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谧冷冷地将他的目光挡了回来:“邓侍郎!如今大敌当前,你还是收起你那怜香惜玉的心思吧。像沈丽娘这样的‘双面细作’,我们下手除得越早就越是干净!董卓、吕布他们当年可都是栽在貂蝉手上的——这个教训你忘了吗?”
邓飏一听,不禁被气歪了嘴,正欲反驳,何晏却将他的袖角拉了一下,邓飏这才悻悻然忍住没说。
曹爽也听得很是不耐烦,伸出双手向两边虚按了一下:“哎呀!丁君、邓君,不就是死了一个青楼女子嘛,值得你俩为她起什么争执吗?贱命一条罢了。大家都不要争了,还是言归正事吧。如今司马氏一党实是气焰嚣张,得意非凡,听说王肃、何曾、傅嘏等人又在暗暗张罗着为司马懿劝进丞相、加礼九锡之事呢,咱们应该如何因应才是?”
场中立时一下如一潭死水般沉寂了下来。丁谧、邓飏、何晏都蹙眉苦思着,一时却也拿不出个什么方案来。
曹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桓范。桓范一捋胡髯,出席进言道:“昭伯,老夫实言相告,而今你外有征蜀之败而堕其望、内有司马懿拥淮南之胜而夺其功,在此两面夹击之下,实在是不宜与司马氏一党正面交锋。所以,昭伯,你应当谦逊自守,以静制动,方为上策啊!”
“谦逊自守、谦逊自守?桓大夫!别人的咄咄锋芒都直逼到咱们的家门口来了!您还要让大哥谦逊自守下去做什么啊!”曹训一听,就愤愤然开口驳斥道,“再这么不冷不热地拖下去,我大哥他也难逃日后如同前汉末年王舜奉玺以献王莽一般的下场!”
“训公子多虑了,昭伯不会成为第二个‘王舜’的。你毕竟还有先帝遗诏所定的顾命辅政大臣的名分,这一点是司马懿不敢忽视的。”虽然曹训的话来得十分尖刻,但桓范仍是显得毫不动气,冷冷静静地讲道,“司马懿今年多少岁了?六十六岁了!昭伯你今年多少岁了!还不到四十岁!你只要谦逊自守、无咎可寻,司马懿就抓不到你的什么把柄,然后熬到司马懿最终老去的那一天,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登上顾命首辅之位,尽揽大权,把所有异心于大魏的朝臣们一驱而净……”
“可是瞧司马懿这老而弥坚的劲头,他恐怕会和钟太傅一样活到八十多岁吧!”曹爽撇了撇嘴,脸皮上挤出了几条难看的皱纹。
“哪怕他能活到一百岁,在此之前你也一定要咬紧牙关硬忍下来!”桓范深深沉沉地说道,“昭伯,毕竟时间永远是在你这一边的!他注定是会死在你前面的!”
“但是,桓大夫,司马懿他们是决不会给我们这种忍耐等待的机会的。”丁谧幽幽一叹,“唉,‘树欲静而风愈骤’啊!”
桓范无声地捻弄着颔下的胡须,过了半晌才慢慢问丁谧道:“丁君,莫非你已想出了什么对策吗?”
“丁某也是刚刚才略有所悟的。”丁谧将衣襟一振,正视着他和曹爽,双目湛然生光地说道,“其实曹大将军手中还是有一张王牌可以打的——先大司马曹公在世之时镇卫西疆、名动关中,战功卓著,曹大将军您可以借着他的遗威来做一番‘锦绣文章’!”
“怎么个做法?”桓范瞳中精芒一亮。
丁谧目光炯炯,款款而道:“不是还有几日朝廷便要到太庙和高祖文皇帝陵中去扫墓纪念了吗?丁某今晚就回去邀约几个议郎一齐联名上奏请求陛下恩准将先大司马曹公列入太庙配享祭祀!”
“唔……把先父列进太庙配享祭祀典礼?”曹爽的脸庞微微地红了。想不到自己今天还要啃父帅曹真生前的老本——利用父帅生前功勋的光辉来亮化自己的形象、提升自己的名望,实在是可笑可叹啊!
桓范的神色亦是隐隐一滞:这曹真生前坐镇西疆,虽与蜀贼交锋多次,但也并无什么卓异超人之功勋,哪里就能从他身上借得来多少光彩呢?只不过,事到临头,这一步棋也该当有这么一个走法,仅仅是聊胜于无罢了。他便沉吟着缓缓点头而道:“把先大司马曹公列入太庙配享祭祀以宣扬昭伯你的立身渊源,倒也可行,或许亦能收拢一部分士民之心。老夫回忆起来,直至目前为止,我朝贵戚勋臣之中,也仅有故大将军夏侯惇、故大司马曹仁、故肃侯程昱等三人列进太庙配享祭祀。只是,这一次若真是要将先大司马曹公也列进太庙配享祭祀的话,就不能做得太过露骨。依桓某之见,不如把故征南大将军夏侯尚、故司空陈群、故太尉华歆等也一齐列入太庙配享。其实,司马懿的父亲故京兆府君司马防、大哥故兖州牧君司马朗亦是可以拉进太庙里来的……”
“故征南大将军夏侯尚、故司空陈群、故太尉华歆等列入太庙配享祭祀也就罢了,凭什么把司马老匹夫的父亲、大哥也要拉进来呀?”曹训一脸不快地说道,“桓伯父——您这么做,岂不是让司马懿脸上更有光彩?”
“可是,曹大将军你们若要一味生硬地将司马懿的父亲和大哥排斥出来,就定会示人以狭、授人以柄啊!”桓范紧蹙眉头十分严肃地说道,“这反倒会让外人瞧了觉得不公不平、不尽不实的,如此一来倒把朝廷祭祀纪念大典的公正性和威信度看低了……”
“哎呀!公正性、威信度什么的就扯得太远了!我们把先大司马曹公列入太庙配享祭祀纪念,本就是为大将军兄弟脸上增光添彩的嘛!”邓飏也蛮不耐烦地冲桓范嚷道,“桓大夫你却偏要将司马防、司马朗他俩也拉进来,这不是自己搅乱了自己这一着妙棋嘛!邓某的看法是,真要把司马防他俩拉进来,倒不如都不搞这劳什子‘配享祭祀纪念大典’了!”
“你……你们怎么这样器度褊狭浅陋?”桓范闻言,不由得动了真怒,双眼直瞪着曹训、邓飏二人,大袖“呼”地一甩,愤然离席而起,“真是‘竖子不足与谋’也!昭伯、丁君,你们自己好好权衡思量吧!老夫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过身来,气呼呼地就要离去。
“这……这……桓伯父,您……您等一等……”曹爽急忙呼唤着,却是喊他不住,脸上便透出几分不悦来,“这个桓伯父怎么是这样一个人啊!”
“大哥!你今天是第一次才晓得这桓老头儿是这么古怪的一个人吗?”曹训腮上肌肉猛跳了几下,“他就是喜欢倚老卖老……”
邓飏听到桓范直斥他为“竖子”,心头亦是暗恨不已,就在一边煽风点火起来:“哎呀!曹大将军您对桓老头儿也是太过尊崇了,以致让这桓老头儿的尾巴都快翘上天去了!邓某都为大将军你看不下去了!大将军你知道吗?这桓老头儿近来写了一段怪话到处散播……”
“什么怪话?桓伯父怎会讲什么怪话呢?”曹爽愕然而问,“邓君你不要胡说!”
“他这段怪话的内容是这样的:‘钓巨鱼不使婴儿轻豫,非不亲,力不堪也。’大将军,您难道听不出他这话里的机锋吗?”邓飏阴阴冷冷地说道。
他这么一深文周纳、寻章摘句地刻意撩拨,曹爽再怎么信任桓范,思路也立刻被引歪了。于是,曹爽便这样去理解这段“怪话”中的微妙含义了:“钓巨鱼”者,暗喻“受顾命、辅国政”也;所谓“婴儿”者,说不定就是桓范拿来暗讽自己了,抨击自己年轻望浅而不堪重任了。一想到这里,曹爽的心头顿时像扎了一根鱼刺般有些很不舒服起来,咬了咬牙,大袖一摆:“罢了!不去管他这老头儿到底想怎样了!丁君,依你之见,此事应该如何明断!”
丁谧在理智上明白桓范的进言是对的,但从私人情感上却接受不了把杀兄仇人司马懿的父亲、兄长推出来配享祭祀、供奉尊崇,所以他也不愿支持桓范的建议,于是他低回沉吟着徐徐讲道:“桓大夫所言本也不无道理。但从另外一个方面来看,倘若真是将司马防、司马朗也拉进太庙配享祭祀纪念,亦确是难保司马懿会借此契机喧宾夺主,反倒会用他的父亲和大哥大做他司马家的锦绣文章啊!”
“唔……丁君说得是,就照你的意见去办!”曹爽面色一凝,终于定了下来。听到丁君口中那锦绣文章一词,他仿佛又联想起了什么似的,侧过头来看向何晏道:“何大人,说起这做文章,本大将军倒是想问前几日吩咐您做的那一篇锦绣文章可曾完稿了没?”
何晏淡淡一笑:“那篇文章么?何某早已做好,正让下人抄写编册后乘机流传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