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大人耐耐心心的等着警察来了带了人走,这才扯了苏姑娘去医院草草清洗包扎了一下伤口。
出了医院自然又是去了警局。
安大人和恶少的影响力诚可谓不能忽视,以至于警察同志办事的效率惊人。
只不过两三个小时,事情就有了结果。
该男人名赵升,普通工人,27岁,妻子不久前重病致死。曾去地下赌场疯狂赌博,因出老千被赌场打手废掉左手轰出。此次事件属个人报复。
赵全先是从李玉那里得到钱财以及信息,连日跟踪苏蓝,摸清她和沙远碰头的机会慢慢筹备下手。那只纯白长毛狗是他用以引人的唬头,至于那个孩子本就是流浪儿童,是事先安排好的,最后在偏僻处下手,也不忘要沙远亲见悲剧发生。
苏蓝和安南做了笔录,两个人驱车回安宅已是大半夜。
安南自然是不会让她一个人回空荡的住处。苏蓝这次也察觉出他情绪的变化,没有拒绝。
她一路屏气息声,贴着窗户一边像只壁虎,面上沉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刚刚反应过度,伤了沙远的心。苏蓝无意识的抿了抿唇。又飘忽的挪了眼看坐在身旁似乎很安静本分的男人。司机专心的开车。他们两个人也安静。
安大人正支着下巴是一种幽冻的泠然。那种冷然是一种愤怒,也是一种失望。
苏蓝看在眼里,心底却悄然一阵伤意。涩涩的一缕搅在胸臆里。
“苏蓝……”安南终是开了口。心有感应,她张开手在暗淡的光线下细细看上面模糊的纹路。
安南失了温和,声调微微疏离。
“掩藏着掩藏着就成了习惯,慢慢就忘了自己本来是怎么样的人。”
她微微一震。
“我一直等你解开心结,等你回到最真实的自己。可惜,日子久了,我也失望。”
“安南……”她目光微动,偏转脸却看他暗淡的神色。
“你总不肯解开心房,总不肯抛开顾忌,总不肯挣脱阴影。久而久之,竟成了如今这种怯弱畏缩的性子。层层包裹的壳子谁也敲不开。”
“苏蓝,我想我真的对你很失望。光环暗掩到现在已然是过了头。你已经找不到你自己了。”
捏紧了手的女子猛然一震,目底朦胧。“是。我是畏缩。”她喃喃。
“那源于你的自私。”安南清冽的语声补了一句。
她沉然,“我自私?”却是转开了目光,换了一个人般冷寂,“是,我自私。”她怕受伤害,终于对别人不上心。连带着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都忽视的过分。以至于对安南的警示也是没多大知觉的。
“苏蓝,我说过,我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你了。”他叹了口气。
“那时候你只是薇音的一员,我偶尔会因为施离的原因去杂志社。你还记得那时,你是什么样的么?”
“青春,明媚,目光坦诚,安静中带着不可忽视的桀骜。不会敷衍,不会回避,与人说话眼神从容镇定,向来是盯着别人的眼睛的。”
“施离说过你去薇音求职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脸上是十分的笃定和自信。面试的时候她问你为什么要选择这里,你当时的笑容勇敢,充满令她嫉妒的义无反顾。你说你喜欢。”
“我曾与你擦肩而过很多次,你并非如那些女孩子一般有忸怩造作的表情,偶有几次直面,也是格外大方,一视同仁的客气礼貌。我起初认为你可能并不知道我是谁,因而忽视也是理所当然,但后来无意中看的多了,原来你对谁都是一样的真诚。”
“你有你热爱的事业,有蓬勃的生命力,婉约沉静的表面下涌动着热情。苏蓝,可是现在,你还爱你的事业,还爱你的生活,还爱你自己么?”
安南面上浮出怅然,“你连对人都是小心翼翼遮着面孔,仔仔细细的抹杀自己的存在感,将优点压抑的干净,竟是一心一意沉在自己的自艾自怜里。这样灰白枯燥的日子,你居然也慢慢心安理得了。”
“如果将生活都看成了一种累赘,小心翼翼极力的委曲求全,久而久之,真的会再难有继续的勇气。”
“我爱你,可是那不是纵容的理由。如果说你自卑,你大抵也是不认同的吧?那么现在,倘若给你流美的华服和响亮的身份,你能抬头挺胸托起相应的气势么?”
“你是那个世人喜欢又神往的才华横溢的蓝么?你还是那个让我心动的苏蓝么?”
他声声这样问,她越发无力的将脸埋在手心,闭上眼想象出往昔自己模糊的样子。
我,变了很多……
安南侧眼,窗外景色倒退,他弄不清心底到底是怅然还是轻松。他一直藏着的顾虑和忧郁,终于这么说了出来。
最开始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开朗,虽也内敛斯文,但却透着明媚的活力,隐隐约约有不可忽视的锋芒。若是对上刻意为难的话,虽然语调好脾气不至反唇相讥,但至少话里也是暗藏了飞针的。他欣赏她如磨砺了棱角后的另类桀骜。
他几次经过过道与她擦肩,都能看到她眼底莫名的光彩,似是浸入了对整个生活的期待和信心。只是她每次几乎都对他视而不见,偶有注意到,也是微微有礼的点头便貌似羞涩的走开。
忽视的彻底。
后来有次共乘电梯,她居然有礼貌的问他先生几楼,而后像男士一样为他服务按了数字。脸不红,眼神也没闪。她看起来并不知道他的身家几何。而那时,她的同事们几乎已经将他的八卦掰的彻底。这姑娘不关心这些。
又有一次,在街上遇见,他无聊的在车上等着绿灯过去。她扶着一个佝偻的老太太走过。他摇了车窗在她走近的时候对她笑了笑唤了声苏小姐。她极其淡定的投来一眼,微微讶异,看上去不认识他,然后点了点头就扶着老人走了。
他越来越觉得新奇。
哪里知道,那是因为当时她心里装着一个人,虽然短刻的惊艳,也最多只觉得这人的脸实在有供她借鉴的价值。除了那人,其他人的脸都是无甚区别的。
后来渐渐观察得多了,就慢慢上了心。却是晚了一步。她嫁给了萧衍。
再后来,他素来克制,失望中就不再想也不再提这事,顺其自然的过着日子。
不想居然有巧妙的联系将他们又缚在一起。他见到蓝竟是她的时候,心里滔天巨浪。
只是没想到,她可以改变如斯。
萧衍生生是几乎毁了她的劫。
那之后,她变得再不像自己。
“我大抵是累了。”她终于低低回复他的质问,“不想那么累,却原来更是错。”
“我是慢慢的就不信了。像奶奶,被困了一生。苏家败落之后,奶奶去世,我想我终于该活的像个普通人。”
“我以前见过很多把爱挂嘴边的人,他们总是不放弃一丝献殷勤的机会,后来……”
“又像游戏一场,厌烦了就毫不留情的走开。有很多人跟我说,有钱人不可靠,他们喜欢猫捉老鼠一样的乐趣。”她恍然,“我厌恶那样的上层生活,一度讨厌自己与它的联系。看着萧衍的那段日子,慢慢被耗尽了热度,渐渐就寂如冷灰。原来真的是没有例外的。”
“可是十七说,我怀疑那是因为我还没遇上真正的爱情。”这叫她也很疑惑。
“我也没办法控制自己慌乱烦躁的感受。自从一个人日子久了,我便总以为用不着要遇上什么人,就这样安安静静上上班画画画,就满足了。可是你们说的话,做的事,总是出乎我的意料,而我的日子也越来越一团糟。”
安南眼尾微扬,目光如水温温凉凉。
“安南,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跟别人说这些话。我见你那样奋不顾身,心下震撼,却突然间觉得很讨厌自己,讨厌自己的迟钝犹疑……”后面想了想却找不到达意的词表达,隐隐约约错过了某个重要的情绪,苏蓝苦笑,“你说你对我失望,我心里也是对自己失望的。”
“那也是我的失败。”安南蕴蕴的目光荡漾着深深浅浅的波光,“没能成为让你相信的例外。”
他们下车,在铺满地砖的道上静静的行走。安宅的灯火辉然。
苏蓝的表情是迷蒙而低沉的。
安南目视近在咫尺的房子,信道旁的花木在风中摇摇曳曳。
“你一定在想,我不过是当初心愿未得的执念,所以才对你放不下,对不对?”
苏蓝愕然的抬头,安南笑,“你果然是这么想的。”
她也直面不讳,“我想比起现在,你应该是执着那个你记忆中的我,因为当时有些心动,所以久久放不下。”
安南伸足踏上了石阶,“过了今晚,我也不会给你逃避的机会了。”
“片刻的悸动固然可以叫人神魂颠倒,然而弥久的心动才能细水长流。苏蓝,到现在,你还信爱情么,还信缘分么?”
“我信缘分。”她平静的回答,诚然如叶雨,诚然如沙远,又如齐政,又如安南。
每一种遇上,都是缘分。
“那么,你就该相信我。”他顿住,望了一眼天色,又直直对上她游移不定却微微动容的眼。“你该相信,错过了一次,这次是上天的眷顾。”
“我确实是交付真心的。”
“你看,当初我们没有遇上,兜兜转转,现在还是巧合的认识。”他引着女子在晕黄的灯光下走,慢慢踏进一派温馨宁和中,“不可捉摸,不可抗拒,也不可回避,这就是爱情,也是缘分。”
“你一定不信,我有多么的了解你。不论过去,还是现在。”
“你喝咖啡不加糖,口味清淡不喜甜辣,心里不满从来不说出口,拒绝人的时候只会转移话题或是蒙混过关,腹诽人的时候眼神习惯下瞟盯着自己脚尖,做出大家闺秀一样斯文的表情,僵硬的像个雕塑,对别人做了什么表情动作都一概忽视彻底,径直忙碌着神游天外不亦乐乎……”
听到这处,她多少尴尬,“我什么时候腹诽人了?”
“呵呵,”安南低笑,“不要不承认,你敢说你心里没骂过我?应该有好几次了吧?”
她底气不足,转过眼躲避直视的目光。这点他没错。
“现在是心虚的表情了。”
她敛了表情,一瞬间刚才的冲突和低迷瞬间扫光,暗道,这男人能不能不要像狐狸一样奸诈,用得着洞察人心至此?只是那眼睛是真的无意识的微垂着往下瞟的。
“现在在心里骂我,对不对?”他又拆穿她。
“不对!”她说得连自己都没底气,有些失措的用手捂了脸,指缝里闷闷传来一声,透出暴露无遗后的恼怒:“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安南目子定定,语气清幽,“现在是转移话题妄想蒙混过关了。你心里对我不满或者什么想法,也不想说出来,对不对?”
“安南,为什么你能轻易的看清我呢?”她有些委屈,“我现在心里突然砰砰跳个不停,慌乱的没办法理清。你不知道,我嫉妒你。”她说话有些混乱,却是实实在在的情绪,“你为什么就可以那样不顾忌一切呢?”
安南伸掌摩挲过来,极为平静,“也许,你靠过来就明白了。”
苏蓝掀了脸上的手掌,看见他伸出双手露了怀抱,安南身上清香缥缈宛如细丝游移。
来这里,你就明白了。
她心跳真的砰砰难抑,对这无声蛊惑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动摇,那怀抱如此令人安心,也许过去,真的能平复一切。
有什么东西压抑在心头呼之欲出,她几次动了动唇却不知该倾诉什么,心里暗暗焦急。
是什么?
她挪了挪步子,真的慢慢走过去。安南嘴边浮起一丝笑纹,修长如竹的手虚抱。等她慢慢靠过来,再紧紧拥了,低头在她耳边。
“苏蓝,心跳不会骗人。我知道你的喜好,知道你的不安,知道你的一切,这样还不能打动你么?”
淡淡的清香夹着体温柔和,有男子沉稳低沉的味道。他的心跳急促。
她突然似明了。
“安南,今晚你差点没命。”
“尚好。尽管如此,我也不太可能煽情的跟你说一句,为了你我可以连命都不要。那会显得很矫情,而且,这话太不可置信。”他低笑。因为腰间她慢慢收拢的手心跳更加激烈。
“我并不是讨人喜欢的人,我自私,固执,懦弱,而且不识好歹。”
“是。”他忍住笑意,“而且你还害人害己。”
她一哽,似乎想哭,“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成了这个样子。安南,你讨厌我么?”
他感受到她震动极大的情绪,却依旧镇定,“无可否认,你心里藏着一只让人咬牙的兔子。”
“可是,我却是一直想做那匹觊觎你的狼。”
“一物降一物,这大概是我能看透你的原因了。天生一对。”
她不动,只悄悄收紧了手,两个人挨的很紧。
“试着做回你自己吧。不要叫身边的人都失望。无论有什么,都要按自己的意愿生活。”
“好。”她深深吸一口气,接着又笑,“原来真的是不能靠你太近。”一开始本能的戒备原来真是有预兆的。
紧紧拥住她的男人却咧了一抹笑纹。
靠太近了,自然难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