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婚姻埋葬的爱情
“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聪明伶俐的刘兰芝却在嫁人之后失去了少女时期的快乐,不过那些悲伤她都是冷静地收敛于内心深处,从不外露。因为那是毫无意义的,没有任何一种人世间的疾苦、疑惑、悲伤是可以感动上苍为之主持公道的。
焦仲卿虽然爱她,却无法给她安全感,在那段婚姻中,焦仲卿的母亲也占据了一席之地,而且还是有着很重的分量。“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这是刘兰芝离去的理由,她希望可以用无声的离去让婆婆对自己好一些。毕竟刘兰芝是舍不得离开焦仲卿的,她爱这个男人,希望焦仲卿可以说服他的母亲,将她接回家后开始新的生活。
刘兰芝是善良的,这个女人并没有意识到在焦家,焦仲卿是人微言轻的,虽然身为官员,却无法将自己的生活把握住。刘兰芝的等待换来的并不是她所期望的结果,而是完全与之相悖的。在焦仲卿母亲的眼中,这个儿媳一无是处,完全配不上他们焦家的门楣。同为女人,却无法做到一丝一毫的理解与沟通,恨只能恨,在那个封建的时代,长幼尊卑分得过于明晰,以至于刘兰芝进退两难,焦仲卿无言以对。
休妻另娶,是焦仲卿的母亲对他的最后通牒,无法商量,母亲的不留余地令焦仲卿承受着巨大的心理痛楚。可是,他除了苦苦哀求,别无他法。
府吏得闻之,堂上启阿母:“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共事二三年,始尔未为久。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
阿母谓府吏:“何乃太区区!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
府吏长跪告:“伏惟启阿母。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
阿母得闻之,槌床便大怒:“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
《孔雀东南飞》节选无名氏
焦仲卿在他的母亲面前始终是唯唯诺诺的,对这个生他养他的女人,他无能力改变自身的命运。在焦仲卿和刘兰芝的这段婚姻中,他们只能分离,别无他法。刘兰芝在和焦仲卿的一番海誓山盟后离开了焦家,回到了娘家,她希望焦仲卿能最终说服婆婆而接她回去,只要能再踏回那道门槛,忍受多少的屈辱她都愿意,焦仲卿也是作此打算。但是,有时候真的应该多想一想,在古时候那么遥远的时代,在那个男人为主的岁月里,女子究竟占据了怎样的地位呢?在日日夜夜的等待中,刘兰芝所忍受的已经不止是屈辱了,而是无穷无尽的危机感。
在这一场婆媳之战中,焦仲卿的母亲赢了,虽然赢得不怎么光彩,但她毕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她要为焦仲卿挑选一个她心中称心如意的儿媳妇,但是,婚姻的当事人作何想法,她是不会考虑的。焦仲卿不论做何解释,做何劝说,都无法改变母亲的看法,他忍受着内心的折磨,而此时的刘兰芝却面临了新的危机。
古时候的媳妇被婆家赶出家门是很丢脸的事情,刘兰芝的娘家自然也觉得颜面无光,所以,在刘兰芝住在家的几天里,她哥哥迅速地为她谋得了一门亲事,不顾刘兰芝的反对,便将日子定了下来。或许,在他们看来,刘兰芝可以嫁给县令是攀了高枝,但在刘兰芝看来,不能和焦仲卿一起,比死还要难过。
但有时悲伤总是接踵而至的,在刘兰芝面对着家里逼人嫁的压力之下,还要承受焦仲卿的误会。
府吏闻此变,因求假暂归。未至二三里,摧藏马悲哀。新妇识马声,蹑履相逢迎。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举手拍马鞍,嗟叹使心伤:“自君别我后,人事不可量。果不如先愿,又非君所详。我有亲父母,逼迫兼弟兄。以我应他人,君还何所望!”
府吏谓新妇:“贺卿得高迁!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
新妇谓府吏:“何意出此言!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执手分道去,各各还家门。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念与世间辞,千万不复全。
《孔雀东南飞》节选无名氏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这是刘兰芝与焦仲卿的诀别,也可以说是两人相约另一个世界的约定。刘兰芝决定妥协了,她知道要想回到焦仲卿的身边只有这个办法,这个男人爱她却无法保护她,在这个封建的牢笼中,他和自己一样都是被束缚的弱者。刘兰芝不怕死,她只是怕离开焦仲卿,这个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将会始终陪伴在她的左右,不离不弃。“我们都是寂寞惯了的人。”张爱玲总是能用最通俗的语言写出婚恋中女子那份无可奈何的孤独。然而相比起民国来说,那遥远的汉代生活着的女子则对那份寂寞体会尤为深刻,因为在那个暗黄色的年代,不是她们可以主宰的时代。
刘兰芝最后的决定是令人惋惜的,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不过值得欣慰的是,她没有嫁错人,焦仲卿肯为了她“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在刘兰芝毅然举身付清池的时候,不知道她想没想过自己死后,这个约定没有打动焦仲卿该如何是好;不知道她想没想过,焦仲卿会不会在她死后另觅新欢。而现在,这一切猜疑都用不着了,虽然焦仲卿徘徊过,但他最终肯同刘兰芝共赴黄泉,便足以证明,这个女人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是举足轻重的。
这是一个悲惨的故事,和爱情有关,更是讲述婚姻。一开始在这首诗歌的前面就有序曰:“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为诗云尔。”
刘兰芝与焦仲卿之间,所拥有的已经远远大于了爱情。他们之间有着一种生死不渝的约定,这约定关乎生命。古人有着善良的心性,这样悲苦的故事的结局自然无法让他们满意,所以口口相传。这夫妻两人最后竟然化为鸳鸯,相依相伴,永不分离。
其实,传说的真假已经难以考证,只是读到这首古诗之时,隐隐的会感觉到内心奔涌起阵阵热浪,像是眼泪,也好像热血。为了这千年前的情思而牵挂,也为了这千年后的故事而伤神,“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怎样的情思牵扯住了刘兰芝,前尘往事对这个女人来说是怎样一场不堪回首的烟云之梦,而又是怎样的沧海桑田令她不断回头?焦仲卿和刘兰芝之间是拥有着怎样的一番海枯石烂的爱情?
一场婚姻,爱情作为维系纽带的一种,被婚姻中的男女当成了全部,而当婚姻坍塌覆灭之时,被埋葬的又何止是爱情。“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一曲《孔雀东南飞》,诉尽世间几般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