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雨声落尽,中空一碧,几丝晨光散为纨绮。
君小小在南宫无夜怀里悠然转醒,发现身上另披了件淡蓝薄衫,不禁侧身朝南宫楼亦看去。
紧阖的凤眸褪去了往日的疏离,散乱的墨发随意落在胸前,整个人在晨光的斜射下隐隐渡上一层金边,虽然十指结着血痂,皮肉被磨得靑红,但,遍身的贵气却丝毫不损。
白皙****的上半身,没有一丝赘肉,虽不若轩辕无夜的健壮,但依旧称得上厚实。棱角分明的面额,比之轩辕无夜少了一分邪魅的冷气和为所欲为的霸气,却多了一分雍容华贵和阴谋家的睿智。
君小小双手拍拍一握拳,轻呼一声:“加油!过了这崖就到夏城了。”
随后,站起身子,拎起衣衫盖在南宫楼亦身上,捡起地上的火石啪啪两下,要点燃略湿的柴火。
火星刚起又灭了下去。
咚!咚!两下,火星依旧一闪而逝。
君小小正要再擦,身后低沉的柔声响起:
“要我来帮忙么?”
君小小转身回首,南宫楼亦已将衣服重新穿戴整齐,虽然还是有些歪斜,但可以看出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毕竟在他南宫楼亦二十年的生涯里,自己穿衣服的次数实在是少得可怜。
君小小看着斜开的领口和腰间对不上号的扣子,扑哧一笑,将火石递到南宫楼亦手里道:“你会吗?”
“当然!”南宫楼亦接过火石,学着君小小适才的样子,将两石磨擦。
咚!咚!两下,声音倒挺像,可惜火星却没有半点。
“呵呵,不够了力!我再试次。”南宫楼亦尴尬地朝君小小笑笑,大手握紧火石又是一擦。
咚咚!两下,大约是用力过猛的缘故,其中一颗火石差点掉下悬崖,好在君小小眼疾手快,脚尖一勾,再纵身一跃,接住火石。
“这——还是你来吧。我来解馒头。”南宫楼亦俊脸一红,心里的尴尬可想而知,他一向自诩无所不能,在百官的歌颂下更是上天之子神临于世,此刻却连一颗小小的火石都燃不了,要靠一个女人来点。心里有多腻味是多腻味。
“各有所长嘛,兄弟!哈哈!”君小小接过另一颗石头,拍拍南宫楼亦肩膀安慰道。
“呵呵。”南宫楼亦闷声笑了笑,蹲在地上要解馒头,当溃烂的十指触到雨水浸透的布包,一股宛如利刀削肉的钻心疼痛轰然袭来。
叮!一声轻响布包落地,南宫楼亦本想放弃,待回头看到君小小依旧孜孜不倦地擦着两块火石,几条血痕已从芊芊玉指边沿流淌下来。当下一咬牙重拾地上的布包,慢慢解开。
篝火在白昼下燃起,火光不显,却阵阵暖意。
湿透的馒头浸为泡起的面团,一个个软耷拉得不成样子摊在地上。
两人相视一笑,齐齐一人一根捡起地上的木棍,将馒头隔布架上,高出火苗一寸烤着。
君小小手动,南宫楼亦手亦跟着动。
丝丝青烟带着淡香缓缓升起……
幻木林内草木繁多,密林深处偶尔阵阵猿啼虎啸,怪声时起,虽是晴天,却大片水气氤氲扑面,森气逼人。脚下败叶腐草沙沙作响,也不知积了多少年,走上去宛如要陷下去一般。虫蛇不时被人声惊起,飞快的往树上逃去。遮天蔽日的树林中,只有几点幽微的光线,在浓重的湿气中摇曳着。
一路森寒,南宫楼亦却暖意溢胸,只因,前面衣衫褴褛带着星点血红却阳光明媚的女子。
远处,明明瘴气逼人,脚下险恶不清,身前这个女子却笑嘻嘻地在包里掏出一包粉末撒在布上朝他绽出笑颜道:“用这个捂着鼻子,兄弟,你看,前面雾气折的光晕多漂亮!美如仙境哦!我们就要从仙境传过去啦!快,快!”
脚下,突然,一条毒蛇窜出,狠咬了细嫩的脚踝一口,他大惊地奔过去提着木棍将蛇赶跑,蹲下蹙眉不知所错地看着她脚上的伤口黑血横流。她却一咬牙,装出无谓的掏出匕首,笑道:“我现场给你上堂解毒课哦,遇到蛇咬就要先在伤口上切个十字,然后用力挤出……哈哈,就这样好了。哎,这年头,做帝师也是无上光荣啊。还有哦,这附近有蛇肯定就不会有大型野兽了……”
欢快的语气仿佛得了糖果一般,但抬头看向那白皙的小脸,却发现,一双明若秋水的杏眸已经变得通红,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全靠长长的睫毛上下不断扑扇截住,不落下来。精致的鼻翼此时亦不断迅速的抽动。虽然挂着微笑,身上的疼痛却不言而喻。
南宫楼亦蓦然一顿,一再确认身前的笑颜。
白皙的脸上镶着两颗亮如星辰的杏眸,层层雾气下宛若不小心跌下的精灵。
心痛之感从心底蔓延开来。大手张开,无言地将君小小狠狠搂进怀里,只想用自己的身躯将她完全遮住,完全包裹。不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他并不是一个专情的男子,很多后妃,或美貌,或舞技,或身世引起了他浓烈的兴趣,他亦时常面若春风毫不苛刻的宽袖一挥赏赐给她们想要的东西,然后尽享温柔乡。
但,过后却无一例外地忘记了她们的音容笑貌。
只因——
他亦不是一个喜好在花丛中穿梭的男子,他胸怀鸿鹄之志,他的心房被万里锦绣江山所占据!从他登上帝位的那一刻起,他就发誓要将权倾朝野的陆家赶出朝堂。
所以,多年来,除了江山,任何事,任何人都不曾进驻到他的心房。
但,此刻。朝堂下,为一拂眉间皱纹柔声道他应该活得潇洒点的女子,狂风暴雨中遍身浴血不肯丢下他的女子,身受剐肉之痛不肯留下半滴眼泪对他坚强微笑的女子,无疑已经深深进驻了他的心房。成为了他要守护的对象,对她的责任,瞬间,宛若守护万里江山般与生俱来。
君小小在南宫楼亦揽进怀里本能地想推开,但感受到背上不断颤抖的双手,不禁亦将小手绕到南宫楼亦背上,轻拍道:“我知道,你比我更苦。但是,穿过这片幻林就到夏城了。我可是那里说一不二的土霸王哦!你放心,等你的病治好后东山再起之日便不远啦!”
“哈哈,嗯。我们上路吧。”南宫楼亦仰天深呼吸一口,爽朗笑道。
修长挺拔的身躯站起,一手穿过君小小的膝下,一手拥着君小小的肩拦腰将君小小抱起,就要大步向前走。
“你能吗?”君小小嬉笑道,以皇帝的娇身惯养在遍身疼痛下抱起一个七八十斤的女子似乎不可能。
“当然能!”南宫楼亦肯定道,虽然脚下一步一抖,一步一斜,臂上的青筋尽暴,指间的伤口已破,但他确实抱着君小小一步一步地在向前走。
一双凤眸锐利地直射前方,穿破层层雾障,流转的瞳光不再是单一的傲然和华贵,而是带着重生的坚毅!
君小小一时被南宫楼亦的气势所慑,一怔。不再说话。
人常说,患难见真情,也许便是这般……
斗转星移,几个昼夜交替。
密林前方草木陡然一疏。
君小小侧耳凝听片刻后,原地旋转,欢呼道:“南宫楼亦!我听到脚步啦!我听到马车声啦!我听到叫卖声啦!快要到城门了!”
“到了?哈哈,好,好,好!”南宫楼亦连着三声道好,心里却患得患失。喜庆的心情自是理所当然,但深处那一丝不舍又是什么?
南宫楼亦看向身边似要展翅仰天鹏飞的君小小一笑,暗中发誓,总有一天他会夺回他的江山,将象征着世间女子最高荣耀的印章挂在她腰间!
君小小却不知南宫楼亦的心思,只拉起南宫楼亦的大手,向前飞掠。
漫天青丝随风飘起,凉爽之意划过二人额颈,掌心悄然传递着温度。
本是小手握着大手,悄然间,已变成大手握着小手。
不一会儿,果然一道巨石砌成的城门伫立在眼前,“夏城”二字在阳光下闪这眩人的希望之光。
两人手连着手正要走进去。
一旁守城的士兵拿着长刀在二人身前一拦道:“上头有令最近关闭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
南宫楼亦手一紧,瞟向城门边的画像,心中一顿。
君小小却不急,不慌不忙道:“我是君小小,城里舞大夫她闺女!”
“你——?”士兵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君小小。
这舞大夫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百病都药到病除,是富人便收点药费,实在给不起,也可以不收钱。可是这舞大夫的闺女却和其母恰恰相反,是远近闻名的小魔头,谁惹着了谁倒霉。不过,好在这个小魔头也不经常出现,大约一年来个城里两三次吧。时常来去如风,此时眼前这女子衣衫褴褛,像个穷要饭似的,旁边还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男人,乍看之下不大像,但反过一想,这倒也符合那小魔头的登场方式,一时间摸不准,只道:“你俩先在这等着。我去请徐掌柜来瞧瞧。”(注:舞大夫是君小小的娘连七七在民间行医的化名。徐掌柜则是药铺里的掌柜)
“哦,好,你快去,等等,回来,给本小姐先端盘花生米。”君小小嬉笑道。
南宫楼亦放开君小小走到城门旁看着石墙上的通缉令,讽刺道:“可笑啊!”
“怎么了?”君小小端着花生米走过来,杏眼一瞪,随后拍着南宫楼亦的肩膀道,“没事没事。在这,有我在,谁也动不了兄弟你!”
“呵呵,嗯,你家是什么人。”南宫楼亦转身随口接道。
“我本名不叫连小小,我叫君小小。是暗月宫的少宫主!”君小小本想道自己是夏城第一商的小姐,但想到迟早要带南宫楼亦上暗月宫。早知和晚知也是一样的,避免以后成为两人的芥蒂不如早说。
此话将南宫楼亦劈得一楞。其实之前他也曾调查过君小小的身世,但也只能查到君小小在天都装神棍骗钱然后被宰相府大少爷陆剑风带进相府。至于出生背景却查不出来。此刻,在夏城,看守门士兵的态度便猜君小小大约出生于一方富豪之家。却不料君小小的身份尊贵如此。
他贵为皇帝,不问江湖事,但太过出名的江湖人物和门派他还是知道的。
暗月宫乃当今唯一一个在江湖上能和海狱宫并坐的江湖组织。
暗月宫的少宫主怎么会沦为一个神棍在天都骗钱?而且据说暗月宫已和海狱宫联姻。那君小小身份冥主夫人应该呆在闺阁才对,怎么会出来抛头露面?
君小小自是看懂南宫楼亦眼里的疑惑,想起令自己出宫的轩辕无夜,当下神色一暗,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水艳琏又将他带去哪了。
而南宫楼亦见君小小神色一暗,则想起另一个江湖传闻,江湖第一魔君海狱宫主人——轩辕无夜凶残无比,和他过夜的女人一夜即死在身下。难道君小小是受了虐待逃出的?心里顿生怜惜之意,想要夺回江山保护君小小的念头更盛。
两人正默想着,一声惊呼响起:“小姐!你怎成了这番模样!”
二人回首,城内已走出一位青布中年男子,虽然年过半百,脚下却稳如磐石。不难看出是一名江湖好手。
君小小立即褪去愁容,撒娇般扑到来人怀里,道:“徐叔,娘在宫里么。我带了位兄弟来。他中了奇毒。我用百灵丹暂且压住了,但还不能根治,想找娘帮他解毒。”
来人抬头扫向南宫楼亦,瞳中的关怀之色尽散,犀利地将南宫楼亦上下打量一番,叹道:“小姐,此乃是非之人啊!”
“不嘛,徐叔,一路都是他护小小过来的,小小一定要叫娘治好他!”
一句话说得南宫楼亦不禁尴尬地微微偏头。
“是么,好罢。”中年男子也不再坚持,从南宫楼亦面额略偏来看,他已经看出了君小小在扯谎,但君小小明显消瘦的身躯可以说明,他家小姐在海狱宫过得并不好,又或者离开海狱宫很久了,现在带个年轻俊杰回来说不定是……是非之人也罢,先带去见宫主和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