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仙访道,不过一场镜花水月
汉武帝的好大喜功人尽皆知,作为盛世帝王,汉武帝的确功不可没,有着可以居功的资本,但这并不能成为他居功自傲的本钱。他骄奢淫逸,大兴土木,求仙问道,妄图通过觅得不老之方来使得他对这片土地的掌控万古长青。这在现在看来是极其荒唐的事情,生老病死本就是自然规律,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
但在遥远的古代,人们相信在海的那一头有一个蓬莱仙岛,岛上居住着神仙,他们可以令凡人长久地存活下去。当年的秦始皇就是基于这样一个理想,大肆出动人马求取长生之方,虽然未果,却丝毫不能动摇汉武帝对神仙踪迹的探寻。
有关汉武帝求仙访道的故事很多,以至于连这位皇帝的出生都极具神秘色彩。相传,汉武帝的母亲在怀着汉武帝的时候,梦里突然出现奇异的景象,而当她告诉汉武帝的父亲汉景帝刘景时,刘景很高兴,认为这个孩子有着与常人不一样的禀赋。果然,刘彻从小聪明伶俐,有着帝王之相,而他也因为他母亲的那个梦被刘景称之为“彘儿”,可见宠爱不是一般。而这个“彘儿”在登上帝位,开始他的宏图伟略之时,逐渐走入的却是一个他自己当初想都没有想过的窘境。
自古帝王,哪个不想长命百岁,千年不老。在统治的巅峰,看到自己的国土和自己的子民对自己膜拜,处于这样的位子,长生不老便成了汉武帝最为迫切的追求。可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司马相如看到汉武帝求仙心切,以至于忽略了生老病死的规律,他无法对君王坦言,只得隐晦的在赋词中提及。
世有大人兮,在乎中州。宅弥万里兮,曾不足以少留。悲世俗之迫隘兮,朅轻举而远游。乘绛幡之素蜺兮,载云气而上浮。建格泽之修竿兮,总光燿之采旄。垂旬始以为幓兮,曳慧星而为髾。掉指桥以偃蹇兮,又旖旎以招摇。揽欃枪以为旌兮,靡屈虹而为绸。
《大人赋》节选司马相如
武帝你虽然在中原地区,拥有万里江山,但这丝毫不知道稍加停留。世事艰难险阻,不如飞身远游,旌旗翻动,乘坐云气漂浮于高空,以格泽星云作为长杆,然后系上五彩祥云作为旗帜,以循始星作为旗帜下的幡,拉过彗星作为舞动的羽毛,以偃、蹇二星作为笙,摇曳着旖旎的虹。这些都是司马相如凭着想象描绘出来的。
司马相如写这篇赋词是对汉武帝的成仙梦稍加提醒,婉转地表达仙佛之道是无法走通的,因为那般旖旎的世界,只能是在海天的尽头,人世过后才可能拥有。所以,当世还是要清醒一些。
然而,言者有意,听者无心,司马相如好像在闲话家常,但其实句句都是正经之言,对于高高在上的汉武帝,司马相如无法令其改变心意,对于成仙的执著,汉武帝变得固执而且不可理喻。司马相如的几句劝慰,又怎么能入他的耳朵呢?
司马相如是西汉著名的美男子,虽然略有口吃,但无法遮掩其逼人的英气和因文采斐然而超脱的风骨。千百年来,人们对他的《凤求凰》热情不减,一个人可以做到如此地步,可谓是一生无憾了。
不论时代的审美观如何变换,司马相如一直是浪漫主义的先锋人物。对于他的浪漫,历代古书中都有赞颂,他和卓文君的那一段故事也被后人无数次地吟唱。而无人知晓,甚至没人关心的却是这位美男子心底的宏图大志,他也是希望济事百姓,有一番大作为的。
对于晚年的汉武帝,司马相如的劝诫是有针对性的,虽然司马相如一生的形象是以奉承阿谀为主,但是这位才思敏捷的文人也时不时地会对汉武帝的一些不可取的做法提出意见。虽然这篇《大人赋》中有许多关于神仙之类的描写,看似是对汉武帝求仙访道行为的探讨,但司马相如的主要宗旨却是在于他自己仕途的进退的内心矛盾的流露,对于一个盛世不遇的文人来说,命运的可笑之处就在于自己生逢其时,却不谋其事。司马相如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他奋斗一生,所换来的也仅仅是一场镜花水月,犹如汉武帝的那场成仙梦一样虚无缥缈。
所以,司马相如想到了归隐,但他又实在不甘心就这样退出他奋斗了终生想要崭露头角的舞台。其实,司马相如和汉武帝之间的心境是十分相似的,司马相如舍不去那片官场土地,而汉武帝则不愿意放弃寻找传说中的仙境乐土。两人都在为了一个不可能达到的目的地而前行。心情的迷茫几乎是相同的。
汉武帝刘彻早年文治武功,使得汉室发展到了无以复制的辉煌地步,但这位皇帝在晚年却陷入到生命的恐慌之中。在他看来,垂垂老矣的尽头便是死亡的无尽黑暗,而死亡后的另一个世界是让他恐惧的。刘彻可以大刀阔斧地为他的王国开辟一条崭新的大道,可他却无法为自己改变已然走到尽头的生命轨迹。于是,一种近乎荒诞,但能更真实地表达他内心愿望的方法应运而生,那便是求仙而取得长生不老之法。就好像当日的秦始皇一样,而今的汉武帝也走上了那条茫茫然看不到未来的道路。他们同样为中国伟大的帝王,却难以逃过死亡的阴霾,这或许就是宿命,一种人类从洪荒时代到如今都无法解开的一种心结。
刘彻对于死亡的恐惧,就如同是司马相如对于不能功成名就这个事实的恐惧一样,两个人都心生寒意。司马相如希望可以借着神仙的名义来求得汉武帝对他的注意和重视,而汉武帝却只注意到了他所提到的神仙之境,两人所关心的事情根本不同。而且,晚年的汉武帝更是对求仙访道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或许会有人问,汉朝文治武功,尚且还有张衡那样的科学家,鬼神之说如何令一个千古帝王如此神迷呢?
其实这并不奇怪,正是因为身处高位,所以对于延长生命就变得愈加渴望,而汉武帝正是因为丰功伟绩,所以才希望可以将他一手创下的盛世永远延续下去。
虽然儒学和经学在汉朝的时候大行其道,使得汉朝的文学具有一定的功利性质,但其实仔细研究一下就能发现并非如此简单。汉朝的文学艺术并没有因为受到儒家的制约变得和儒学一样狭隘功利,而恰恰相反的是,因为秉承了楚文化的精髓,汉文化在通过和神话、鬼神、历史还有其他一系列的活体和物体构成了一个琳琅满目精彩缤纷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有着对鬼神和神话的描述,但其根本在于,这个描述的基础建立在人对客观世界征服的本质之上,而并不是出于对鬼神的敬畏和对人生苦短的恐惧。
相反,在汉代的神话题材文学作品中,人们没有痛苦地呻吟和悲哀地感叹,而是很愉快地追求着羽化登仙的过程,希望可以早日得道成仙,将人生继续下去。就如同李泽厚先生在他的著作《美的历程》一书中所提到的那样:“这个历史时期的人们并没有舍弃或否定现实人生的观念;相反,而是希求这个人生能够永恒延续,是对它的全面肯定和爱恋,所以,这里的神仙世界就不是与现实苦难相对峙的难及的彼岸,而是好像就存在于现实人间相距不远的此岸之中。”
可以说汉朝的神仙世界是一个浪漫神奇的国度。这自然也就是汉武帝还有多数汉朝皇帝梦想着成仙得道的原因了。因为在他们的意向中,仙境是一个比皇宫还要奢华的温柔乡,那里不仅有着生命的永存,还有欲望的满足。所以汉武帝在晚年几乎疯狂地寻求成仙之方,使得政事耽搁,民间百姓多受苦难。这给他之前的伟绩抹上了一道不光彩的色彩。也难怪司马迁在《史记》中对汉武帝颇有微词:
孝武纂极,四海承平。志尚奢丽,尤敬神明。坛开八道,接通五城。朝亲五利,夕拜文成。祭非祀典,巡乖卜征。登嵩勒岱,望景传声。迎年祀日,改历定正。疲秏中土,事彼边兵。日不暇给,人无聊生。俯观嬴政,几欲齐衡。
《史记》节选司马迁
虽然汉武帝令天下四海升平,但他穷奢极欲,尤其敬畏神明,常年祭祀登高,使得民资耗费巨大,当初积累下来的富贵就要被消耗殆尽了,比起嬴政来说,可以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司马迁就事论事,司马相如率性而为,汉武帝执迷不悟,三人在那一场求仙访道的浩大壮举中各自将生命演绎至极致。然而今日看来,一切不过都是一场镜花水月、浮名富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