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纸上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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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听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翠绿的松针上,凝成星星点点的珍珠。沈临静静的看着窗外,青山薄雾,迎面微风清凉,带着淡淡土腥味。

邵文静却有些坐立不安,几次欲言又止,眼巴巴的望着沈临,急的小眼睛越发的被挤下来的眼皮压去了大半。被细雨沾湿了些许的鞋底和裤脚冷丝丝的贴在身上,叫他说不出的难受。

沈临不动声色的将桌边的书拿起,翻了几页,说道:“说吧,憋了这许久,所为何事。”

邵文静此时却又扭捏起来,还没开口,脸倒是先红了个透,过了一阵子才小声小气的说道:“先生……我错怪二毛了……他没在背后说我坏话……”

沈临只淡淡的嗯了一声,并不接话。

邵文静低下头,小眼睛偷偷的瞟了沈临,又过了片刻,低声说道:“说我坏话的是大牛……”

沈临又嗯了一声,翻了一页书。

邵文静无奈,只觉得头都要低到了咯吱窝里了,嘟囔囔地说道:“我……我把先生的小刀给二毛,当做赔礼了……”

沈临一愣,这才正眼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少年,十一、二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衣服不太合身,显得他格外的局促,在沈临的注视下,他越发的不安,身子都佝偻起来。

“还有?”沈临问,这孩子的反应并不是一吐为快,而是一波三折。

“先生……我……”邵文静难以开口,脑袋慢慢的抬起来,一双豆子眼儿可怜兮兮的求着沈临。

沈临并不开口,他平静的看着邵文静,只是手中的书已经搁下。

邵文静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混账了,先前在小伙伴间夸下的海口,觉得理所当然会被允许的请求,来时路上欢快的洋洋得意,此时,都像山顶春时的积雪,消融殆尽。他怎么会许诺再送东西给二毛他们,就为了孤立说自己坏话的大牛呢?

沈临安静的看着邵文静。细长的手指轻轻的在桌上敲击,熟稔的节奏慢慢的在木桌上响了开头便截止。他站起身来,带着有些沉郁的豁达说道:“他们想来看,就带来吧。”

“不,先生!”邵文静忽然大声说道:“我死都不会告诉别人你躲在这儿的!”

沈临莞尔一笑,问道:“你已向小伙伴们提过我了,赖得掉么?”

邵文静哑了,他的确忍不住向小伙伴们提起自己认识了一个好厉害的先生,甚至……他原本今天来就是希望沈临给他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去送小伙伴,然后,再允许他带他们来玩耍。他只是不忿自己一直被欺负,只是不忿,每个人都比自己厉害,他好想伙伴们羡慕的眼光能停驻在自己身上。

“我只是躲麻烦,并不怕什么。”沈临拍了拍少年的肩头,浅浅的笑着,只是眼里有些寥落。“文静,别怨先生。”

少年的眼里只有懵懂,和坚守秘密的信念。尽管半天前他曾经以为这些都不是那么要紧。

6月的小雨总是有些反复,仿佛心情不定的孩童。当邵文静再次踏入这间简陋的木屋,身上却是全湿了,连眼里都蓄满了剔透的水珠子。

沈临并没起身,他仍旧安静的坐着看书,只淡淡的说了句:“锅里有地瓜,还温着。”

邵文静委屈的声音在抽抽噎噎中显得有些含混:“先生,他们笑话我……他们说我发癔症……二毛也不肯还小刀给我……他……“他憋了口气,终于还是伤心的嚎了一嗓子“他也跟着别人编排我……哇………………”

沈临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温和的说道:“所以你就把跟我相识的经过都说给他们,比如我穿什么衣服,看什么书,什么时候下山采买东西之类,然后就一路哭着过来了吧。”

邵文静哭嚎的声音低了下去,他琢磨着沈临的话,总觉得这挺简单的一句话里有很多别的意思。是了,他没遵守跟先生的约定,可是,可是大牛和二毛怎么能这么说他呢?

沈临看着这个孩子,仿佛看到了以前的一些人,那些身影和模糊的话语曾如鬼魅般纠缠着他,而今,他却能安然的看着这孩子为这小小的纠结落泪,这孩子长大了,会不会也……?

沈临笑了起来,温柔而伤感的笑容,带着自嘲的意味。什么样的种子发什么样的芽,一颗石头无论如何栽培,都不会开出鲜花。

“先生……大牛说,二毛把您的那把小刀给卖掉了……”邵文静有些畏缩的说道。

“那把刀我已经送给你了,你既送给了二毛,他要自己用或者卖掉都是可以的。”沈临仔细的端详着邵文静的眉眼,一点点的扫过孩子稚嫩的脸庞,寻找着略微熟悉的痕迹,这孩子,果然是像他的,即使,他们从未谋面。

“文静,你可曾怨恨先生不教你习武?”沈临平静的问。

邵文静低下头,踌躇的样子已是最好的回答。

“为什么我一定要教你习武呢?我可曾欠你?负你?许诺于你?”沈临再问。

邵文静嘴唇蠕动着,几不可闻的说:“先生自然可以什么都不教……我又笨又穷……”

“你有钱,又聪明了,我就一定要教你么?”沈临继续问。

“你看不起我……你跟他们一样看不起我!”邵文静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委屈而愤怒的光芒,流过泪的眼眸带着微微的血丝。

“文静……”沈临默然。他曾很多次犹豫是否要教这孩子习武,看着他一天天长大,越来越像那个人,他很怕,自己将这孩子,送上同样的道路。

“你们都看不起我!我知道我是捡来的孩子!!我就是一个没有爹娘的杂种!!”邵文静几乎是嘶吼着哭喊出来,还不够大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带着往日就沉积在心里的怨恨,他讨厌沈临,讨厌他总是安静的看书,讨厌他明明会很厉害的功夫却只教自己读书识字,识字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欺负,还不是要干农活儿,考取功名有用么?没钱没势的照样要被其他人欺负,他明明功课比赵老爷的两个儿子都好,私塾的宋先生却从来没有给过好脸色,读书人之间难道就没有结党营私和攀比么?宋先生不就是因为被人坑害了才流落到这里?

如果,如果他有厉害的功夫,现在就可以去镖局干活儿,可以挣钱,可以去更大的天地,他会有更多的机会,他可以……他可以……

沈临有些悲哀的看着邵文静的愤怒。他曾听过相似的怨恨,在那个人临终前。那些求而不得的,全都是别人亏欠他,那些辜负了背弃了的,全都是必不得已和左右为难。只是,无论那个人错了多少,他已经付出了代价。沈临看着面前倔强着的少年,他亲自将他送给一对夫妇收养,亲自看着他长大,却终究,错过了他心里那颗种子的发芽。

雨声绵绵软软,沾湿了一片青山。沈临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幅画卷,白纸上是一对俊俏的少年,意气风发,势不可挡。那是他们出师前请林清为他们画的像,他与师兄一人一副,这样即使今后海角天涯也还记得同门情谊。他没想过,最后只剩自己带着这幅画,守着师兄的遗腹子。

该来的,躲不过。

他轻轻展开画卷,低头,看着胸腹处一片红,邵文静手中,不知道怎么抢回来的那把小刀闪着寒森森的光芒,带着一丝血色。

沈临叹息。这一刀,算是偿还了他给师兄的那一刀吧。

止血,他看着对面的少年握着刀子,惊骇的眼神,以及发抖的双手。故事,就这样安静从容的随着画卷铺开,从开始,到后来。

希望,这血,曾经发生的事,能化开邵文静心中的不忿。沈临想,只要还没有开出花,谁也不能说这种子,会石化,或,继续抽芽。

窗外的雨,轻盈的一如毫毛,缓缓的融化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