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没有轮到左省山出声制止,关天养沉声喝道:“先安静。”他的声音虽没有半分的恐吓之示,却更具威慑力,所有人都觉心头如灌下了一桶冰水,冷得直哆嗦,哪里还敢多言?
“为了防止尸毒扩散,上寨村除了人以外所有的东西都要被火化,这也是为了保全你们性命的不得已之举。安家的费用官府若不出,我来出。不管大人小孩子,在场的按人头来领,每人五十两。这你们总可以放心了吧?”
左省山与捕快班头对视一眼,不由得苦笑。这笔钱若由官府来出,怕是人头五两都给不到。关天养到底是九夏城头一号有钱的主,别说是人头五十两,便是五百两也不过九牛一毛。
村民们一听说人头有五十两的安家费,那可真是喜笑颜开,都说关天养是大善人,是活菩萨。
关天养却暗说:“我若是没这份能力,那就只有做恶人了!”就对左省山道:“赶紧寻个清静的地方先将他们安置了。明天一早去怀远堂再取十二丸上清化毒丹,每天用三粒化水让他们喝,一共喝四天。记住,一定要保证份量,不然未必能将毒性拔得干净!”之所以要这样强调,是因为上清化毒丹对于普通人来说委实太过于珍贵了些,每一粒五十晶玉的售价,折合黄金就是一千二百多两、白银两万余两,只消弄得一粒在手,危难时可以保命,卖了还可以换来终生的衣食无忧。
左省山自然听得出关天养的弦外之音,满脸毅然地点头道:“关老板放心,这事我亲自来办!”
有了人头五十两的安家费,村民们连家当也不用收拾了,随着公差就走。大黄狗要随着主人走,却被公差给抓了起来,说是要杀了焚尸。那家人也着实舍不得大黄狗,可以没得法子,只得哀求地看着关天养。
关天养摸了摸大黄狗光滑的脊背,叹道:“你是狗,谁也不会拿你当人看待的。你的主人现在也是自顾不暇,不能带你一起去,你若是跟着,也会跟他们添麻烦,明白么?”
没想到的是大黄狗呜呜地低鸣着,竟然流起了泪来。众人顿时大奇!
关天养原本只是心有不忍,随便出言安慰大黄狗几句,再放它自个儿走的,不想它竟能听得懂人话,深感纳罕,就又道:“我也知道你舍不得他们,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但你若是去了别处,不定就会被人当成野狗打死了。你若能听懂我说话,就先跟着我,待你主人安置下来后,再去寻他们。可好?”
大黄狗没有应答,而是看着主人。
妇人泣道:“黄儿呀,我们也没法子带你去了,你就先跟着关老板吧……”壮汉虽不忍,但又不想对一只畜牲表现得太过婆妈,抱起两个孩子扭身走了。妇人也抹着眼泪跟了去。大黄狗追了上去,汪汪地叫着,一直将主人送到村口才折返回来,趴在关天养的脚下不动了。
正与关天养商议着如何焚烧村子的左省山和公差见状,越发的纳罕。左省山笑道:“关老板,这狗莫非成精了?”
关天养道:“狗是通灵性的,你们可不要小看了!”
上寨村除了大黄狗以外,便只有些鸡鸭和几口猪等禽畜了,处理起来也极容易。还不到天黑,各家便腾起了熊熊的火焰,一个时辰不到,三十来家院子尽被数成白地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城西和城北所有村子的百姓尽数转移安置。说是安置,其实是隔离。按关天养的意思,只要服过上清化毒丹的村民,最多隔离八天,最少四天便可。但九夏府坚持认为隔离最少半个月,若是表现有异常的,那就不定期限,甚至可以便宜行事。
关天养不是官府中人,也不是此番防控行支的负责人,自然也就不知道官府是如何安置那些被转移的百姓。每隔三天,左省山会亲自去一趟怀远堂领上清化毒丹。因是关天养亲自交待过的,只要数额不是太过于巨大,史玉柱都会直接给了,然后在记在账本之上。
一个多月过去了,虽城郊各处都有报告发现了尸毒感染者,但城内一直很平静。这也不得不归功于防控的严密和关天养提供的上清化毒丹的功劳。
腊月初,朝廷发来旨意,齐世武以总督之职平调进京,出任兵部尚书。
经过近十天的忙活,齐世武饯别了三楚行省和九夏城的一干故旧,冒着严寒和大雪启程了——因诏旨上并未要求他即刻进京赴任,所以他决定先行回江东行省的老家祭祖,过完年后,再启程赴中京就任。
临行前齐世武又与关天养密晤了一番,说他能调任兵部尚书是一个极佳的信号,说明皇帝越来越信任萧延,而萧延在朝局的博弈上渐渐发力。
关天养对这些没兴趣,但他还是托齐世武顺道带了一些丹药和两件护身的法宝给萧延——这有什么法子?投资都到这程度了,眼看再加把劲就有了收获,没道理就这样放弃的呀。
齐世武调走,新任总督未能赴任,三楚行事诸般事宜暂行由督政使叶之皓负责。
临近年关,且尸毒并未像预想中那样大规模扩散,关天养绷紧的心到底是松了下来。眼看着家家都置办起了年货,自己却是孤家寡人一个——尽管柳家早把他当成一份子来对待,但他却无法从柳大龙和柳婶上身上感觉到家的温暖——极不是滋味。
这日从史家赴完宴回来,见黄儿并不像往常那样摇着尾巴在门外欢迎他的归来,而是虎视眈眈地蹲在墙角,满眼的凶光,嘴里不时发出低沉的吠鸣声,俨然遭遇了强大的敌人似的。关天养见状便笑了:“黄儿,干什么呢?”他喝了点酒,虽没有醉,却有些飘飘然。再加上今儿天气睛好,虽无月,却是满天的寒星,晶晶亮,教人心襟大为开阔。
黄儿汪汪了两声,一对前爪在墙角使劲地扒拉了起来。
院里虽没点灯,但关天养的眼神又岂是受夜色限制的?一眼就看到那里有个新打出来的耗子洞,黄儿分明是在和洞中的不速之客较劲。
“黄儿,过来,你去多管闲事做什么?”
黄儿呜呜地朝他叫了两声,并没有过来,而是继续用爪子扒拉。
关天养无奈,只得由着它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墙角被黄爪生生刨出了一个大坑来,耗子洞已被新土给堵得不见了踪影。不过黄儿的神情有些恹恹的,并不像以往那样见着他起床了就欢喜得上蹿下跳。
关天养连叫了两声,它才懒懒地摇了一下尾巴,便又趴着不动了。
关天养轻轻摸着光滑的皮毛,笑问道:“怎么,眼看着大家都过年了,咱们却是孤家寡人,你不高兴了?”黄儿呜呜地两声,眼含哀伤地看着他。
关天养揉着它的头,笑问道:“咋回事呢?大冬天的,莫不成你……哎呀!”猛地一拍脑门,这才想起黄儿肯定是想念主人。虽说这一个多月来在他这吃得好、住得好,可狗最是深情恋旧的,它又怎么可能忘了养了它十几年的主人呢?
匆匆地洗漱完毕,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关天养就道:“黄儿,走了,见你家主人去!”
黄儿果然一振而起,兴奋地连叫了好几声,又围着关天养左蹿右跳,撒欢着呢。
上了马车,关天养便让先去九夏府。
见着了知府廖成龙,问他上寨村的村民都安置在何处。廖成龙却不知道,叫师爷去查。过了许久师爷才来回禀,说安置在了汉江府。
“汉江府?”关天养头顿时大了,这有着一千多里地,可不是一天就能赶个来回的。但见黄儿安静地蹲在身边,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只得苦笑道:“汉江府何处?我想去瞧瞧!”
师爷说:“卷宗上记的是上虞县石桥镇白水塘村。村民的安置是由总督齐大人亲自协调的,所以我们大人也不太知情!”廖成龙忙说确实是这样。
出了知府衙门,关天养便让车夫小王回家过年去,他自己要驾车去一趟汉江府。小王坚持了一番,拗不过关天养,只得由着他去。
关天养接了车,先是给车轴贴了加固的符箓,待出了城后,又才给马贴上神行符,望着汉江府飞驰而去。
天不及黑,便到了上虞县。一打听,石桥还距县城将近二百里,位于偏僻的山区。关天养就只得沿着坑洼的大道继续赶路,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石桥镇上。
客栈、饭店都已经歇业了,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准备着迎接除夕和新年。
关天养跳下车来,看着街上玩着爆竹焰火的孩子,便想起了前些年有四丫、陈朔和苏少白一起过的年,心里顿时酸酸的。
随便寻了个人打听白水塘村的去处,结果反被人像看怪物一样盯着。关天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得说有亲戚搬来了白水塘村,快过年了,特地赶来看看。那人见他衣着不俗,又有自驾的马车,便道:“小伙子,看你的样子该是有钱人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