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这儿洗去身上的血渍,是想不要这么狼狈地回城,惹人起疑。我只想去拜别父母,好安心上路……”
他的话犹未尽,慕雪忽不可抑制地大喊出声:“你不要这么说,你不会有事的!”
以奇神色之中已尽数释然,向她说:“你不是要让我付出代价吗?的确,是该我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慕雪的心痛,更添几许自责,她说了这句话,伤得他好重!
“我爹是兵部侍郎,他会有办法救你的,”说这话时,她其实毫无底气,她不能确定,谁才真的能救他……“你别犯傻,只要我去求他,你会平安无事的!”
以奇笑笑,却更让人揪心了。“该是你不要犯傻,我杀的是朝庭命官,又是在天子脚下,天王老子都救不了我。”
“也许还有别的办法呢?”
以奇叫她别再说下去,也请她不要再操心。他将目光遥遥望向远方,某个未知的地方,似乎,那里是他憧憬已久的……
“除了一心求死,你不能振作一点吗?”她欲用大声来唤他清醒,她不想这个曾赋于她恩情的男孩子就此便离去了。
他再次把双手轻放在她的双肩,将慕雪——他有幸结识,却无缘携手的女子细细注视,他要记住她的样子,直到他死的那一刻……时间似已停顿,只是那么一会的对视,却仿佛许久许久……“南宫小姐,我们这就永别吧!”
他咬咬牙,皱了皱眉头,最后一次把视线背开,转身便走!
她意图喊下他,但他的走,毅然决然。
目视他的背影越来越远,慕雪强烈地感到,他会从她的生活,她的生命中消失地无影无踪……她不能眼见他走向那一步,她要救他,一定!
……
如以奇所想,顺天府尹被刺,城内此刻已是一片骚乱,到处都可见官兵查巡……
以奇掩面,才得以回到大胜客栈。他将他的包袱好好放在桌上打开,取出父母的灵位安放于桌前,含着泪,沉痛地悼念着。忽听门外有一阵神神秘秘的敲门声传来,以奇如梦初醒,心头哽住了一般。
“王公子,是我,兰兰。”
知是兰兰,他松下口气,便也不避讳什么,只管开了门来。兰兰神色匆忙,紧说到:“小姐说你必须马上出城,我驾了马车,赶快,我送你走。”
以奇只直看兰兰,心思什么,他根本就不打算走,再说,他也根本走不了。
“你傻呆着干什么,想找死啊?”
以奇没应话,只是慢慢地把父母二人的灵位放置好,朝他们重重地磕头。
兰兰急了:“你给他们磕头有什么用,他们也救不了你,再磨蹭下去,官兵就要找到这儿了,一旦他们发现我跟你在一起,保准会把杀人的事分我一半。小姐叫我无论怎样也要送你出城。现在只有坐上我们南宫府的马车,你才有可能安全。小姐为了你,可说是赔上身家性命了,万一你被抓,小姐也会难逃干系的!你还在想什么?你想死是吗?”兰兰跳着脚,真想吐血。
以奇此时却平静地像座山,他向亡父亡母叩过头之后,直起身来,向兰轻轻示了意,表示她说的他都已听到。“你走吧,我要留下。”
“你要干什么,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她的话还未完结,以奇挥手让她不用再说下去,他已抱必死之心,就算去逃,他也不可能逃脱,无谓的挣扎真的没必要。他向兰兰说到:“请代我转告小姐,以奇京城一行能认识南宫小姐,是我三生有幸。就算我死,也必会记住她,还有你兰兰,只怕,我要辜负你们了。”
“你这个呆子,小姐为你操心,为你不惜犯险,以南宫府的名义送你出城。你却不知好歹,你究竟想怎样?”兰兰恨不得痛骂他一顿,好让他知道该对自己珍惜。
“想必我的事你家小姐都告诉你了,你也应该了解,我根本就跑不了。既然如此,我也只管坐在这里,等他们来抓,等他们治罪好了。”自从家中蒙受巨难他便不知,原来,真正地放开,是这么坦然。说着话,他还真坐了下来,像个局外人一样。兰兰想,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他,也许不消多时,便会沦为待斩之囚,见他稳坐,也实叫人心疼。
对于兰兰,他唯有视若无睹,充耳不闻,他以为这样,兰兰就会主动离去,他才不会在最后的时刻,还要牵连上他钦慕而又愧对的小姐。
也许只过去了一小会儿,但对于身处险境的以奇来说,可能已白白浪费了逃走的最佳时机……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知府被杀,凶器遗在现场,如此证据确凿,以奇凶手的身份确认无异……官兵们一定很快便列出通缉名单,城内城外必定严守严查,以奇可说是无处藏匿,必死无疑……
“兰兰,既然他不想走,你也不用再白费口舌,我们不要强迫他了。”随声望去,门外过来的竟是慕雪。她带着对以奇的告解而来,带着以奇重生的希望而来,只是不知,他是否愿意好好把握……
以奇此时五味俱全:他乃杀人犯一名,人人避之不及,而南宫府的这对主仆,却敢在这种时候主动和他靠近,并且不惧官府压力,欲要将他解救。此情此义,以奇不尽感激。
以奇目望慕雪,这时,他只想近近地看着她,从当日无心的邂逅,到后来的有心利用。再而,到今天她大义相助……他自嘲何德何能,承她这般相待?“小姐,我欠你的,下辈子再还了。”从她身上掠过他的目光时,他忍下了不舍及心痛。
“杀人偿命,那是当然,但你也要明白你是在为谁偿命。林业,即是十恶不赦的歹人,你为他抵命,不觉太冤了吗?”
林业,他所深恶痛绝的人!他只恨当时没有机会狠狠剐上他几刀!
以奇却说:“小姐的恩情,以奇不会忘记,但请小姐再三保重了。”
慕雪听不得他自暴自弃,眼中喷出了火焰,说到:“你的父母都不在人世了,这世上只有你一人而已,你为林业偿命,可以证明什么,证明你是个敢作敢当的汉子吗?这样有意义吗?九泉之下,你的父母不会以你为傲,他们只会更加痛惜,因为他们在这世上唯一的儿子也下去与他们作陪了……如果你信我,就听我一次,我会让你平安的,当是为了你的亲人们,别再一心求死行吗?”
以奇听完她的话,怔忡当中,她怎会有这番令他刻骨铭心的说辞?
——她不想他有事,她强烈地想让他活下来,十分地想。
以奇自认,只是贱命一条,得她关照,他认为已经很够很够了。他的无声当中,心内难以平静。
他的命是要就此断送吗?若他想活下去,他又该何去何从?
看出以奇动摇,慕雪紧接着上前,说:“马车就在客栈下面,我已把令牌交给了兰兰,她会带你出城的。”
兰兰说事不宜迟,得立刻动身。
以奇低头沉思片刻,心中也自是一阵翻腾:他会背负着杀人的罪名,整日为逃过追捕而提心吊胆……但他有那么一丝妄想,也许他还有机会和眼前的这位小姐……
他不再犹豫,说一切听她的。
以奇匆匆收拾了他的包袱,三人一道下了楼去。慕雪说,她乃小姐身份,若是驾马而行,必会惹来怀疑。眼下只有兰兰还知道此事,所以也只有兰兰才能送他走。临行时,慕雪还一再交代兰兰务必把以奇送出城,兰兰应说,她绝不负所托。以奇、兰兰上了马车后,马车直接奔往东直门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