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心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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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他山之石(10)

应该承认,就“军队要准备打仗”这个观念看,美国军人的战争准备程度无论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是很高的。他们的军队报纸和刊物天天聚焦于国际冲突的热点和潜在的热点,天天讨论美国怎样应付现实的和未来的各式各样的挑战。他们在报刊上连篇累牍地介绍新兵器,研究新战法,论证新编制,炮制新学说,只看那些文章主题,你会以为有人已经逼到了他家门口,他已濒临战争的边缘。

也许就是这些,形成了他们的军人中这个相当普及的概念:不管愿意不愿意,军人要随时准备听从派往任何地点的召唤。

我们接触到的这些美国军人,他们的确比较关心国家大事和世界大事。世界上无论什么地区稍有风吹草动,他们都要紧张一阵。从被动方面说是出于担心,害怕自己或家人被派到危险的地方去;但从另一方面看,长期到处插手、到处干涉的经历,的确培养了其军人和国民很强的国家安全意识,及对相距遥远的国家与地区插手管事的意识。这种意识距霸权意识并非十分遥远。我们不能将强权仅仅看作是几个鹰派领导人头脑中的产物,而忽略它赖以存在的广泛社会基础。

我们不称霸,而且还要反霸。反对霸权不能光停留在口头上,必须还要国家强大,军队强大。而国家要强大,军队要强大,就决不仅仅是一个物质待遇问题和资金投人问题。军人不崇尚国防意识,国民不崇尚国家意识,最终仍然无法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英国皇家军事科学院印象

2000年初,为参加英国国防部举办的“国防与外交”国际研讨课程,我们两名中国军官进人设在伦敦西部斯文顿附近的英国皇家军事科学院,成为第一批在该学院学习的中国军人。

“先生,请立即离开大楼,附近有炸弹!”

万万想不到学习第一天,竟听到这句让人大吃一惊的话。

那是个细雨蒙蒙的日子,下午从课堂回来,发现罗伯特大楼前停有警车,还拉上了萤色警戒线,拿步话机的警察来回奔忙指挥,不让汽车和行人通过。一个园艺工悄悄说,前面发现了炸弹。说罢开着割草机匆匆离去。

有炸弹?我半信半疑。英国的安全据说首屈一指,伦敦警察从不带枪,与美国警察形成极其鲜明的对照,更是世界闻名。皇家军事科学院位于伦敦以西150公里的乡村田园,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这里是艾森豪威尔的大本营,大批美国军队在这片区域完成向诺曼底登陆的集结与训练。从这里向南伸展到索斯伯瑞平原,军事基地林立,训练场和武器实验场林立,是英国陆军的核心区域,还有恐怖分子闯进来?

警察得知我们住在罗伯特大楼,勉强让通过。但只许进楼,不许去别处。

大楼内有很多人趴在窗户上张望。外面警车越来越多,警察越来越多。一位女警官跑进来说:所有人离开窗户,回各自住房!窗前有危险!从她紧张的神色和窗前人迅速离去的动作,我明白不是开玩笑,是真有炸弹了。看来它的威力还不小,能够将楼的一面完全摧毁。

谁放的炸弹?爱尔兰共和军?目标是谁呢?英国军官?还是来自世界其他国家的军官?在屋内还未想出个究竟,有人急促敲门。一位全身迷彩装的年轻军官在门口敬礼:“先生,请立即离开大楼!请从后门走。附近有炸弹!”

天色已黑,寒风冷雨之中,后门站满了人。很多英国学员刚从运动场回来,短衣短裤,也无法进大楼换衣服,在门口挤成一团。

我从后门悄悄绕到前门,只见红蓝警灯交映之中增加了很多穿防弹服的军人。一台机器人已经调整完毕,闪烁着红色和橘黄色信号,在指令下开始缓缓朝前移动。另一台机器人正由警察和军人七手八脚地从车上卸下,开始调整。皇家军事科学院进出的大门被封锁,挡在外面的军官被告之,里面进人“紧急状态”。

各栋建筑中疏散出来的人被领进一个简陋的礼堂。椅子不够坐,很多人靠墙站在两侧。我们的“国防与外交”国际研讨班总负责人泰勒教授,还有下午刚讲完“集体防务与国家安全”的贝勒梅博士皆夹在人群中靠墙站立,与普通“难民”毫无二致,讲台上的风采一扫无遗。

嘈杂声中,一位手握指挥杖的年长军人威风凛凛走上讲台,嗓门惊人洪亮,一句“女士们、先生们大家注意!”便有效控制住全场。他在台上大声讲话,来回踱步,权威性不容置疑。挤在台下的男女学员们、军官们和学者教授们鸦雀无声,听他介绍事件处理进程,服从他安排调度。其指挥若定的架势与威严的语气令我顿生直觉:此人定是附近驻军的准将旅长。

那真是一个奇异的夜晚,最后也一直未听见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第二天弄清楚两件事:

第一件是那枚被清除的炸弹并非来自恐怖主义组织,而是一个失恋军官报复情敌,将炸弹置情敌轿车的后备箱内;未料到开车的不是情敌而是前女友,这辆车开到皇家军事科学院后他终于良心发现,打电话告之车内有炸弹,让众多部门紧张忙碌了大半天。

弄清楚的第二件事,是晚间礼堂内那位威风凛凛、指挥若定的军人其实不是军官,更非什么准将旅长,而是皇家军事科学院的总军士长。第二天为“国防与外交”班全体军官照集体相,他又站在那里,很权威、很准确地调度我们每个人的站立位置,然后理所当然地坐在了第一排正中总负责人泰勒教授的一侧。这种军士长制度、他们的地位和管理能力,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但是这起炸弹事件还是使英国人大大地丢了面子。当晚对国际研讨班的欢迎酒会也被迫取消,成为各国军官谈论的笑柄。第二天上课路上,马来西亚军官桑德指着路边一个遗留的橘红色塑料袋大声说:“小心,炸弹!”周围人都哄堂大笑。英国人后来再不对我们提及此事,显然不想在人们心中留下太多印象。

他们丢了面子,其实他们也挣了面子。从接到报警到建立警戒线直至机器人出动清理炸弹时间之短,可见其对紧急事态反应的迅速与敏捷;快速疏散中的有效组织与周围人员的协力配合,又见其安全观念深人人心;寒冷中男女学员穿单薄运动衣裤困于礼堂内却无人牢骚满腹,面对突发事件更没有小道消息满天飞,人人只待来自权威方面的解释,更见其教育训练之有素。

一枚汽车炸弹使他们的弊端和优势都展露无遗,成为我们在皇家军事科学院第一天的意外收获。

“那里不允许任何外国人进人,包括美国人”

皇家军事科学院的学科设置类似五彩拼盘。英国军人既在这里学发动机,学传感器,学计算机,学车辆技术、装甲技术和火炮技术,研究新型火药、新型防护材料和精确制导,也在这里学习联合作战条令,研究防务管理,探讨全球安全。它既是英军一流的技术开发中心,也是英军一流的战略研究中心。

它的最大财富,是拥有两批非常突出的人。

一批人在我们面前极其熟练地拆卸手雷,组装肩扛式地空导弹,详尽地分析英军“勇士”型步战车与俄罗斯BMP-2步战车的优劣长短,爬到挑战者II型主战坦克上如数家珍一般介绍其复合装甲的防护能力、火控系统的远程精确射击能力和破甲穿甲能力,将各种兵器玩得烂熟。

另一批人则穿梭来往于国会、国防部、外交部等重要机构和北约、欧安会等区域性军事政治组织之间,不断变换语言,使用德、法、俄、西班牙语参加国际会议,与各个国家和各种肤色的人交流,研究国际安全形势,探讨英军未来地位作用和发展方向。

在皇家军事科学院内,这两批人都很强。两批人结合在一起,形成搞技术装备者对英军的发展方向十分清楚,搞战略研究者则对英军现有装备和实际作战能力十分清楚。如果你在学术报告厅倾听专家分析英国加人欧元的利弊时,外面传来试验新型火药的爆炸声也一定不要吃惊,在这里,战略前瞻与技术创新集于了一身。

在这所综合程度很高、现代化程度很高的军事院校内,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有一点:它最开放的地方与最保密的地方都和计算机紧密相连。

最开放的地方是计算机中心。中心内200台计算机全部上网,三分之一人普通网络,三分之二人保密网络,每一个在这里学习和研究的人都可以根据不同的使用权限选择使用。中心24小时连续开放,虽然下班后里面没有任何工作人员,任由凭磁卡出人的学员用计算机查询信息,收发电子邮件,用里面的设备扫描打印或复印,但依旧秩序井然。

最保密的地方是作战模拟中心。该中心运用计算机技术描述英军的主要作战对象和主要作战地域,推演冲突与战争发展过程,评价双方的武器装备和战略战术。每年都有一批批英国中、高级军官进人那个神秘的地下建筑,在计算机模拟环境中感受未来可能发生的冲突与战争,完成未来作战的轮训。那里防范极严。在作战模拟中心上面的建筑内工作的马修斯教授对我们说:“那里从来不允许任何外国人进人,包括美国人”。

英国人能够对他们万般依赖的美国人也拿出这种气魄?我表示怀疑。

“科索沃之后的世界,再不会回到科索沃之前”

两个月学习,回响在耳边最密集的词汇就是“KOSOVO”(科索沃)。讲哲学史从苏格拉底开始,最后一定要讲到科索沃;讲国家史和国际关系史,最后也是科索沃;讲20世纪意识形态,最后还是科索沃。新军事革命、不对称冲突、国际法、联合国与多国维和,最后统统是科索沃。学员之一、科威特准将哈利德·萨巴气愤地私下说:“科索沃、科索沃、科索沃!整天都是科索沃!”

英国人并非那么如愿。一直到国际研讨班结束,大家都记得第一周发生的那次课堂提问。当时是很有吸引力的英国海军上校海因斯博士给我们上课。这位大胡子高个子的哲学博士不修边幅,甚至不顾及白色海军服已经出现了几分肮脏。他表情十分丰富,语言也十分生动、幽默而且自信。在分析完科索沃战争难以避免的种种原因后,他突然对全体学员提出一个设问:北约空袭南联盟正当还是不正当?你们怎么看?认为是正当行为的请举手。

情况突然,等大家都缓过劲来,才发现讲台下坐着的来自26个国家的30名学员,无一人举手。这个结果别说海因斯博士没有想到,学员本身也始料未及。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突然都笑起来。

有点尴尬的海因斯博士又问了一句:那么认为这场战争是不正当的,请举手。

这一下,举起了如林的手臂。虽然不少军官来自刚刚加人北约或正在要求加人北约的国家,还有一些来自穆斯林国家,但在科索沃问题上观点如此一致,对所有人的震动都很大。海因斯博士这回是真愣在那里,停了一会儿才说,他本人一直在担心科索沃冲突的后遗症,现在他真实地看到了,这种担心不是想象,而是现实,他一定会将这个结果长久记忆在心。

全班只有一个学员一英国陆军的戈登准将气得满脸通红,事后一个劲指责与抱怨海因斯博士不应该这样提问,弄成这样的局面。

当然,不管我们如何受到这次课堂表决的鼓舞,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是:科索沃之后的世界,再不会回到科索沃之前。尽管听课者中普遍存在对北约在科索沃军事行动的不满,但光凭反感,难以抵挡西方国家的新一轮扩张。新一轮军事改革正在英国国防部、联合武装力量司令部和地面部队司令部酝酿开展。他们认为军队角色已经出现重大转换,以武装维和为核心的强制和平,加上“人道主义援助”甚至“灾难救助”等等,将成为未来西方国家军队的主要任务。在这一新形势下,武装力量必须重新审视自己的地位作用,依此进行重组。核心是要适应干预角色,提高干预能力,缩短部署时间。

同时还要扩大干预队伍,为扩大干预队伍又需要实施干预。

马丁·斯柏勒准将曾任北约驻罗马尼亚总代表,他在课堂上绘声绘色给我们讲述如何按照北约的标准,完成对罗马尼亚军事体制的改造。三万军官顶多只能剩下一万人。罗马尼亚军队自己的东西只能在初级院校使用。指挥与参谋学院必须全部使用北约的条令和教案,而且用英语教学。罗马尼亚必须建立“负责的防务政策与体制”。斯柏勒准将指责完当地的种种问题后说:“我仅是给他们提供一些忠告,如果罗马尼亚人不喜欢我,可以让我回家。”

问题是谁敢让他回家?罗马尼亚军官马里安·布素曼平时谈锋甚健,有点目空一切,特别爱在小国穷国的军官面前表现优越感,当时却像一株被霜打蔫儿的庄稼,呆坐在那里哑口无言,噤若寒蝉。那场课大家听得很安静。有提问,但不热烈;有鼓掌,但不真诚。很多学员来自将被北约改造的东欧国家,惺惺惜猩猩,听着别人的处境,疼在自己心上,都不那么舒服。对一个主权国家的军事机器动如此大的外科手术,冷战期间苏联对华约组织诸国似乎也未曾如此。

两个月学习,耳闻目睹大量事实让人深深感到,科索沃战争正在成为一个巨大的培养皿,成为北约诸国构造新的国家关系框架、新的国际政治学说、新的武装力量职能与作用理论的营养源。围绕这场冲突与战争,北约国家内部正在开展一场思想理论上、社会舆论上和军事组织上的转变。对这种转变尽管目前也有争论,也存在摇摆,但大的方向已经难以更改。隐蔽于其内的一个重要倾向就是,尽管科索沃战争实践并未使北约将干预范围扩张到欧洲之外,但其安全概念和干涉概念已经发生重大变化。“人道主义”旗帜下的武装维和正在成为他们插手别国事务、干涉别国内政的主要手段,成为他们主导世界的主要手段。虽然科索沃的战火已经熄灭,北约用军事力量构建秩序的行动在欧洲告一段落,但它在思想意识领域构建秩序的行动却刚刚开始。在完成舆论准备、政策调整和实力组织之后,北约跨出欧洲走向世界,只是时间问题,我们应该警惕和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