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尽管也只有十六七岁,但城府和机智并不亚于四五十岁的老狐狸。他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什么值得自己生气,什么不值得。
欧阳琪的豁达既让陈朔忌妒,又羡慕得不行,觉得自己至少在十年,甚至二十年内都未必学得会。
太白醉上来后,欧阳琪美美地给自己满了一杯,正准备喝,就听到敲门声响了起来。
宋奕来了!
欧阳琪瞬间振奋了起来。
陈朔一如既往的平淡。他亲自起身开了门,让道:“宋老板请!”
宋奕自然也是演戏的高手,见欧阳琪也在场,脸色顿时僵住了:“欧阳贤侄,原来,原来是你?”语气又气又愤,又悲又怒,却是有八分真,两分假。
欧阳琪却是嘿嘿地笑道:“宋伯伯,至于这么意外么?”
宋奕怒道:“意外?欧阳贤侄,我一直都在怀疑陈朔是不是被谁给控制了,没想到,没想到竟会是你……你父亲与我亲如兄弟,上次他登门拜访,一再声明过往恩怨一笔勾销。现在你却把天养绑了,这算什么意思?”也不等欧阳琪回答,他又质问陈朔道:“陈朔,亏天养待你如亲兄弟一般,你竟伙同外人一起害他。你,你……”
陈朔微哼了一声,道:“宋老板,你这话错了。欧阳琪是欧阳琪,我是我。我陈朔从来没想过要害天养。欧阳家设计绑了我未过门媳妇柳妹,引得小白和天养分头追赶,再将他们一并拿住。回头又以天养的名义诱得四丫掉入他们的圈套,至今下落不明。最后还以柳家四口的性命来威胁于我,试问,我陈朔要怎样做才不算害人?”他是越说越悲愤,竟长身而起,咄咄地质问起了宋奕。
宋奕嘿嘿一声冷笑,满脸的不屑,仿佛在说:“任你舌绽莲花,我也不会信你半句!”
欧阳琪道:“宋伯伯,陈二狗子所言句句属实。若不是为了救自己的兄弟,他倒是宁愿死也不会跟我合作的。”
宋奕哼了一声,显然是不相信欧阳琪所言。
陈朔也是一阵冷笑。
“宋伯伯,你也是看着侄儿长大的人,事至此于,想必也该清楚侄儿费了这番功夫到底是为了什么?”
宋奕一怔,没有说话。
欧阳琪啪的一声挥开折扇,极有风度地摇了两摇,又才说道:“实不相瞒,小侄不过是为了一件东西!”
“一件东西?”宋奕的眼光一凛,好似长夜划过的闪电,陈朔和欧阳琪心神不禁为之颤动。“什么东西?”
欧阳琪不敢正视宋奕的眼睛,别过头去瞧着窗外,悠然地道:“小侄听说前段时间宋伯伯惹了老大的麻烦,就是为了这件东西。我还听人说,这是一件罕见的上古异宝?宋伯伯也知道,小侄打小就有收集天下奇珍异宝的嗜好。这件东西既是宋伯伯的祖传之宝,想必是不会轻易割爱的了。无奈之下,小侄了不得只好多花那么点小心思!”
“小心思?”宋奕不无讽刺地笑道:“这心思可不小,非但不小,还大得很呢。你欧阳家为了得了我宋家的祖传之宝,上不惜动用朝廷之力,诬陷我宋家窝藏行刺楚王的钦命要犯;下不惜借用江湖帮派的力量,对我知真斋不断地制造混乱和事非。最巧妙的是,还利用我对天养的关心,将我的注意力引开。一步一步地将我拽入了你们精心设计的陷阱,等我发现被算计了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嘿嘿,宋某虽然不才,但这辈子还没被人算计过几回。贤侄说只是一点小心思,那岂非在讥笑宋某无能?”
欧阳琪笑道:“宋伯伯要这么想……那小侄也没有办法。今儿我之所以明着前来见宋伯伯,就为一句话:只要宋伯伯交出东西来,一切的麻烦都可迎刃而解。”
“我要是不交呢?”
欧阳琪哼道:“这次是你我两家的恩怨,幽灵宫再没有理由插手救你。到时宋伯伯怕是东西保不住,连命也得丢了!”
宋奕哈哈笑道:“我说贤侄,你不觉得这话也只能用来吓唬那些毫无江湖经验之辈么?我若真把东西交了出来,你欧阳家一样会赶尽杀绝。贤侄,我说的可对?”
欧阳琪合上拍扇,拍掌笑了起来,竟然毫不掩饰地道:“若是别人,我肯定会保证说不会,但在宋伯伯面前我用不着这样虚伪。不错,确实是这样。也就是说,宋伯伯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既然已经动上了手,那就要干到底。能得到东西当然最好,得不到那只能说我欧阳琪福薄命浅,与好宝贝无缘!”
“好,好,好气魄。贤侄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那我也跟你明说了吧,要命可以,要东西不可能!”
欧阳琪轻轻地展开折扇,一副于心不忍,难过异常的样子,道:“宋伯伯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绝嘛……”
“是你们做得太绝!”
“这也只是我的想法嘛。若不做得绝一点,难免会有后患。宋伯伯若站在我的位置上,一样会这般做。不是么?事实上宋伯伯你是多年的老江湖,连我爹也比不了,自然不会引颈待戮,如此一来,变数岂非多的是?”
“我老了,没力气再拼下去。要杀要剐由得你们就是!”
“宋伯伯,你不为自己想,难道就不为你两个儿子着想?”别人都喜欢对手毫无反抗之力,任由宰割,偏他欧阳琪奇怪,对手反抗得越激烈他越喜欢,甚至还鼓动对手反抗。
“两个儿子?”宋奕奇道:“贤侄没有喝醉吧?”
“我还没喝呢,哪能就醉了?别人都当你只有一个儿子——本来是有两个,可惜大的那个在十多岁上就夭折了——那个处处被你护着的小子难道就不是你的儿子了?宋伯伯,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过我!”
宋奕哈哈地笑了起来,点头道:“不错,我一直待天养像自家孩子一般,你说他是我儿子,那也错不了!都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宋奕已经老朽了,护得了他们一时,又能护得了一世?你欧阳家要杀他们,我宋奕了不得只有先把自己这条命拼了,至于他们会怎样,那也就管不得了!”
听了这话,关天养心下当即就沸腾了,热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怎么抹也抹不尽。
纵欧阳琪是恶狼,也拿宋奕这只铁王八没了办法。见宋奕一副‘你能奈我如何’的表情,他忍不住凶性大起,喝道:“宋奕,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从现在起,只要是你欧阳家的酒,宋某是敬酒不吃,罚酒更不会吃。你们要怎样我随时奉陪!”说完,扔下一声冷哼,扭身就走。
听着宋奕的脚步渐渐远去,欧阳琪突地发作了起来,大骂道:“好你个宋奕,好像个宋奕……”满心的怒火无处发泄,一把拎住陈朔,道:“你不是说宋奕会不惜一切换回关天养么?”一巴掌扇下将,将陈朔拍在了地上。
陈朔翻起身来,照面就还欧阳琪一拳。
他习练玄天真经有些时日了,搏斗技巧与关天养不可同日而语,见欧阳琪展开擒拿手来刁自己的手腕,非但不拆架,还变拳为掌,朝欧阳琪脸上拍去。
欧阳琪冷笑一声:“找死……”拇食中三指已经刁住了陈朔的脉门,猛地一扣,心说:“就算骨头不断,你小子也休想动弹得了!”哪知指间一滑,陈朔的手腕像是油浸透了的大泥鳅,哪得刁得住?啪的一声脆响,重重地挨了陈朔一巴掌。
“哼,这只是给你一个教训!记住,兔子逼急了也有咬人的时候!”陈朔的半边脸尽管肿胀了起来,但神威凛凛,不可侵犯。
欧阳琪这才醒悟过来:自己一直小看了这小子。
“你算计宋家的东西我不管,但你要是敢伤害天养、小白、四丫还有柳妹和他的家人一根汗毛,我会让你切身体会到‘付出代价’是什么滋味!”
欧阳琪已经镇定了下来,尽管挨了一巴掌,嘴角已经溢出了血丝,他却一点也不恼怒,反而笑意盈盈地问道:“是么?那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陈朔道:“这也正是我要说的。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一个无所顾忌的疯子有多可怕……”说完这话,陈朔端起欧阳琪先前给自己斟满的太白醉,嗞的一声喝了个干净,将杯子掷在地上摔得粉碎,扬长而去。
欧阳琪拿起酒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大口,摇头叹息道:“不就是想激怒我,打乱我的计划么?哼,可没那么容易!”抹掉嘴角的血渍,扔下一锭银子,啪的一声挥开折扇,风度翩翩地走了。
时至此时,杜若才惊叹一声道:“这小子……可真不简单呀。天养,不管是斗智还是斗力,我看你都远不是他对手!”
关天养不得不承认杜若说得对。但就算斗不过,他还是得斗。为了宋大叔,为了四丫,哪怕前面是刀山,是火海,他都会义无反顾地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