝,不得拜邪神,即借所谓皇上帝的绝对权威,奉行统一思想、统一行动、统一步调、统一指挥,建立一支在洪秀全领导下的反清武装。后面六条,就是源自《原道救世歌》所举的“六不正”条例规定。它在平时可充作拜上帝会成员和后来的太平军将士生活规则,战时就变为军事纪律了。

太平天国领袖们非常注重《天条书》,视为根本大法。为保证执行,后来还在《太平刑律》作有规定:“凡《天条书》中各条,如有违犯,斩首不留。”更有甚者,它还规定每个将士,不论老幼大小,都须背诵背熟《天条书》。《太平刑律》就列有“凡兄弟俱要熟读赞美天条,如过三个礼拜不能熟记者,斩首不留。”

十款天条不能熟记,也要砍头,这说明太平天国刑律过严,但也从另个侧面说明太平天国对它的重视。这部《天条书》刊刻遍布,每馆一册,后来是人手一册,供男女老小朝夕诵读,人人都要背诵。它是太平天国书籍发行量最多的一种。

洪秀全脚步刚踏进甘王庙堂,就神经兮兮地大声喝道:朕是真命天子,尔识得朕么?

洪秀全要树立自己的权威,必须确立皇上帝的绝对神权,那就要捣毁原有的庙宇,使广大民众只拜上帝,不拜邪神。

当时在紫荆山地区,到处都设有社坛,立神庙。仅从大冲到三江圩的十五里路,就有盘王庙、雷王庙和郎厂庙。在大湟江口的孔圣村,几十户人家,就夹杂了李家庙、刘姑庙、金莲寺等三庙。神庙栉次鳞比,像锁链穿串在人们的心灵。

洪秀全决定要捣毁神庙,他选择了象州的甘王庙。

“甘王”是当时广西城乡信奉面甚广的杂神,祀奉它的庙宇遍及桂平、武宣、永安(蒙山)和象州等州县。民间流传象州大樟古车村的甘王庙最为灵验。据说,有次象州州官路过,甘王显灵,把他拉下了轿,要他送龙袍,州官送出龙袍,甘王才放他过去。还说甘王不准闲人对他评三论四,否则他便作怪,搞得人们不得半点安宁。洪秀全听后,与冯云山商定后,就选择了甘王庙,作为第一座砸烂对象。洪秀全等人是很有头脑的,当地的紫荆山雷王庙香火比甘王庙还要旺盛,兔子不吃窝边草,为的是暂时避免本地人的误识和冲突。

1847年10月的一天,秋高气爽、云淡风轻,洪秀全、冯云山和卢六等人走了百里地,来到了象州古车村。正好这天清晨,州官为甘王神像披挂新袍礼献仪式结束。洪秀全找了一根长竹竿,脚步刚踏进庙堂,就狠狠地向甘王偶像一竿子,大声喝道:“朕是真命天子,尔识得朕么?”接着又厉声骂道:“丁酉(1837)年朕升高天,朕天父上主皇上帝命朕同众天使战逐你们一切妖魔,尔今好速速落地狱矣。”

他又数点了甘王敢冒上帝功劳,迷惑上帝子女等十大罪状,说这是天理难容,因而必须把他送进地狱,永世禁锢。说完,就与冯云山等人一起推倒偶像,挖去眼珠,砍断手脚,还将龙袍撕得粉碎。痛快之余,洪秀全在庙壁上题诗一首:

题诗行檄斥甘妖,该灭该诛罪不饶。

打死母亲干国法,欺瞒上帝犯天条。

迷缠男妇雷当劈,害累世人烷(火)定烧。

作速潜藏归地狱,腥风岂得挂隆(龙)袍。

冯云山也在墙壁题诗一首:

奉天讨伐此甘妖,恶孽昭彰罪莫逃!

迫我弟妹诚敬拜,诱吾弟妹乐歌谣。

生身父母谁人打,敞首邪尸自我抛。

该处人民如害怕,请从土壁读天条。

在墙壁上,他们还抄写了“天条”和“此妖永不准在世作妖作怪,迷惑害累世人”等布告示众。

洪秀全等砸烂甘王庙后,引起了很大反响。当地官绅原先要捉拿肇事者,但撼于拜上帝会人多势众,就借所谓甘王附身某儿童传言:“此等人皆是诚心的,你们不要伤害他们。你们只要重修我的神像便算了事吧。”他们虽借助邪神,自搬梯子下台,息事宁人,但是这样一来,却增添了拜上帝会和洪秀全的高大形象。正如瑞典传教士韩山文在《太平天国起义记》所说,自砸烂甘王庙后,“洪秀全声誉大起,信徒之数加增更速。”

两个月后,冯云山带同杨秀清、萧朝贵等人,去砸烂雷王庙。他们选择雷王庙祭祀时,手持刀棍冲进庙堂。冯云山故意发问:“菩萨的胡须是怎样来的?”有人回答:“是生成的。”冯云山说:“不对,是安装上去的。”说着。他跳上案桌,就把菩萨的胡须扯了下来,又把偶像打碎在地。

冯云山等人砸碎雷王庙神像后,鼓舞了更多人的勇气,强化了对上帝会的信任,但也得罪了地方豪绅。因为雷王庙庙董是石人村王作新,王作新当然生恨,跳出来找冯云山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