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古龙文集-苍穹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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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倚天贯日(2)

洞庭双蛟袁宙、尤化宇,乃是两个勇夫,奇怪单飞竟为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出面承担一切。其实天阴教和武当这一次决斗,已结下了永久不可解的梁子,单飞现既可拉拢雪地飘风,也可打击武当派的声望,何乐不为?

洞庭双蛟性烈如火,早就各拔兵刃,虎视眈眈,准备杀个痛快,江湖上这种好汉,成年是和人凶杀恶斗,只要单飞做了主,他们是勇往直前奋不顾身的。

局势一变,变成了天阴教和武当派的恶斗,出尘剑客怎能置身事外?而这事正为着雪地飘风而起。

天阴教势力遍布大江南北,武当派人还没邀请到各派名宿、新崛起的高手,不能立即发难,而天阴教人党羽愈集愈多,几乎构成包围武当的形势。

凌云子不把什么洞庭双蛟放在眼里,但是崆峒派下单掌追魂,背后还有许多崆峒能手做背景,飞灵堡战败了武胜文,露出崆峒镇山掌法“断魂掌”’功力也自不弱,最奇怪的是夏芸发暗器的奇妙手法,如果出尘剑客今儿不蹚这一趟浑水,他和丹阳子能否稳操胜算,可也很难说。

但天阴教既公然与武当派为敌,遇上了还有什么话说,凌云子拿话挤对东方灵说:“东方堡主,今儿狭路相逢,天阴教这位单当家的无端袒护雪地飘风,这局势显然要累及堡主兄妹了!殊令贫道于心不安。”

他这一番话,是想把东方灵逼住,使他兄妹不得不出手相助。他又向单飞冷笑喝道:“雪地飘风侮辱本派九宫连环旗,与你天阴教有何相干?她也不是你们教下的人。如果单兄找我四仪剑客,贫道另定期在敝山候教就是!”

凌云子无非想把这回事化开,也要展示出武当派的威望,并非临敌畏缩,同时也可使夏芸陷于孤立无援。

单飞却不肯放过这个好机会,反而嘿嘿冷笑道:“夏姑娘和熊倜,都是本教欢迎携手的武林英才,为了熊倜,我们更不能使夏姑娘受窘!”

又向夏芸施礼道:“姑娘乃关外成名女侠,在下崆峒单掌追魂单飞,钦佩已久,姑娘和武当这个梁子,在下愿拔刀相助,以尽江湖武林道义!”

转过身又向东方灵道:“堡主也是在下和本教素日钦佩的大侠,素无恩怨,今日应为雪地飘风,一同扶弱抑强!”

单飞不愧为龙须坛主,说得面面周到,占住了理。

夏芸不明了天阴教什么内幕,眼前总不能谢绝人家帮助的好意,不过她还是嘴硬,毅然拨马而前说:“我自己的事,我一个人接着他们就是了。”

东方灵老于世故,既不愿开罪熊倜,又不愿使武当四子失望,而且这次也应武当之邀,前往共商化解武林危机的大计,又怎能置身事外?

东方瑛则另是一种想法,夏芸的确是太美了,美到使她无法与夏芸在情场上一较身手,只有促使夏芸受天阴教骗诱,才可以毁了雪地飘风的一生幸福。

丹阳子首先被单飞这几套挑拨离间的话,闹得气愤填膺,一按剑鞘,呛啷拔出长剑,跃下马来,剑尖一指单飞说:“单当家的,你既出头揽事,少不得先打发了你!用不着花言巧语,骗诱雪地飘风!”

那边神眼蛟袁宙亮出一柄钩镰刀,铁翅蛟尤化宇也从腰间解下链子双锤,两人这种短软外门兵器,乃是为在水中使用时方便,而两人也确各有一套奇特招法。尤化宇的链子锤上下翩飞,先自向丹阳子猛攻。

丹阳子心想洞庭双蛟,武功会高到哪里去?信手挥剑一挑,想兜住链子,挑飞双锤,岂知尤化宇重手硬功夫分量不轻,反几乎把他的宝剑绞住。

出尘剑客决定了主意,先横剑而前,向单飞招呼道:“久仰崆峒高技,上次辱临敝堡,未能领教!现在正可趁机切磋一下武技!”说着,长剑一出,虎啸龙吟,寒气森森,向单飞当头罩下。

东方灵的心理,让凌云子空开手,可以单独制服夏芸,夏芸那种骄横不可一世的气焰,东方灵也有些看不顺眼。

东方灵既已出手,单掌追魂自不能示怯,他仗着断魂掌和深厚内功,生平只是以肉掌与人相斗,出尘剑客剑法何等凌厉,而功力也非常纯厚,一柄剑舞起来,风起云涌,剑虹闪闪,如影随形。

任你单掌断魂步法如何美法,终逃不出剑影圈内。

东方瑛则含笑盈盈,看她哥哥使出平生绝技,一面更可亲眼再看见夏芸栽下去,说不定武当四仪护法,这次更会给夏芸一个难堪。

东方瑛养尊处优,她哥哥除非不得已是不肯让她出手的。凌云子则抱剑缓步走向夏芸,戟指说:“夏姑娘,上次二十招内已输与贫道,何须再试!请随贫道前往武当走一趟吧!”夏芸被他说得冒火,上次受辱的情形,直使她愤不欲生,可是确有些寒心。但是又怎能向这道士低头受辱呢!

她轻轻地挥动手中马鞭,只觉这件寻常马鞭颇不趁手,咬一咬银牙,仍然想侥幸取胜,她正迎上前去,恰好神眼蛟袁宙同时钩镰刀递了上来,一鞭一刀,双双扑向凌云子,夏芸短鞭一抛一点,改换了一套流星笔法,专找凌云子的重要穴道,这是她能舍短取长的地方。

但短鞭如何能发挥狂扬鞭法的威力!

凌云子剑法精妙,在他手中的镇山剑法九宫连环八十一式,招招如天马行空,变化莫测,对付她和袁宙两人的短鞭和钩镰刀,确是应付裕如,好整以暇。但凌云子多少受到神眼蛟钩镰刀的牵制,不能短时间制服她。

夏芸也是经过乃父虬须客多年调教,轻蹬巧踪,飘忽如风,手上劲力也自不弱,这第二次交手,又加倍小心,恐防着了人家道儿,她滑溜得像一条美人鱼,步法美妙已极,真不愧为雪地飘风。

凌云子虽然恨这女孩顽强,却只存窘辱她的心,不愿着实伤她太重,这是看在熊倜的面上。对于神眼蛟袁宙,可就手上不留余地,招招狠辣,逼得袁宙险象环生,几次险遭毒手。

若没有夏芸从旁递招,蹈暇抵隙,乘虚而攻,神眼蛟又怎能支持得了三十余招。夏芸若有银鞭在手,那可比袁宙要高明许多。

单掌追魂单飞,一路使着他阴森可怖的崆峒镇山断魂掌法,手掌过处,寒风刺骨,吃亏是肉掌总不能和宝剑硬碰。而出尘剑客这一套秋水出尘剑法,傲视江湖,深奥莫测,处处占着上风,但断魂掌风所过,他不能不测是否伤及身体,故略有些顾忌,否则单飞是不能支持下去的。

尤化宇链子锤,拿来和剑法精奥的四仪丹阳子对敌,无异以卵击石,心里一发慌,冷汗涔涔在身上直冒,而身段步法越来越沉重,每躲避丹阳子一招,就得付出很大的力量,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夏芸不愿自己败,也就不愿天阴教的人败下去,三人都是自告奋勇,挺身帮助她的。她已看出尤化宇处境最劣,呼吸间就临危急,猛然想起袋中钢丸,冷不防摸出几粒,用极快的手法向丹阳子打出。

钢丸虽仅数粒,射出的方向位置却极为奇妙,其中两枚是向链子锤上一碰,反射而出,另外两枚则是飞向丹阳子头顶,自空中交弹而下,还有一枚是朝着丹阳子心口直射。这种手法,武林中确是空前未有。

丹阳子正全神贯注,运剑如虹,突然眼前星飞丸射,寒光骤起,方挥剑上下扫击,头上的钢丸已翩飞而下,哧哧两声响,穿衣裂肉,使他双肩一阵剧痛,长剑几乎把握不牢,身躯摇晃了一下,向后便退。

夏芸这时心里泛起得意的微笑,自觉田姐姐传授的是神技,充满了却敌的自信。可是她这一分心,她的帮手神眼蛟袁宙竟一个失招,被凌云子剑尖自左颊上划过,一颗左眼珠,血淋淋地被挑出眶外。

神眼蛟竟成了空眼蛟。

袁宙惨号如豕,一手掩目,却仍舞动钩镰刀死拼,但是立刻气散神亏,再鼓不起以前的勇气了。

凌云子一剑“推窗送月”,把袁宙手中钩镰刀也给挑飞一丈以外,袁宙痛入骨髓,再也忍不住了,只有拔步飞逃。

凌云子不去追杀这只空眼神蛟,却运剑如虹向夏芸逼来。夏芸失去了帮手,大大吃惊,她心想:“还是赶快逃走吧!天阴教的朋友,也支持不住!”

夏芸不再和凌云子硬拼,这是她历经艰苦学来的乖。

她先发出三粒钢丸,阻住凌云子的攻势。坐马就在一旁,一纵身就跳上马背,以她骑术的精妙,那马虽非神驹,仍然指挥如意,四蹄扬尘,狂奔而去。

至于天阴教的人,落个什么结果,这又与她何干呢?

夏芸也顾不及这些,她策马驰出百步以外,耳里听见那片战场上又有清脆娇嫩少年人声的喝叱,身后听不见追骑之声,但她仍不敢片刻迟延,急急拍马狂奔。

夏芸驰骋在斜阳古道上,奔了一段里程,心里安定下来,脸上已粉汗涔涔,而这匹寻常的马,已尽了它最大力量,涎沫喷飞周身出水,已不能再奔跑下去了。所幸前面就是一片黑压压的大镇。

夏芸不得不先喂饱这匹马,否则是无法赶路的。这毫无目的的奔驰,仅仅是为自武当四子手下逃出而已,现在又向何方找寻久别苦思的倜哥哥?

夏芸一有空闲,心里就浮起了熊倜的影子,若有熊倜偎依身侧,那该是多么美妙的安慰!

而这就是支持她勇气的唯一来源,否则天涯游子,早应该倦游思亲,她在江南游踪年余,凭一身武功,所收获的又是什么?

她下马踏入一家客栈,把马匹交与伙计去喂料。

疲乏已极的身躯,暂时找到了喘息之处。躺在床上,仰望着屋梁,思潮起伏,她不会自怨自艾,而只是懊恼熊倜怎不及时追寻她。

她岂知熊倜也为她奔波往返,尽了极大力量,两上武当,引起了天阴教与武当间的不解深仇,第二次几乎和武当反目,更挑起五大正派间的纠纷争执!

这自然是她始料所不及的。

熊倜、尚未明与玉面神剑常漫天、散花仙子田敏敏相遇之后,因夏芸走失,而作了一番猜测,得了个错误结论。

四人竟疾向武当驰去。

数日后又来至谷城城内,找了间干净客店投宿。

尚未明把上次在武当情形,细说与常漫天夫妇听,但他和熊倜不知道天阴教和武当派还有过一次激烈惨斗。

天阴教很大方地还给熊倜贯日剑,又偃旗息鼓退出武当山,使熊倜等捉摸不定他们究竟存着什么企图。

田敏敏对于武当那种声势吓人的剑阵,非常感兴趣,饭后在室中聚谈,她劝熊倜不必自行讨人,由她夫妇夜间先去一探。

熊倜在武当山颇受妙一真人礼遇,而且飞鹤子令夏芸传话,请他去山上共商讨伐天阴教大计,显然很看重他,自不便骤然翻脸,可是又不能令夏芸受到委屈。散花仙子想法是先把夏芸救出来,正合熊倜心意。

但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熊倜也不能免。

他决定不了应该采取什么步骤,明知散花仙子夫妇一去,事态依然会扩大。他救尚未明于剑阵之中,也曾伤了武当门下几个道士,人家竟毫不记怨,依熊倜所想还是光明正大拜谒妙一真人比较妥当些。

田敏敏却已看出熊倜外弛内紧,焦急在心里不露出来而已。常漫天再次重现江湖,更不把一般人看在眼里。

常漫天见熊倜有所顾忌,沉吟不绝,正待说出一切由他夫妇担承的话,突然室外爽朗的笑声隔窗叫道:“熊老弟,何期在此相会,真是巧极了!”

熊倜听出是熟朋的口气,忙开门相迎。

正是飞灵堡出尘剑中东方灵兄妹,还有凌云子、丹阳子两位武当四仪剑客。

东方灵是旧友相逢,一脸渴慕之色,而凌云子、丹阳子则面色冷酷,非复飞灵堡座中态度,而东方瑛则于愉快心情之外,微露揶揄的眼光。

常漫天夫妇、尚未明三人,虽料出两个蓝衣玄冠道士,必是武当门中,对于出尘剑客兄妹一样都不认识。

东方灵为人笃厚,不喜揭人阴私,而且他认为情发乎中,各寻所好,不能一丝勉强,他并不为他妹妹打算,而反同情熊倜和夏芸一双情侣。

他很热诚地握住熊倜的手说:“老弟自离敝堡,令我思念至今!”又一瞥眼前这三位不平凡的人物笑问,“这三位都器宇不凡,快替我介绍一下你的新交!”

东方瑛敛衽为礼,若有情若无情地斜睨了熊倜一眼。她没有夏芸那么天真而赤诚,就是有些流露出来,也是在有意无意之间。

粉蝶默默无言,奇怪的是她粉颊竟微微生辉,这是由于内心漾起一种奇妙的感觉,自然而然使她心里有些跳动。

武当二子则勉强各施一礼,冷冷的目光,仍注视着熊倜,似要从他身上找出什么来。

凌云子擒服夏芸之后,不但夏芸被熊倜当场救走,反而吃了一次暗亏,他至今还以为是熊倜的恶作剧。

飞鹤子等延揽熊倜,以及武当山上所起的变故,凌云子固曾与飞鹤子邂逅谈及,而出尘剑客兄妹就是他约来武当的。无论如何,他还是恼恨着熊倜。夏芸竟与天阴教人为伍,并肩作战,尤其使他不满熊倜。

不满尽管不满,总不能违抗妙一掌门师谕,他一见面本就想揭发夏芸的事,但熊倜正热心替双方介绍。

凌云子听说是当年的点苍掌门玉面神剑常漫天和散花仙子田敏敏时,不由为这两人的绝世风采而心折。

铁胆尚未明在北几省的声名,大得惊人,这三位的名头,使东方灵兄妹如获异宝。凌云子也亟愿武当派能罗致到这样三位了不起的人物,因此凌云子、丹阳子态度上都略略变了些,很谦虚地客套一番。

烛影摇红,八位武林豪士,聚首一堂,应该是水乳交融肝胆相照了,而粉蝶东方瑛则计划着如何替自己安排一下,熊倜的心理,也正渴欲一询夏芸的着落究竟。

散花仙子田敏敏已急不可待,她以冷寒语声,近乎发气的语调发问:“凌云道长,熊老弟他的女友雪地飘风夏姑娘,想必已被你们安置在武当山上了!雪地飘风只是个任性的女孩子,你们做事未免过分点!”

凌云子颜色一变,没想到田敏敏会骤兴问难。

他白了散花仙子一眼,反向着熊倜说:“夏姑娘的事,贫道猜想台端还会不知晓?天阴教单掌追魂单飞、洞庭双蛟都是她的护卫,不折不扣她已是天阴教下一位了不起的人物!熊大侠表面上自命清高,和天阴教也是有些默契呢!”

这句话语惊四座,不但熊倜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而这种形同挖苦的话,使熊倜怎能不无名火高起千丈。

散花仙子则更不相信夏芸会投入天阴教下,夏芸和她是无话不谈,倾囊倒箧,田敏敏气得一拍桌子大声喝道:“简直是胡说!芸妹妹宛如一只活泼的百灵鸟,从不与江湖邪门人往来,你侮辱她是什么意思?”

凌云子反唇相讥说:“正因为年幼无知,才分辨不出天阴教的善恶!现在有事实为证,贫道正苦于无法救她于陷溺之中,点苍派高手请先弄清楚是非,再责怪贫道,贫道敢不领罪!”

这一席话,使融洽不久的空气,快要爆炸起来。

熊倜目射神光,注视着武当二子,他未立即发难责斥,显然夏芸这次是没有吃他们的亏了。

夏芸是不是个带有神秘性的女孩子?

东方灵老成持重,先把双方劝住,他很快把当日官道上情形略述一遍,道:“夏姑娘纵未求助于单掌追魂,而这三人为她拼命苦斗,确是事实。后来天阴教两个司礼童子,黑衣摩勒白景祥、白衣龙女叶清清也出面交手,否则夏姑娘岂能从容逃走?单飞等又怎能不血溅尘土呢?”

熊倜长长嘘了一口气,他心里纷乱如麻,夏芸真的与天阴教有什么关系?她又逃往何处?

天阴教人何故拼性命来保护她?

一连串的疑问,使他陷入迷惘。

散花仙子冷笑一声道:“可见凌云子道长是信口诬蔑了!天阴教人袒护她,或许别有用意,但是道长们以多欺寡,恃强凌弱,我散花仙子当时在场,也不能容你们这样胡闹!老实说我看待她无异亲妹妹!你们再说这种无稽诬蔑的话,我可不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