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凌波门,漫漫原野黑漆漆的一片,连鬼也不见一个。
楚庸哼着小调,心情似乎相当愉快。
关天养问道:“乐什么呢?”
楚庸道:“我不乐难不成哭么?”
“我是问你有什么可高兴的?难道那么多人的死,就不足以融化你这颗冰冷的心?”
“全天下的人死了又与我何干?”
关天养突然恨不得一脚将楚庸踹下车去,强忍着怒火道:“你这样的家伙居然也是人,老天爷可真是没有长眼!”
楚庸呵呵地笑道:“是吗?看来我还挺逆天的呀!”
关天养道:“只有你才拿丑陋当有趣……算了,我跟你说什么呢?”
楚庸道:“别以为当了半天的英雄就高尚得像个圣人了,其实你还是你,较当英雄之前没有任何的区别!”
“我有觉得自己高尚吗?可笑!”
楚庸连话头也懒得接,竟大声唱起了歌来。
关天养拿他没办法,只得当作没有听见。
没多会儿,马车就过了三官塘,驶上了去往地藏庙的山道。
楚庸不说话,关天养又觉得无聊。坐在马车里,除了得得的马蹄声和轮轴转动的声音,那就什么也听不到了。什么虫鸣声、鸟叫声、兽啸声,全都没了,静谧得有若幽冥鬼域。
关天养挑开车帘,看着漆黑的山野,心说:“前面不远片本该有一处村落的,现在也被水冲得没了。真是一片可怕的灾难呀!”不由想到大水来时,村民们可有惧怕?若自己当时置身于此地,又该是怎样一番场景?
正想得出神,就听楚庸道:“朋友,借个道!”
“回去吧,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楚庸道:“怎么,灵泉山现在成了你家的了?”
“哼,若不识趣,可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哧的一声轻响,闪过一道白光,道旁一株就被拦腰斩成两段,哗哗地倒了下来。
楚庸呵呵地笑道:“杂耍么?貌似我也会!”挥起掌来,凌空一劈,轰的一声,道旁的一块巨大的山岩就裂成两片,滚落了山下去。
拦路之人吃了一惊,嘿嘿地道:“原来是我道中人。不知是哪门哪派的道兄,恕在下眼拙,没能认得尊范!”
楚庸道:“我哪门哪派的都不是。车里这位是我的老板,他要去地藏庙上香,说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害怕,想求地藏菩萨保佑家里老小平安。不知二位可否行个方便!”
“方便?只要道兄留下名号,一切都很方便!”
关天养掀开帘子,见数丈外的山道中站着两人,身着道装,却又不是玄武宫门下,也不知出身何门何派。
“在下姓楚,单名一个庸字,没字亦无号。以替人打工、充当保镖为生。不知这样可以了么?”
“嘿嘿,看来朋友是看不起我们万法教呀!”
“万法教?”关天养心下一震,这才从服色上辨出这两人赫然与上次在白螺湖遭遇的修行者所穿的相差无几。心头顿时涌起一股子没由来的厌恶,暗道:“都说万法教是玄武九脉之首,我看没有半点玄武宫的风韵,活似劫道的强贼。”
楚庸道:“哟,两位这话说得可严重了,我怎么当得起?我听说万法教驻锡在赤峰山,什么时候又到灵泉山来了?”
两人显然不耐烦楚庸的胡搅蛮缠,其中一人冷哼道:“跟他瞎扯作什么?他要是敢过来一步,自有他的苦头吃!”另一人道:“说的不错!”
楚庸唉地叹了一声,回头对关天养道:“小关哥,怎么办?山大王不让我们过去!”
关天养也有些犯难。眼下修行者都涌来灵泉山夺宝,自己一行在这时候和万法教起了冲突,撇开玄武宫不论,单是万法教也不是自己这一方能够应付得了的。
“既然不让过那就算了,我们回去就是!”
关天养的话让楚庸一怔,暗道:“噫,这小子今儿是怎么了?有时候是一根筋,见不到棺材是不会掉泪的。现在又晓得变通了,磕不动的不磕!”就道:“好嘞,回去啰……”勒转马头,又沿原路返回。
本以为走不出多远,关天养又会叫停下来,然后改走其他的捷径。没想到一直过了三官塘,还不见关天养喊停,楚庸就实在忍不住了,问道:“不去找陈朔了?”
“不找了!”
关天养的干脆让楚庸再一次意外非常,问道:“怎么就不找了呢?”
关天养冷声一哼,道:“很好奇,是么?我偏不说,你自个儿慢慢想吧!”
楚庸哈哈笑道:“行呀,你小子,很是懂得借机报复。好,反正是想不通的,我也就懒得去想了。毕竟这也不是我的事,我着甚的急呢?”
关天养道:“那就对了!”
刚进凌波门,几道青光破空而来,其中一道还不及着地就重重地摔了下来,砸得街面的青砖都裂了开来。
“七师弟……”
一众玄武宫弟子围了上来,显得很是急切。关天养听着其中一人的声音很是熟悉,伸头一望,见是守真,心知是才从灵泉山回来的,心下不由一松,暗道:“这个守真道士,还真有几分能耐,竟然把同门救了出来!”
楚庸平时是一个万事不关心的人,此时却表现出异常的热情。将马车停在路边,走过去问道:“守真道兄,发生什么事了?”
守真见是他,就起手道:“楚兄……”也顾不上招呼,就将摔在地上那人扶了起来,吩咐两名师弟赶紧把重伤的师弟带去请梁师叔救治,这才对楚庸道:“对不起,楚兄,你也看到了,敝师弟伤势实在太重,若不及时救治,怕是,怕是有些不妙!”
楚庸点头道:“理解。守真兄你也有伤在身,还是要多注意才是!”
守真道了声谢,又对走上来的关天养点了点头,就追了上去。
关天养的目光全被地上的一柄桃木剑给吸引了,浑似见到了魔鬼,惊惧得浑身发抖。
楚庸叫道:“守真道兄,贵师弟的东西遗落了!”
守真折了回来,捡起桃木剑,道了声谢,又待追上去,却被关天养叫住,问道:“守真道长,这剑,这剑不知是从何得来?”
守真道:“不瞒关小友,这把剑是一位姓陈的小友借的!”
“姓陈?”关天养浑似遭了雷击,猛地一个战栗,脸色刷地一下全白了,颤声问道:“可是姓陈名朔么?”
“不错!”守真颇有些诧异地道:“原来关小友认识这位陈小友呀?”
关天养一把拉住他,道:“他,他现在在哪?”
守真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楚庸解释道:“天养的兄弟就是叫陈朔,昨天进山去找他,现在都还没有音讯,他着急得很!”
守真哦了一声,道:“当时我们正要出洞,被一群妖兽拦住了,数量多得惊人,我们五人也是疲于应付。七师弟的法宝和兵刃俱被那妖孽毁了,又重伤在身,陷入了妖兽的包围。就在我们以为他要遭遇不测时,这位陈小友从旁冲了出来,挥着这柄剑逼退了妖兽,救下了七师弟。打退妖兽后,我见他有习练过我派心派的底子,就问他是不是门中弟子。他说不是,只是机缘巧合下习得了一点初浅的入门心法。还把剑借给了七师弟,说洞中危机重重,没有防身利器寸步也难行。我邀他一起走,他说还要找人,找不到他是不会出去的,就走了!”
关天养神情又呆又滞,浑似没有听见,但眼神却是一点一点的越来越红。
楚庸见状,忙一掌拍在他肩上,道:“别担心,陈朔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关天养一震,眼瞳的血色渐渐褪去,道:“好好的?你就这么看?”扭身又往城门走去。
楚庸叫道:“你做什么?”
“找人!”
“我看你是去送死吧?”
“既是送死,那就与你无关了,不是么?若是我真死了,你们岂不也省事了?”
楚庸哼了一声道:“看样子你是想让我把你抓回去了?”
关天养停下脚步,回过身来道:“你最好绑我回去,要不然我无论如何也得去找他!”
守真道:“楚兄,关小友既然要去,那就让他去吧。关小友,贫道还欠着你一次救命之恩,若你不弃,我陪你走这一遭,如何?”
关天养心下骤生感激之情,道:“多谢道长,你还有伤在身,就不麻烦了。只要我能进得山去,总有办法找到他的!”
“怎么会进不了山去呢?”
楚庸道:“山道被万法教的弟子封了,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内!”
守真脸上顿时浮起厌恶之色,道:“又是他们?这样吧,我去向梁师叔禀明,请他知会万法教撤走。随后再与小友一道进山。可行么?”
关天养知道万法教于玄武宫不同于别的门派,毕竟有宗属血脉有关系,不好闹得太僵。守真答允相助顿时让他喜出望外,只要能进得了山,有没有人同行都无所谓,他自己一个人一样能够找回陈朔。
“若能这样,那最好不过了!”
守真道:“那好,关小友在此稍待,我去去就来!”掐动印诀,驾起遁光而去。
楚庸道:“玄武宫的人情可不是这么好欠的!”
关天养道:“我自有分寸!”
楚庸道:“好吧,当我没说!”
关天养瞟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在担心我被算计?”
“你想多了!”楚庸道:“守真之所以领你去,是为了还清你的人情。他觉得以堂堂玄武宫门下却要欠你的人情,实在是难以接受。要不然他岂会在这个时候亲自领你进山?”
关天养道:“那又怎样?他要还,我接着就是。我的目的是找回二狗子,其他的一概不管。”说完又加上一句:“你素来不也是这样的么?”
楚庸道:“好吧,只要你觉得这样做是对的,我舍命陪君子就是!”
关天养道:“用不着你陪。我都说过了,只要我不是被人害死的,那就与你无干,不但你摆脱了麻烦,乾坤庭也一身干净。最重要的是,没人会逼着你们赎当,找得回来就找,找不回来就由它成为一桩无头悬案。而且以你的实力,干什么不行?每天却要跟在我身后充当保镖,还要受我的冷嘲热讽,岂不憋屈得难受?”
楚庸道:“你越是这样说,那我就越得把你看好点。乾坤庭六千多年的声誉可昭日月,众不曾有半点的瑕疵。不管是明里暗地,始终表里如一。不管你怎么想,我只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关天养呵呵地笑了起来,道:“由此看来,乾坤庭的人还都是君子嘛!”
楚庸道:“虽未必都是君子,但至少没有小人!”这话说得语气凝重,神色肃穆,似有千钧之重,既像要表达自己的心曲,又像在严正阐明乾坤庭的态度和立场,听得关天养顿时怔住了。
谁都知道,君子是不可怕的,可怕的是小人。
但却鲜有人知道,既非君子,又不是小人的人更可怕。他既不拘泥于君子的古板,又不受制于小人的阴毒和无所不用其极,俨然是君子对其无可奈何,小人亦惧而远之。他不可怕,还有谁可怕?
乾坤庭不是宗派,而是一个庞杂的组织,成立至今已有六千余年。几乎囊括了正魔二道所有宗派的弟子。
乾坤庭才是真正将‘兼容并蓄’体现到极致的平台。
也正是它的‘兼容并蓄’,成就了‘中土第一大组织’的伟业。
关天养对乾坤庭的了解源于书本和传言,他对乾坤庭的印象与绝大多数人都一样:这是中土世界最大的组织。不但朝廷招惹不起,修行者也都不敢招惹。
至于乾坤庭存在的价值的意义,奉行的宗旨,内在精神等等更为深刻的东西,他是一样都不知道。
通过与杨纵、与楚庸的接触,他觉得前者太过霸道,后者太过极端,都没能留下好印象。
特别是楚庸,他之所以无法接受之个人,是因为实在难以想像,好好的剑修竟然会被折腾成这样。
与其说是他讨厌楚庸,还不如说是恨铁不成钢。
还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楚庸的性格。他总是把自己真实的一面掩藏起来,过分地表现出了玩世不恭的一面。而关天养是一个认真的、严苛的人,对于某些他看重的东西,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来不得半点戏谑。可楚庸不是,什么对他来说都是无可无不可,关天养对此近乎是切骨的痛恨。
这样一来,关天养不免觉得乾坤庭也如同楚庸一样,什么都无可无不可,不择手段地追求目标而忽略了过程。这样的组织,又岂能赢得他的尊重?
楚庸的这席话俨然烙印一般深深地印在了关天养的心底,炙烈的温度烫得他是心惊胆颤,禁不住暗道:“未必都是君子,但至少没有小人?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霎时间,楚庸又流露出对一切都厌倦的神情,环臂而立,漠然地仰望着夜空。如同一具没有生命的冰雕!
关天养无法接受这样一个类似于尸体般的同伴。每每想到跟在身边的是这样一个人,他就忍不住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