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陈朔真心相待的朋友只有关天养和苏少白两人。尽管如此,在该利用的时候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利用,绝不会有半分的手软,更不会因此留下心理负担。
玄武宫派出陈朔出任长老会的代表,别派只当他是一个年轻不谙事,好高骛远,只会说大话的浮夸小子,纵是马承风的弟子,也绝少有人会拿正眼瞧他。可等他们明白陈朔是天底下最会拌猪吃老虎的人时,一切都晚了,长老会已成了陈朔手中的玩物。
关天养当然不想阻止陈朔登上修行界权力的巅峰,甚至于还会明里暗里相助。但在这之前,他需要长老会形成鼎足之势,不论是谁,都占据不到绝对的优势才行。纵然陈朔手段再高明,到时有他居中协调,再加上各派的牵扯,就绝不至于一家独大,影响到修行界的势力平衡。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陈朔是个疯子,一旦掌握的权力过大,就会干出令人难以想像的疯狂举动来,甚至于比魔道都还要疯狂。从古至今,还从来没有哪个门派或是谁敢去想一统修行界的宏伟壮举,陈朔不但敢想,甚至还会去做,前提是他手里掌控的资源足够来实现这一壮举。据关天养对陈朔的了解,一旦他成功控制了长老会后,就是染指通天鉴残纹,然后挟玄武宫和整个正道之势向魔道发起统一之战。
虽说眼下正魔二道攻伐不断,局势异常紧张,但还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一旦陈朔掌权,那就必然是你死我亡,二者只能存其一的下场。不论是对修行者还是对普通百姓而言,这都是最为可怕的灾难。
想着这些,关天养连自杀的心都有了。将来有一天真的天下大乱的话,他至少得承担一半的罪过。但若是玄武这让陈朔晚几年再出来,等长老会动作成熟,那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也就是说,陈朔如果现在就着手协助他组建长老会,那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局面反倒成了给陈朔做的嫁衣。
“不,怎么会这样?”关天养真的想不透,陈朔才拜入玄武宫十年,纵然得到了圣剑屠天,但在修为上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突破,单凭他那一张嘴,怎么就能取得陆世元的信任?“难道是……”一想到陆世元有可能是虚晃一枪,关天养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说道:“好,我先看看今天的会议怎么开再说吧!”
今天的会议换成了陆世元亲自主持,整个议程都是事前拟好的,每一个环节都被精确控制,三个时辰下来,没出任何意外。面对陆世元,纵是道行、李延极都倍感无力,倒是骑龙真人提出了不少质疑,但也没能难住陆世元。
这场会议的意义非同一般,首先它确定了通天鉴为关天养所有的事实,其次就是正道与关天养之间不容分裂和改变的合作关系。最重要的是第三条,正道拥有通天鉴的管理权、使用权和保卫权等多项权力。同时也规定了关天养的义务的职权范围,当着正道修行者的面,要他知道哪些能做,哪些必须做,哪些又不能做等等。
打从会议开始,关天养就被各种憋屈死死地压抑着,连气也喘不顺,到会议结束时,他甚至觉得连呼吸都快不能够了。
这就是玄武宫的报复。来得光明正大,却又教人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得乖乖地受着。若是承受不下去,当场疯了也怪不着谁;就算撑了下来,在见识了玄武宫的手段和知晓了今后自己暗无天日的未来后,再也掀不起半点的反抗之心来了。
玄武宫的硬刀子独步天下,软刀子更是冠绝古今。若不是关天养的意志力超强,对情绪的控制已经到了人所不及的程度,绝对会当场暴发。可是一旦暴发,陆世元就会以最为无情的手段将他镇压,到时就算是道行、李延极等人想帮忙,也是没有理由插手了。
陆世元的手段真如雷霆霹雳一般,教人闪处无闪,避也无处避,只能硬扛。
这感觉真的不好受。关天养甚至觉得,他宁愿落入圣尊之手,承受十年的折磨,也不愿面对陆世元一天。
会议结束之后,他呆呆地坐在椅子里,仰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一时竟忘了离开,心下在想:“这个人真的很可怕……”可是又无法说出陆世元到底可怕在哪里。“天养……”云素悄然走到他身边,轻声唤道:“你……没什么事吧?”
关天养呃了一声,扭转过头来,茫然地盯视了云素片刻,神思才渐渐活泛了过来,起身笑道:“前辈……”
云素嗯了一声,怜爱地看着他,轻声道:“是不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关天养哂然笑道:“是有些意外。前辈不用担心,我没事。比这艰难得多的局面我都挺过来了,这又算得了什么?”
云素脸上的愁容稍展,也笑道:“你就逞强吧。陪我走走,我有话跟你说!”
关天养见似乎没人注意到自己,就点头道:“好……”
下了巨峰顶,云素领路,二人穿过一条狭窄的峡谷,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人迹罕至,幽谧恬静的山谷。谷中有一湖畔,广约十数亩,荷叶田田,风舞送香,教人怡然忘忧。
走到湖边的草地上,云素盘膝坐下,关天养亦坐在她的身侧。
“你看这里如何?”云素环手一指,神情间颇有几分得意。
关天养笑道:“很好呀。若能在此间建一小屋,静心修炼,那当真是天下第一等的美事!”
“你现在这么想了?”
关天养一怔,心下蓦地收紧了。若在以前,他断然不觉得躲入深山,寻一处幽静的洞府清修是件享受的事,反倒认为是虚耗光阴,浪费生命。在经历了这许多的事故后,越来越为人与人之间的纷争和算计所苦,总是忍不住生出一种‘觉今是而昨非’的挫败感来。想逃,但想身系在他身上的那许多牵绊,又怎么逃得了?既要为这些牵绊留守,那就必须得承受这些超乎想像的苦难。努力地展动僵硬的脸颊,到底没能挤出半点的笑意来,关天养这才伤感地叹道:“人嘛,总得经历过事情后才能长大……现在想来,以前真的是太可笑了些!”
“其实也未必可笑!”云素道:“人都是后知后觉的,若不经历一番,又岂能认识到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自己所需要的,什么是必须要放弃的呢?你还年轻,能认识到这些还不晚!”
“不晚吗?”关天养的眼眶突然红了,凄然笑道:“可是我觉得,觉得什么已经晚了。我若是不放弃通天鉴残纹,那就得一辈子跟他们缠斗下去。我只有一个人,他们有几千几万的人;我需要将全部心思放在通天鉴和性命的保全上,他们每个人却只需要投放极少的心思就行了。从今以后,我的生活注定没有了自由,任由他们摆布到生命的终了。可我又能怨得着谁?我也明白是自己太贪心了,既想要得到神器,还奢望着神仙般的自由自在,嘿嘿,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当年楼子方不过得了一片通天鉴残纹,先是被怀疑为叛徒,然后又被囚禁在玄武山上百年,最后还必须得跟正魔二道为敌……这到底是被上天所眷顾,还是忌恨呢?”
云素悠悠地道:“我也不知道。其实我原本就希望你能将生意放下,寻个僻静之处,与阿若一道修行。静极无聊了,也可以出来走动走动。可阿若他爹说你是个很坚持的孩子,除非是自己意识到这样做不对,不然任是老天爷来劝都是白搭。他也说过,每个人的梦想都不一样,在我们看来是错的事,换个人看或许就成了一生最有意义的事呢?阿若也说过,尊重你的想法。”
听着这些话,关天养觉得云素一点都不像长辈,反而像相识多年的朋友,娓娓的倾诉,令他心中的结一点一点地化了开来,忍不住感慨而叹。
“走到如今这一步,也都是你的性格使然,也怨不着谁的!”
“是呀,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关天养吁着气道:“我也没去怨谁。我也知道不家选择的余地,比如放弃通天鉴残纹,那我还是这,这一切的纷争都与我没有关系。但……”说到此处,他紧紧地咬住牙关,甩头不语。神情说不出是痛苦,还是遗憾。
“是舍不得吗?”云素笑了一笑,有如荷花绽放,顿教湖泊生光,山野添色,说不出的妩媚。“其实这也不怪你,通天鉴毕竟是神器残纹,换作是谁又舍得呢?三百年来,有多少人为争夺它而死于非命?放得下,那是你的勇气和智慧;放不下,也是理所当然,不要过于强求!”
关天养咀嚼着‘放得下,那是你的智慧和勇气’这话,喃喃地道:“要怎样的智慧,又要怎样的勇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