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路走到村子口,果然不出他所料,远远的望见有几个人正骑马朝这边过来。仔细一看,行头的那人正是无双。
后面是君飞扬与一名作漠北打扮的红衫男子。
而紧跟在他们身后的那四人,腰上皆挂着刀剑,一个个目光谨慎犀利地扫视四方。
商路估摸那走在中间和君飞扬有说有笑的红衫男子,他就是漠北王。其余四人,似乎是侍卫。
香娘村口一棵千年巨柏树下屹立着一道俊逸的白影,微风鼓动他的衣袍,倒显得有几分仙风道骨。
“公子!”
听得无双一声呼唤,君飞扬抬头,循着无双的目光望去,见到商路站在村子口那棵七八米高的巨柏树下,笑吟吟地也正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君飞扬微微一愣。
越过无双,君飞扬策马快奔到巨柏树下,他扯了扯缰绳让胯下马儿停下来,然后盯着商路的眼睛笑问:“商路,你怎会在此?”
目光往商路身后扫去,唇边才刚绽开的笑倏地僵住。
“颜篍呢?”君飞扬心下蓦地一惊,急问道:“是不是苏梅出什么事了?”
商路摇头,“我是因为知道你们要回来了,想着正好散步出来接你们。”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头顶上飞旋盘转的金雕,淡然一笑。
闻言君飞扬松了口气。
他抬眸望着金雕看了一阵,顿时心生感慨,笑叹道:“单于有你这么一个细作在身边,也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师叔多虑了!”身后蓦然响起漠北王单于浑厚的笑声。
说话间他们几人纷纷来到巨柏树下。
漠北王单于解下腰囊,取出来一支手掌般长的白银短笛。银笛在手,他抵在唇边轻轻的吹奏,刹那间荒野四周都回荡着嘹亮而美妙的笛声。
天上金雕突然发出一声长鸣,似乎是在回应什么。
笛音也骤然长啸一声,急而尖锐,像杜鹃啼血,刺耳,入耳又觉无限悲凉。
只见金雕陡然扑翅直冲云霄,不停地鸣叫着,然后越飞越远。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一行人回到谷若素住的院落。颜篍正好从屋里出来。
看到君飞扬,她重重一震。
“师,师叔……”
君飞扬没发现颜篍的异样,顾不得拴马,他上前问道:“颜篍,她醒了吗?”
颜篍愣了一下,低下头咬住唇,然后若有似无的“嗯”了一声。
醒倒是醒了。
只不过……颜篍忍不住掀了掀眼睫,君飞扬一面惊喜的表情随即映入眼帘来,“那个,师叔……”
君飞扬急忙摆手打住,笑道:“有什么事等会再说,我先进屋去看看她!”眼睛迫不及待地越过颜篍看向她身后,可惜门口挡着一挂碎花帘。
正想绕过颜篍。不料,颜篍蓦然拉住他的衣袖。
君飞扬低头不解地看着颜篍。
“师叔,苏姐姐她,苏姐姐,她……”话到嘴边,颜篍突然怔住。
望进君飞扬眼底的疑惑,想到屋里头的苏梅,她只觉自己的心狠狠地刺痛起来。
连自己都没办法接受的事情,师叔他能受得住吗?
可……
扯住君飞扬衣袖的手,颓然松开。
就算她不说,终究师叔他还是要知道的。
颜篍难受地撇过脸,闭上了眼睛。
君飞扬脸色骤然一变。
他连忙越过颜篍,撩起碎花帘,大步跨了进去。
目光触及苏梅的刹那间。
高大的身躯霍地定住。
手中的碎花帘被风轻轻抽走。满屋子都是阳光暖洋洋的味道,君飞扬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他屏息,一动不动地站着,黑眸一瞬不瞬地看着苏梅。
只觉眼前顷刻间有无数道绚光飞过,伴着洒下漫天的星星。
极大的欣喜在胸臆轰地一下爆炸开来。
她醒了!
无数次祈祷她醒过来,醒过来,如今她终于醒了!
贪婪的目光,颤颤地摸着那憔悴的脸蛋。
他的苏梅……
直到此刻,他才敢承认,自己多害怕她再也醒不过来。
有人要进来。
隔着碎花帘听见那急促的脚步声,她霎是惊喜地回头。心里又是期待又是委屈,一次次地低唤着一个名字:南宫,南宫……南宫……
果不其然冲进来了一个人。
一瞬间四目相接,不知为何她的心蓦地扑扑直跳。
来人浓眉眼亮,鼻梁高挺。看见她,他好像很激动。
盯看自己的眼睛里隐隐闪烁着点点光斓。
一个眼神,却好似藏着千言万语。
她被那炯炯发热的黑眸吸引,忍不住多看他一眼。不想他忽然扯唇一笑,她如受惊的兔子般慌不迭撇转头,只觉脸上一阵烧。
但转过头,却躲不掉那一道灼热的目光。
她懂这样的眼神。
这分明就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霎时间她觉得又羞又恼,隐隐中好像还感到莫名的……
揪心?
手按在胸口上,难以置信心脏竟真是在一抽一抽地疼痛。
愣怔间,耳畔又传来脚步声。
方要回头,“呀!”她轻叫一声,撞入一个坚硬的怀抱。
手臂一使力,君飞扬不顾一切地将苏梅紧紧拥在怀里。几乎同时,他在极近的距离被她惊惶失措的一个眼神摄了心魂。
熟悉的,属于苏梅身上的香味飘入鼻尖。
他定定地用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再不愿错过她每一丝灵动的表情。内心有无数个声音在鼓噪,感谢苍天,感谢大地,感谢他从不信奉的神明!
她还是醒过来了,她回来了!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一刻,天地万物是多么绚丽多姿。
双臂紧紧的,如怀珍宝地,抱住她……他的苏梅。
终于,蓄满激动的黑眸,缓缓闭上。
薄唇悄然逸出一抹安心的笑。
颜篍在屋外等了许久。
迟迟不见有动静。于是,她偷偷掀起碎花帘,窥视着屋里二人。
世间一切美好也抵不过此刻怀中暖玉温香。
君飞扬不禁轻轻喟叹一息。
却是犹若当头一棒,重重打在“苏流云”身上。
她用尽蓄起来的力气猛然推开君飞扬。接着一个翻身,她拽住榻上唯一的布衾迅速滚到床尾角落里。
“苏流云”用布衾紧紧裹住自己,只露出眼睛,瞪大,警惕地看着君飞扬。
明明心里害怕得紧,布衾下身躯不停地哆嗦,她偏还要佯作镇定道:“我瞧公子一表人才,身边定然是不乏红颜知己。”
“公子又何必轻薄于我,为我区区一个妇人家,平白玷污了自己的清誉呢?”
君飞扬登时如遭雷劈。
前一刻还盛满喜悦的黑眸,骤然深沉,他难以置信、骇然瞪着缩在角落里的苏梅。
见状,颜篍蓦然一阵心颤。
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她的心就好似窒息般的难受。再也看不下去。
慌忙放下碎花帘。
转身,撞上商路温柔的眼眸。
这一次,她不带丝毫犹豫,扑入他怀中。
忽而一阵风扑扑吹起碎花帘,刹那间阳光将君飞扬的投影拉长。
他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全身裹着冰雪,他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双陌生的,只剩下防范与戒备的眼眸。
瞳孔慢慢、慢慢的放大……
只见一道白光疾闪过,君飞扬拔出了龙泉宝剑。
刷!刷刷刷……
顷刻间满屋皆是利刃破空之音。
“苏流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惊愕地看着那挥剑狂舞的身影。紧接着,她更惊愕地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十分害怕这个男人,反倒觉得他似曾相识……似曾相识?
剑声霍然而止。
天地出奇地安静下来。
君飞扬犹若一尊石像,站在那里,不言不动。神情似喜似悲,嘴角含笑,目光却是沉痛,一眨不眨地看着苏梅。
半晌后,他才敢喊出声:“苏梅……”
那般欢喜,那般酸涩,还那般的小心翼翼。好似一个不小心,面前的苏梅便会凭空消失。
“苏梅,我是君大哥,我们……”
“你不要过来!”“苏流云”双手揪紧布衾往角落里缩了缩,慌声道:“这位公子,你定是认错人了,我闺名不唤‘苏梅’!更何况我已嫁为人妇,万望公子自重!”
君飞扬伸出的手,霍地僵在半空。
他默默地看着她,眼中激荡着渴望与痛楚。
记忆犹新。
仿佛刚刚,她还偎依在他怀中,轻轻的说,我在想……我们的琴棋书画诗酒花。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在她眼中看到了畏惧与疏离。
她怕他,苏梅竟然怕他。
心中一痛,君飞扬猛然冲了过去。他扣住苏梅双肩,低头,紧紧抵住她的额,痛苦地喃道:“不要害怕,苏梅,别怕,别怕我,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你一定会想起来的,就算你忘记了,没关系的,我只要你,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隐隐透出颤抖。
肩膀上的手,甚至他的整个身体,都在轻轻颤抖。
“苏流云”僵住,忘记挣扎。
这个男人,他的灵魂正在哭泣。
可是,为什么看到他这样难过,她的心也好似被人捏碎般,不能呼吸?
多想撵开他的手呀。
多想告诉他,他确实认错人了。
然而十指无力地抵着君飞扬的胸膛,不知是要把他推开,还是……
身体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
只觉眼前一黑,来不及思考,她便失去知觉。
苏梅突然软倒在君飞扬怀中。
背脊一凉。似是意识到什么,君飞扬本能地伸手,将她死死地抱住。
黑眸闪过温柔,还有藏得极深的一丝惊慌。
恍恍惚惚的君飞扬下巴抵住苏梅肩窝,他双唇紧紧贴着她耳畔,明知道她不可能听见,却还是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安慰道:“没事的,会没事的……你只是太累了,只是睡一觉……会没事的……就快过去了……”
一面不断私语呢喃,一面像是要将她揉碎般地用力抱紧。
柴木油盐的日子怎能没有她?
倘若没有她,倘若不是她苏梅……琴棋书画诗酒花,这样的日子,他要来何用,何用?
惧怕犹如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疯狂地,迅速地蔓延向四肢百骸。
君飞扬猛然打了个冷噤,慌忙一把抱起苏梅,扬声急唤:“单于,单于你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