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大司农桓范也不能随咱们一道同去陪祭!”曹训忽然开口说道,“这个桓老头儿现在是越来越不识抬举了。前几天大哥你乘辇上殿议事,他居然还跳出来指责大哥您‘僭越失礼’!这样的老顽固,咱们带了他去也是一个大麻烦!”
曹爽沉着脸点了点头。
丁谧在心底为桓范遭此冷遇而暗暗一叹,心念一转之下,开口禀道:“大将军,这一次您兄弟六人齐出京城前去祭陵,虽是为了印证‘六芝同根,丰泉涌现’之祥瑞奇迹而不得已为之,但这京中留后之事却千万不可放松啊!”
“丁君!你真是杞人忧天了!”邓飏哈哈大笑,“如今大将军重权在握,威倾四海,如日中天,司马老儿又垂垂待毙,还有什么人胆敢妄行挑衅呢?”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丁谧深深而道。
“好吧!这京中留后之事,就由丁君你执掌负责吧!那天的祭典大会你就不必去了。”曹爽沉吟了一会儿,吩咐道。
“丁某遵命。”丁谧应了一声,又款款进言道,“以丁某之见,这京中留后之机务,只有三处最为关键:一是洛阳西坊武库,库中兵器甲械堆积如山,谁占据了它,谁就可以授人以剑,分兵发械,纠合作乱。这个地方,丁某和曹绶校尉届时带人亲自前去把守;二是大将军府,请大将军您指定心腹家将予以留后值守,若有意外之变,便可让家丁、家将倾府而出,前来西坊武库与丁某等会合呼应;三是皇宫大内,大将军可让禁军殿前校尉尹大目在你们外出祭陵期间加强警戒巡守,时刻不可怠忽……”
“好了!好了!就照你说的去办吧!咱们都议得乏了!”曹爽打了个呵欠,挥了挥大手,朝屋门外大声吩咐道,“孙谦——你传话下去,让后花园的歌伎乐师们作好准备,本大将军稍后就要过来休憩取乐!”
零零星星的小雪伴着冻雨簌簌而落,风虽不大,却如同隐藏在暗处的冰刀,冷不丁便飞出来砍得人满脸生痛。而无边的夜幕,更是为这时节平添了一层沉沉的无形压力,仿佛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就快要被挤爆了似的。
然而太傅府后院的地下密室里却是一个例外:四个屋角放着的兽头大暖炉正发着炽红的火光,使六丈见方的室内温暖如春、明亮如昼。
里边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幅极为宽大的洛阳京城内外军事地形全貌帛图紧紧张贴在正壁之上,乍一看赫然便似一堵经纬纵横、线条四贯的布墙。
这幅大帛图画得甚是精细。洛阳城内九街八坊、六部四门,几乎每一条街巷甬道、每一处府邸楼宅、每一个店铺酒肆都被勾描得一丝不差、清清楚楚!近前仔细看去,帛图上皇宫、武库、大将军府、太傅府、河南尹官署、司隶校尉官署、尚书台官署等几处地址图标分别已被人用朱砂毛笔粗粗地划了几个殷红醒目的圆圈儿!
司马昭就着壁侧的灯光凑近那帛图认真看着,啧啧称叹道:“石苞君,你做事当真是滴水不漏、天衣无缝。昭也记得这皇宫司马门外南坊朱雀大街街头处有这样一家胡饼馆,你居然把它在这图上标注得如此准确、如此清晰。不简单!实在是不简单啊!”说着,便将钦佩赞赏的目光投向了恭然垂手站在墙角的石苞。
看来,这两三年间在温县孝敬里训练死士细作和联络奔走的杂务确是辛苦——石苞那先前白嫩俊朗的面庞早被暴晒成了一层浅浅的古铜色,眉棱唇角之间的线条也早被磨砺得刀锋似的刚硬锐利!他站在那儿,听了司马昭的夸赞,却只是淡然而笑:“二公子您过奖了——这一切都是石某应该做的。”
司马师走到他二弟身边笑着介绍道:“二弟,这个胡饼馆当然要特别标注出来啦!它可是我司马家诸位起义死士们届时用来控制这条朱雀大街的一个绝佳据点!凡是在这帛图上被标注圈明出来的地方,其实都是咱们举事之际应该迅速掌控整座京城的各个险要之处……”
“哦?原来是这样啊?”司马昭听了,不由得把那胡饼馆在图上的位置看了又看。大哥讲得没错,假如将京城的朱雀大街比喻为一条长蛇的话,这所胡饼馆的确是恰巧钉在它的“七寸”要害位置之上,是一个可攻可守的合适据点!而在选准这样一个据点的背后,真不知道大哥和石苞这些日子在暗中究竟下了多少苦功啊!
司马懿站在他兄弟俩的身后,伸手轻轻抚着胸前的垂髯,缓声而道:“石苞君,看来你对我们这一次起义勤王的奇袭行动方案已然谋划极深了。现在,就请给本座细细讲解一下吧!”
石苞闻言,身形一挺,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将右手执着的那柄细长铜尺指向了墙上那幅京城地形全貌图,点划着一条条举事行军路线,侃侃而谈:“启禀太傅大人和二公子,这次起义勤王奇袭行动的策略方案,石苞和大公子预先已经多次反复推演过了。待到举事之际,我们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最强的力度、最巧的手法控制住京城内外!那么,这其中便有三条举事行军路线最为重要。
“一是诸位起义死士护送太傅大人由南坊朱雀大街经过曹爽府邸门口而到皇宫司马门进入九龙殿的这条线路。因为曹爽府邸正巧位于太傅府与皇宫司马门中间,所以太傅您若要进入司马门占据皇宫大内中枢之地,就必须得安全、顺利地从曹爽邸门前经过。而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实在是不容忽视。”
司马懿听着,微一颔首:“这个难题本座心中有数了,你继续讲吧!”
石苞的语气顿了一顿,又道:“二是从太傅府到京城东坊河南尹官署这条行军路线。要想彻底控制整个京城,河南尹官署实为枢要之地,因为它执管京城四面大门的开闭出入。只有占据了它,我们才能以河南尹的名义动用驻京外军扼紧四面城门以备不测。
“三是从太傅府到京城西坊武库这条行军路线。洛阳全城驻军,禁军三万、外军二万,几乎所有的甲兵器械平时都积放于此。倘若我们不能及时将它一举夺入掌中,万一为曹氏逆党所控,则必遭反噬、追悔莫及!”
司马懿听得两眼发光:这石苞果然有大将之才,谈吐规划之间竟是对洛阳京师内外险要形势了如指掌,巨细无遗!我司马家能够揽得如此英才而用,实在是大幸啊!他正暗暗沉吟之间,司马师又在旁边补充道:“父亲大人,其实在这三条最关键的举事行军路线之外,有三个地方届时能不能迅速控制住,亦是至为关键的。”
司马懿侧脸看向了他:“哪三个地方?说来听一听。”
“一是曹爽府邸,他府中家兵、家将多达两千,个个又都是彪悍亡命之徒,倘若作起乱来,影响不小;二是皇宫内曹爽本人所统的羽林军大营;三是皇宫内曹羲所统的中领军大营。只要届时一举控制住了这三个地方,京中大事须臾可定!”
“好!你们的见解都十分到位。”司马懿微露笑容,缓缓言道:“这样吧!为父也将自己的部署计划向你们明示出来——
“第一步,待到举事之际,为父将亲率高柔、王观、孙资、刘放、王肃等直接赶赴皇宫司马门。郭芝那边,为父将在合适的时候向他交代清楚。他是大内卫尉,掌管宫门守卫事务。我们一到那里,他便打开司马门放我们进去占据中书省署堂和九龙殿。然后,郭芝再从永宁宫接来太后殿下与我们会合响应。
“第二步,为父一旦入宫,即刻以皇太后懿旨速召京中二品以上官员齐集九龙殿议事,并命太尉蒋济进宫担任为父之助手,共定大事。为父会马上任命高柔持节代领大将军之职,接管皇宫羽林军大营;任命桓范或王观持节代领中领军之职,接管中领军之营;任命昭儿你假节代领河南尹之职,火速关闭四面城门;任命师儿你假节镇卫中书省、九龙殿,保护皇太后和诸位大臣。”
“父亲大人,您……您是让孩儿去坐镇河南尹官署吗?”司马昭这时才明确知道了司马懿给自己的分工任务,不禁有些踌躇起来,“孩儿对那里边的僚掾们不是太熟……”
“没关系。为父会让司马岐协助你一道径去河南尹官署摄代河南尹之职的。司马岐现在是河南丞,他和你堂叔司马芝在京师经营多年,人脉甚深,威信颇高。有他辅助你前去,必能马到功成的。”司马懿胸有成竹地向司马昭点拨道,“同时,在起事那天,你可以带上你的妻弟王恽、王恺作为助手一同前往。控制住河南尹官署之后,你便火速调动驻军外军将曹爽府邸紧紧包围!洛阳京城东西南北四门校尉,届时干脆就由你平日结交到的心腹好友贾充、裴秀、卫烈、杨骏等人前去代任吧!由他们去把守,总比其他外人放心一些。”
“是,孩儿记住父亲大人的指示了。”司马昭连忙点头答允。
司马懿最后将灼热如炬的目光直投向了石苞:“第三步,石苞君,你便和牛恒大叔一道率领八百龙骑天军前去攻占洛阳武库,与驻守在那里的丁谧、曹绶决一死战!这样,你就可以为您那位惨死于贼人手中的沈丽娘亲手报仇雪恨了!”
高平陵之变
正始十年正月初三这天下午,大尉蒋济、尚书令司马孚、尚书仆射卫臻联袂来到了卧室探望司马懿。
司马懿还是那么病恹恹地半躺在榻床之上,注视着他们三人,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