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天养想到当初了定之语,便知道史铁战所言非虚。山中阴戾之气横行,游魂野鬼无不趋之若骛,生人受其感染,短则数个时辰,长不过三五天就会化为僵尸。既然这几个月没有发生事故的消息传出,想必是阴戾之气已经化解得差不多了,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定还在山中。
想到失去了双腿兀自坚持着理想信念的了定,关天养又是佩服又是感动,越发坚定了却探清灵泉山中情况的决心。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扭头就走。
史铁战既跟上来,也没劝阻,只是怔怔地看着关天养。
没走多多远,关天养突地回过身来,厉声对史铁战道:“我告诉你,别打主意跟着来。哼,要是让我发现,仔细你的皮肉!”
史铁战确实打着尾随跟踪的主意,见关天养这般说,脖子一缩,嘻嘻地笑道:“不敢,不敢……”
“不敢最好!”关天养丢下了一个慑人的眼神,这才快步去了。
关天养没走凌波门出城,而是从北门出城,绕道去往灵泉山。到了灵泉山脚下又等了半个时辰,见史铁战确实没有跟来后,这才快步上山。
当初鄢奚升仙,灵泉山接连发生灾变,已是面目全非。一年多过去了,处处杂树灌木丛生,将所有的创痕尽数掩去,再加上皑皑白雪,哪里还寻得出半分灾难的影子?
或许,一切都只存在于记忆中吧?
关天养出了会子神,纵起身法,飞速朝着阴风涧掠去。
以他如今的修为,踏雪已然无痕,纵寒风凛凛,也轻捷得有如鹏鸟划空,倏忽便在百丈之外。身体凌空,有若无物,周遭的景物飞速地后退,心下只感觉若饮琼浆玉液,说不出的沉醉痛快。
“那御风而行又该是怎样奇妙的感觉呢?”纵是这般的急速奔驰,关天养还是不知足,仰头望着天空,越发的心驰神往。
到了阴风涧一侧的山头上,关天养尚来不及仔细观察形势,就听得嗷的一声低沉的嘶吼传来,震得枝头积雪簌簌下落。
“尸熊?”被圣尊拘禁在五梁山洞穴中的那半个月可是终生难忘,每每夜阑梦醒,总是不经意地回想起来,难抑心中的惊惧。只听声音,都不需要亲眼所见,也能辨出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正欲循声赶去,便见一道白色光华冲霄而起,在山谷上方形成一只猛虎,纵身扑了下去。
“白虎令!”关天养这才知道是有修行者与尸熊相斗,便停了脚步,静观其变。
白虎令乃是五煞令中的一件,整套共有二十五枚。白虎在五行中属金,方位属西,色尚白,主煞,主破灭、毁损、杀伐,威力奇大。这枚白虎令光华白得纯正,不带丝毫杂色,显是凡品六阶以上的法宝无异了。纵是凡品,一旦五枚白虎令尽数祭起,再强悍的尸熊也非其敌。
只可惜关天养停了茶盏功夫,也不见第二枚祭起,尸熊遭到攻击,吼声反而越来越急,显是异常愤怒。
关天养这才踌躇了起来:“若是只有一枚白虎令,而且还是凡品六阶的,无论如何也克制不住尸熊的阴煞之气的。莫不成这人还留有后手么?”便决定走近一看,若是那人不敌,出手相救也还来得及。
不料刚下到谷中,就见一人疾步奔来,身后追着一头高约五尺开外,长丈许的巨大黑色尸熊。那人步履沉重,显是受了不轻的伤,边跑边朝后张望。
关天养暗自庆幸自己赶来得及时,大喝一声:“小心!”脚尖一点,纵身跃起,也不用剑,只一拳照着尸熊的头颅擂了下去。
那人显是没有料到竟会有人及时出手相助,猛地停下脚步,抬头张望,却哪里看得清关天养的身形。尸熊追将上来,挥起巨大的爪掌便朝他当头拍落。只可惜它的速度比关天养慢了不少,爪掌才举起来,偌大的脑袋被已被拳头上迸发而出的剑气摧得粉碎,沉重的身子摔落雪中,一动也不动了。
那人不料关天养竟有如此神威,又是欢喜又是振奋,也顾不得伤势,当场揖手拜了下去:“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关天养摆手道:“客气了!”正要去查看他的伤势,密集的悉索之声由远而近,定睛一看,见上百只尸化了的狼、狐、豺、豹等动物从树林中钻将出来,黑色的潮水般逼了过来。
那人惊呼道:“前辈小心!”
关天养何惧之有?
但想着当初与慎明被圣尊手下的尸狼、尸兵追得亡命逃蹿的旧事,禁不住笑了出来,朗声道:“别怕,看我的!”变拳为掌,大喝一声,朝着狼群扑了过去。那人定睛而视,却又哪里看得清关天养的行动?只觉得眨眼之间出现了十多个关天养,每一个都施展着不同的招式,身形过处,各类尸化了的野兽或被斩下了头颅,或被由头至尾分成两片,或被拦腰切成两段,就像推倒的骨牌,相继倒了下去……那人惊骇莫名,暗暗感慨道:“我若是有这等身手,又何至于连他们母子也救不出来?”眼眶一酸,热泪就涌了出来。
在龙山历经了半年的训练,关天养的身手比之当初有着天壤之别,这些个尸化了的野兽在他面前不值一哂,以风卷残云之势横扫而过,连草木都不及伤势,不过数息之间,便将百十只尸兽尽数杀死。
看着满地狼籍的尸兽躯体,关天养大感出了口恶气,朗声大笑道:“痛快……”
那人抹了眼泪,振奋地赞道:“前辈好手段……”心下却打起了求关天养收录门下的主意来。
关天养拍了拍手,哂然一笑,道:“这有什么?你的伤怎样……噫,是你!”他这才看清楚,此人赫然就是商县县令骆琳。
骆琳也没料到出手相救的‘神仙’就是关天养,也愣在了当场。
关天养笑道:“骆大人,你这是在干什么?”心念电转,隐约也猜到了一些。
骆琳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伤势牵动,脸色时青时白,嘴唇颤动,连话说不出来了。
关天养见他右肩衣襟被撕烂,走近一看,才见三条长近半尺的伤口由肩至背,周围的衣衫尽数被血浸透,只是伤口又青又黑,还散发着阵阵腐朽的恶臭,显是已被尸毒所感染了。
骆琳见关天养盯着伤口瞧,眼里难掩的忧忡,洒脱地一笑:“没什么大不了的!”从容地取出一包药粉,一半口服了,一半抹在了伤口上。不过片刻功夫,黑气渐消,殷红的鲜血涌了出来,伤口也一点一点地愈合。
这一番折腾,骆琳已是痛得额上见汗,喘息连连。
关天养分明看出他这法子治标不治本,无法彻底拔出侵入骨髓的尸毒,时日一久,一样得出问题。正要问他这药是哪里来的,却听骆琳笑道:“关兄弟,你这一身好本事呀,可是教我大开了眼界!”
关天养想到骆琳的身世比自己还要凄惨,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沉声叹道:“骆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跟这些东西遭遇上了?”
骆琳怆然一笑:“自然是,自然是为找回他们母子……”说着,眼眶又红了,神情说不出的凄悲。
关天养暗叹了口气,心说:“又怎么找得回来呢?”也不想沿着这个沉重的话题说下去,就问道:“这么说来,你也没做官了?”
“做官?”骆琳摇头道:“就为做官才害得他们母子身陷魔窟,我……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救出他们才行!”咬了咬牙,双眼里激射出决绝之色:“就算是死也要救出他们来!”
关天养实在不忍打击骆琳的信心,就道:“那,那也要先把你的伤治好才行!”
骆琳似乎也觉得气氛过于沉闷悲伤,哈哈笑道:“这点伤不算什么……关兄弟,你这一身本事可不得了呀,不知是拜在哪座仙山门下?”
“我?”关天养笑道:“说了你也不信,我哪个门派都没拜,都是自己瞎练出来的!看吧,你真不信……”
骆琳笑了两声,顿感天眩地转,若不是关天养及时扶住,已然一头栽倒了下去。他喘匀了气,说:“没事,失血过多,有点头晕……”
关天养情知今天是无法再继续探查灵泉山的情况,毕竟不可能抛下业已受了重伤的骆琳继续去探险,不过遇到骆琳也未尝不是收获。
“还能走吧?”关天养见骆琳强打精神,不免有些担忧。
骆琳点头道:“当然……”迈步就往山上爬,结果脚下一空,一头栽倒下去,哼哼了两声,到底是没能挣扎着站起来,昏了过去。
关天养不免对骆琳的自尊和倔强深感无奈,叹了口气,将他架到背上,迈开步子往山下飞驰而去。就算是驮了一个百多斤的人,也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只没想到刚到地藏庙的后山上,就见到了站在小坡上茫然四顾的史铁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