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
“琉璃...琉璃...我看见凯夫了!”
门怦的一声被撞开了,伴随着气喘吁吁的女声,短发的悦兮就像一发炮弹射了进来。门打开,她的视线落在窗口的桌前坐着的一名长发女子身上,人也不觉得冷静下来。
那女子上半身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整个人像是镀了一层光环。她清秀娴雅,处变不惊,自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
听见悦兮叫她,悠闲的放下书,回过身来,那双明亮的眸子略略的看了一下,唇角微微的扬了扬,哦了一声,又转回身把视线挪到了书上。
悦兮就觉得自己的冷静如同水汽遇见了火热的阳光,嘶一下叫嚣着便无影无踪了。她急步奔过来,一把夺过琉璃的书,气急败坏的说:“你怎么还有心情看书啊?”
琉璃虽然被缴了械,却没有一点沦为阶下囚的自觉,仍然淡然地看着悦兮,有些好笑的问:“我听见了啊。”
悦兮要抓狂了,她怎么可以这样淡漠的处身事外,她一声狮吼:“你听见什么了?”
琉璃忍不住轻皱了一下鼻子,往后闪了一闪,说:“你说你看见凯夫了,我哦一声表示知道了,还要怎么样?”
悦兮终于意识到自己太过谨慎,没有把自己所见全部告诉琉璃。她暗自警告自己要慎重,于是吸了一口气,说:“是啊,我刚才在场看见凯夫,他在打篮球。”悦兮收了急躁,佯装平淡的开口。
她的一本正经反倒让人心生怀疑,琉璃却没在意,看着悦兮,还笑了一下,平静的回道:“我知道他今天有比赛。”
那笑容让悦兮怎么看怎么像没心没肺的意味,刚平息下来的怒火又升腾起来。悦兮被琉璃的平静激怒,终于再次暴发:“你还知道他有比赛啊?我以为你压根没在他身上用过心思呢。既然你知道他有比赛为什么不去?他是你男朋友,替他拿水、拿毛巾、擦汗,和他眉目传情、卿卿我我的应该是你。”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接着石破天惊的质问:“为什么是怡琴?”
琉璃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随即侧了头,有一点点的失神。悦兮满以为她会解释,比如她比较忙,或者她身体不舒服,再或者是他没让她去。无论是哪一条,她都宁愿相信。
可是琉璃居然发呆。
明显的,那发呆的对像不属于在球场上频频把视线落在观看人群中的凯夫。
她再大条,也知道,琉璃和凯夫之间有问题。
就再她的耐性即将用尽的时候,琉璃回神了,把视线轻轻落在桌面上,淡淡的说:“原来你是为这事。”在悦兮责备的眼神中,她读出了“这事难道不是大事”,便又补了一句:“我们闹别扭了。”
好像在说今天我吃过早饭了一样。
悦兮如同点燃了的爆竹,立时爆发道:“什么?闹别扭?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有第三者插足?”
琉璃就像没有听见一样,轻轻的从悦兮手中拿过书,说:“不知道,总之是闹别扭了。”
她看着书,心思却不在。
什么时候的事?好像从一开始,她和凯夫就没有进入恋爱的状态,没有一般恋人那般的甜蜜,如同化不开的糖,总是缠缠绵绵。
但是也没有吵架。
她和他,都是清高的人,做不来那样的举动。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记得最后一次见面,凯夫说:“琉璃,我一直在告诉自己,给你时间,可是已经两年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恋爱的感觉。为什么一点点恋人之间应有的亲密举动你都会排斥。真让我怀疑,你到底爱不爱我。如果,不爱,那就早早散了吧。”
不爱吗?
如果不爱,她怎么会接受他的靠近,接受他的拥抱,接受他如蜻蜓点水般的亲吻,接受他作弄她的秀发?
要知道,她进入大学以来,一直是清清冷冷的,是女生中有名的孤芳自赏。若不是悦兮一向自来熟般的靠近,她根本连一个朋友都没有。而她在男生中,似乎有个不雅的绰号:灭绝师太。
意思是,无论什么人,向她示好,告白、情书,她统统视而不见。连拒绝都没有。因此伤煞一般男生的自尊。
可她接受了凯夫的靠近,做了他默认的女朋友。
如果爱,为什么凯会用这样的义愤来指责自己。难道自己错了吗?
好吧,她承认,她是有点推拒和排斥,即使凯夫热情的拥抱她的时候,她会不由自主的僵硬起身体,他亲吻她时她会下意识的侧脸让过唇,而后佯装低头避开他的激烈,任他的火势落在她微凉的脸颊,甚至,睫毛都会不住的颤动。
可是,爱需要用身体去注解吗?
如果是,她不会。她也不要这样的爱。
她乱了。原本她不觉得她和凯夫之间有什么不对,可在他那样激昂的泄愤之后离去,她一颗心便由忐忑变得惶恐。
随即又平静。
她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对凯夫的爱。如果他感觉不到,可能是她爱的不够。如果他不能接受这样不够的爱,那么,分开就分开。
她不会阻挡他去寻找他想要的爱。
于是他和她,就像陌生人一般。或者,像最初的状态那样。他打他的球,上他的课。而她,泡自己的图书馆,看自己的书。
悦兮怔怔的,做恍然状,说:“原来是怡琴乘人之危,我就知道,她眼高于顶,其实是装出来的,早就打着凯夫的主意。哼。可是这凯夫也太可恨了,居然又负心,脚踩两只船。走,我们找他算帐去。”不由分说,拉起琉璃的手就往外走。
琉璃有一刹那的迟疑,来不及决定,已经身不由己的随着悦兮下了楼。心里还在想:“既然凯夫明目张胆的和校花如琴你侬我侬,定然是有恃无恐。不过是为了报复自己,自己去做什么?算帐?男女之间的感情有什么帐可算?”
远远的听见场上的喧哗声,吹哨声,接着是欢呼声。胜负已定。英雄一样的球员们被粉丝们拥出来,琉璃一眼就看见了身穿白色运动服的凯夫。
他的头发还湿着,更显得那双眼睛明亮。高大挺拔的身影,让他棱角分明的脸更显的富有张力。他的身侧,拥着笑靥如花的怡琴。他的手,托在她纤细而柔软的腰上,极尽暧昧和旖旎。
他和她,美得像一幅画。
琉璃的眼神落在他的手上,心神一动,不知为何,竟像粘住了一样,迟迟挪不开。
他,也已然看到了她,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却也注意到了她的眼神,故意的使了点力,在怡琴的腰上捏了一把。
怡琴娇嗔,轻轻拍他的手,无功后,并不忸捏,居然微微踮起脚尖,在凯夫的脸上亲了一下。
众人一阵尖叫、呼哨。
凯夫看着琉璃那白嫩的脸上泛起红晕,竟然先不好意思的别开了眼。
心里一痛。
他最先喜欢上的,就是琉璃的这份出于天然的娇羞。她是那样美好,那样的清澈,可是,他和她之间,竟然隔着万丈悬崖,无可跨越。
为什么,她不能接受他的示好?就算她太过保守,可总有个度吧。他不是别人,他是爱她,愿意与她执手到老的那个人啊。
悦兮已经如一阵风似的冲了过去,分开人群,站在凯夫面前,指着怡琴厉声说:“你,你不要脸,走开。凯夫,你怎么能这么做,居然和别的女生……你把琉璃放到什么位置?”
怡琴踉跄了一下,被凯夫扶住,他的笑凝在脸上,对悦兮说:“是琉璃让你来的?她在什么位置她自己不知道吗?”
怡琴站定,冷冷的一笑说:“哟,我还以为是谁呢。你又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替别人说话,做道德卫士?是来做冤大头来替别人出气的吧,啧啧,真是可怜?”
悦兮被说的一怔,不可置信的看着凯夫,说:“凯夫,这就是你说的话?你居然任凭她侮辱璃璃?你当时发下山盟海誓的说爱,这就是你所说的爱?我以为你当真如你所说有多爱她,原来,原来……算我看错了你。”
凯夫脸上闪过一抹红晕,接着是尴尬,冷冷的说:“我爱不爱,关你什么事?”
身后是一片哄笑声,更有女生的声音说:“哈哈哈,山盟海誓?凯夫说给琉璃的,你怎么听到的?八成是你自己喜欢凯夫吧,是就说出来,别拿他人当幌子。”
悦兮竟然张口结舌,来来去去只有一个“你”字。
琉璃对凯夫说她什么皆不在乎,却不忍心看悦兮受到如此的刁难,当下脚步轻盈地走过来,拉过悦兮的手,婉转悦耳的声音响起,说:“悦兮,我们走吧。”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怡琴嘲笑道:“哟,正主来了。有什么话当面说吧,想哭想闹由你,看能不能换回凯夫的心。”说时挎住凯夫的胳膊,说:“不过我还是劝你死了心吧,别让自己输得太难看。”
悦兮愤怒的道:“谁输了?你以为你赢了吗?凯夫能甩别人,就能甩你。你以为你做定了他的妻子了吗?不要结婚之后再离婚,到那时恐怕你寻死上吊都换不回他的心。”
琉璃却看也不看她,恍若无人。这周围的欢笑、讽刺统统与她无关。她脸色有点白,红晕刚刚褪下,倒也遮掩了她此时的无助。她只平静对悦兮说话:“算了,和这种人有什么可争的。”
人家的幸与不幸,是别人的事。
悦兮挣开琉璃的手,说:“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你还这么隐忍吗?”
琉璃淡淡的道:“悦兮,我和他已经结束了。”
他爱怎样怎样,那是他的事。既然与她再无关联,那他就是别人。而别人的事,别人的话,别人的想法,她最不屑听。
悦兮不走,好,自己走。
琉璃放弃了拽悦兮一起走的念头,她放开自己的手,转身。
胳膊被拽住,大力之下被迫转身,凯夫愤怒的脸映在她的眼神里,他冷冷的声音问:“结束?你说结束就结束?没有开始,哪来的结束?”
琉璃看着眼前这张帅气人的脸,心忽然就绞在了一起。山盟海誓,多么可笑的四个字。她当真相信有海枯石烂的爱情,是因为凯夫说出的誓言。可是这山盟海誓,居然只是众人欢笑一个引子。
心再痛,她却毫不动容。仿佛冥冥中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强力支撑着她。她站得更加笔直,甚至有些轻快的说:“那更好,没有开始,我和你,还在原地,就是陌生人。”
凯夫不知道自己也会发出这种尖利的声音:“呵,陌生人,你和我可不就是陌生人嘛。你从来没有把我放进过你的心里,真可笑,原来我凯夫也有这一天。琉璃,你真是绝情绝意之人,朋友一场,分手这一刻你居然能够如此冷静。我真怀疑,你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
琉璃居然笑了一下,反问凯夫:“你希望我怎么做?一哭二闹三上吊换你的痴心,还是愿意以挑战自尊为代价承认自己被抛弃?”
凯夫呵呵笑起来,脸上却没有暖意,点头道:“原来是我抛弃了你,这算不算我的殊荣?孟琉璃,你从来没有投入过,你凭什么说开始?”
琉璃轻轻抖动了一下,红唇微张,像是风中的玫瑰轻轻摇曳,却终于平定下来,轻轻的说:“谢谢你抛弃我。”
她讨厌站在公众面前,尤其现在。谁抛弃了谁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她,已经结束。琉璃的眼神越来越冷,穿透了那只拽住自己胳膊的手臂,看他无力的松脱下去。
她恢复了自由,也终于和他失去了最后的联系,琉璃走掉。
她无意纠缠,也最恨纠缠。
因为,她曾经是最纠缠的人。可是纠缠到最后,流水无意,换来的只是自己的伤痛。她是经过这么多年日日夜夜的反省才总结出这条真理的。
所以,她拒绝纠缠。
醉语:经历过了,才学会不纠缠。这其间,有多难,只有她自己知道。
宿舍里,只有琉璃和悦兮。
人虽少,却并不安静。
琉璃依然看着自己的书,只是视线有点滞,却依然每隔几秒钟就掀一页。寝室里就传出来沙沙的纸张声。
悦兮则很没形象地趴在床上,夸张的盖着被子,在呜呜的哭。一会像蚊子,一会又像虫鸣,激动起来便像海啸,像……
实在是想不出来更好的形容词,琉璃头痛抚额。终于放下书,起身走到悦兮跟前坐下来,轻声说:“悦兮,不要哭了。”
“我好难过,难过死了。没想到凯夫是这样一个人。”悦兮在被子里闷声说。
她更难过的是,琉璃和凯夫居然闹得如此僵。
琉璃苦笑,劝道:“为他,不值得这么牺牲自己。别哭了,明天眼睛会肿起来,没法见人了。”
“我就是不想见人。”悦兮索性自暴自弃。
琉璃迟疑了一下,终于说:“悦兮,你哭得这么伤心,我会以为失恋的是你而不是我。”
悦兮的哭声像是被斩断了尾巴的壁虎,嗖一下就没了踪影。
屏息了许久,悦兮才抽咽着说:“才没有,我是为你心痛,我是为你不值得。他欺负你,就像在欺负我。你这人,真没良心,亏我为你两肋插刀,你居然冤枉我。”
琉璃为悦兮的倒打一耙苦笑,却也为她终止了哭声而感到欣慰。
她是感激悦兮的,无论她做的事有多冲动,毕竟,她是真心为了自己好。
悦兮忽然坐起来,问琉璃:“琉璃,你爱凯夫吗?”
眼神太灼热太直接了,让琉璃禁不住这样的打量,别开视线,想了想说:“喜欢。”
是吧,也许,只是喜欢而已。正因为只是喜欢,所以,她才没有飞蛾扑火般的狂热,没有盲目的冲动,没有深深的陷落。
悦兮睁大了眼睛,不解的问““为什么不是爱?”
琉璃默不作声,心里却是一痛。爱,她还会再爱吗?用了那么多年的热情和心血,就是为了爱。又是用了近乎七年的日日夜夜,才开始学会慢慢的不去爱。
她嘲弄的想:我已经不再会爱。
嘴上却说:“喜欢是浅浅的爱,有区别吗?”
悦兮不知道琉璃心中的百转千折,继续咄咄人的问:“既然你爱凯夫,凯夫也爱你,为什么你们还会分开?我把我的祝福都给了你们,可是你们却让我这么失望。”她扑通一声倒下去,继续她伟大的事业:哭。
琉璃没法回答悦兮的问题,也没法让自己的耳朵继续留在这里遭受她的荼毒,她只得站起身说:“悦兮,我看失恋的人是你。我要出去透透气,你不哭了我再回来。”
轻轻的关上门,把烦恼和哭声都关在身后。
她不是不伤心,她不是不想哭。只是觉得既然已经失恋了,流再多的泪又有什么用?
一路上被人指指点点。琉璃轻笑:校园太小,这么快就传遍了。不知道自己这绯闻中的女主角,在众人眼里能打多少分?
倦倦的走向门口,她想出去转转。心里没什么纠结,只是有点空虚,像是一片白茫茫的沙滩,找不着一点景物和别的颜色。
琉璃在精品店里美丽的服务小姐近乎谄媚的微笑中试穿衣服,然后在她们失望又带着愤怨的眼神中放下衣服。
没有喜乐,没有忧伤,像个美丽的机器人。
走得太累,可是仍然不肯停下来。因为一旦停下,就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身边,车窗摇下,一个有着质感男声的男子叫她:“琉璃,真的是你,上车。”
琉璃侧身,看到来人,浅浅一笑,说:“林大哥。”她眼神中的那抹波动,在浅笑中,在她低眉的瞬间,被掩盖得一丝也无。
那人,却是笑容一僵。他知道,这抹波动,是因为看到他而想到了另外一个人。那人,是琉璃心口的伤疤,永远结痂,永远被撕裂,永生不得痊愈。
琉璃开了车门上车,林语莫问:“看你一个人在街上闲逛,没精打彩的,怎么了?”
琉璃摇摇头,微微闭上眼说:“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逛逛。”
林语莫看穿她的谎言,倒也不说什么,车子一直往前开,漫无目的,车里便陷入了宁静。
琉璃忽然开口,说“林大哥,我想吃冰琪淋。”
林语莫没说话,只是车子朝向了最近的冷饮店。
大冬天的,又是半夜,吃什么冰淇淋?林语莫虽然腹诽,却还是把车子停在冷饮店门外,问琉璃:“你胃不好,确定要吃?”
琉璃睁开眼,看着林语莫,坦率的说:“林大哥,我失恋了。”
林语莫微微怔了一下,想不到她能如此的坦然,又觉得诧异,于是问:“失恋?什么时候的事?”从不知道她在恋爱,原来失恋了。也好,失恋,总比暗恋强,而且还是那种绝望的暗恋。
能失恋,证明她的伤,会有再次结痂的可能。只要不去触动,也许永远都不会再痛。
琉璃的嘴角绽开了一抹笑,说:“不知道。”
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莫名其妙的结束的。好像所有人都爱问:“什么时候”。可她自己当真不知道啊。
林语莫苦笑道:“好吧,失恋的人最大,就拿冰琪淋安慰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