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雪纷纷扬扬,比昨日更甚,雪花从清晨一直飘到了傍晚,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阶前,早已被一层白茫茫所覆盖着。
“娘娘,步辇已经准备好了,这么大的雪,路上不好走,不如早一点过去,皇后说过今天有文武官员出席,不能迟到的。”小如望了望外面,提醒道。
“好!”水映月应道,扎紧了狐皮裘的领口,迎着风雪走出了香酿斋。
凛冽的寒风,像是利刀一样此来。水映月上了步辇,朝小如说道:“大冷天的,你就别过去了,一来一去,冻坏了身体就不好了。”
“没事,小如自小习武,不是那么容易冻着的……”小如话还没说完,猛地打了一个喷嚏,身子不禁一哆嗦。
水映月朝她笑笑,道:“还说呢,快进去吧。反正也只要一会儿,我就回来了。那里人多,自然有伺候的人,不少你一个。”
“那好,小如在香酿斋给娘娘守门。”小如搓了搓手说道。
水映月朝她点点头,对四个抬步辇的太监说道:“走吧。”
放下厚厚的垂帘,四面并不透风,所以也不觉得冷。步辇并不是很稳,可能是因为下雪路滑的缘故,总是不住地摇晃,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水映月手中揣着一个手炉,而步辇内也暖和了一些,竟恍恍惚惚地半闭着眼……
忽然,步辇停了下来。水映月被惊醒了,照理说并没有这么快到群芳阁。水映月掀开了一个缝隙,问道:“怎么回事?”
“回娘娘,步辇有一处木条子裂开了,恐怕要散架,请娘娘下辇。”一个太监回道。
水映月也察觉出步辇有些问题,她依言下去,陡然的一阵冷风,让她一颤。她步入积雪中,察看着出了问题的那根木条子,说道:“你们去临近的几处宫殿问一问,有没有闲置的步辇,或是有什么可以代替这根木条的。”
“是!”四个太监朝着四处去打探。
此时,天已渐渐地暗下来,冬天的夜,来得特别的快。
水映月在风雪里疾走了几步,躲在一处角门的檐下,雪尚在下,并在这冷风里,越发的磅礴,眼前尽是雪花纷扬……
水映月现在的位置,离香酿斋已经很远了,但离群芳阁也不近,如果在这大雪中步行,恐怕要走上半个多时辰。这下,左右进退仿佛都不妥,而这条宫道比较偏僻,并没有来往的人出现。
由于天色不好,也瞧不出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或许宴会已经开始了也不一定。水映月朝周围望了望,却不见那四个太监的踪迹,今天这个晚上,怕是很多宫殿都是无人的吧。
入夜后,更加的寒彻,如果再等下去,迟到不说,更有可能她会冻僵在这里,因为手炉里的碳快要燃尽了。
水映月一咬牙,把裘皮大衣一裹,冲进了漫天的冰雪中……
耳边是呼呼而过的风声,像是割裂着她裸露的面容,有刺痛感传来。宫道上的雪虽然有太监清除过了,但无休止的雪花,还是在地上积起了不薄的一层。
临近群芳阁,却听见里面管弦丝竹声响彻整座宫殿,如巍巍苍山都会被其宏壮之势所震慑。
——宴会已经开始了!
水映月赶忙疾行,沿着宫墙小跑起来……
“啊哟~”天太黑了,也不知和谁在拐角处一撞,水映月跟还有一个闷叫出声的人都摔在地上。
‘咝~’
胳膊传来一阵痛楚,定是刚才撞在了墙沿上,肘间有粘粘的湿意,或许已经出血了。水映月用手撑着地,慢慢地爬起,身上都被积雪打湿,还染上了污泥。这样的她,怎么能出席这次宴会呢?
“呀,是贵妃娘娘,您没事吧,”那个与水映月相撞的宫女认出了她,匆匆地来扶她,愧说道:“奴婢该死,撞伤了娘娘。”
“算了,你也是无心的。”水映月忍着痛,扶着墙,不止手上有伤,好像腰上也青了一块,隐隐地作痛。
“娘娘受伤了,这怎么办?奴婢给娘娘宣太医吧。”宫女很是紧张地说,搀扶着水映月慢慢地朝里走去。
“不用麻烦了,应该没有伤到胫骨,只是破了点皮。”水映月在宫女的扶持下,靠近了群芳阁,只是此刻的她,不能再踏入群芳阁了。
“哟,这是怎么了?娘娘怎么受伤了?”李一全正巧从群芳阁出来,见水映月如此这般,忙问道。
那个宫女怕隐瞒实情受罚,将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李一全责怪了她几句,对水映月说道:“娘娘现在这样,不如先去偏殿休息一下,检察哪里受伤了。奴才去回明了皇上,再送娘娘回去。”
“有劳李公公了。”水映月寒暄道。
“娘娘还跟奴才客气,奴才的命还是娘娘救下的。”李一全说道,躬身回到了群芳阁。
水映月慢慢地朝偏殿走去,途经群芳阁正殿时,却见皇帝正高座在上,龙冠上的流苏遮蔽着他的眼,所以他的模样并不清晰。他身边的两个座位,一个留给了皇后,而另一个……坐着的是莫贵人!
——那原本是留给她这位月贵妃的座位!
原来,他并没有给她留座位,她心里突然比这冰雪天还要凉彻!为了赶来,她遍体鳞伤,结果,却没有她的位置!罢了,她暗想,幸好她受伤不能出席,否则,这个场面该如何的尴尬?
孟珣和公主坐在上位,观赏了歌舞,陡然,孟珣一个无意的目光,碰巧与水映月相合,交汇的眼神中,流露着一丝错愕和猜想。
“快走吧。”水映月朝身边的宫女说道,如果可能,她希望今天根本就没有来过,也不用见他们任何一人。
水映月在偏殿的软塌坐下,宫女点起了红烛,殿内霎时明亮了许多。这里虽是群芳阁的偏殿,但鲜少有人来,所以到处空荡荡的,也没有任何取暖的炉子。
“娘娘,这是刚才奴婢问一位公公取来活血散瘀的药,虽然比不上太医院的名贵药,但疗效却一点也不比那些药差,让奴婢帮娘娘擦上吧。”宫女把药瓶子拿给水映月过目。
“你叫什么名字?”水映月问道,这个宫女敢于承担,也是个热心肠的人。
“奴婢叫绿珠,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绿珠回道。
“怪不得,”水映月感叹,她与皇后一样,有一种淡漠如尘的性格。水映月突然问道:“在皇后身边伺候,怎么我从来没见过你?”
“奴婢是负责晚上陪夜的,所以娘娘没见过奴婢。今天群芳阁要忙,皇后娘娘临时命奴婢来这里伺候的。”绿珠解释道。
水映月暗暗地点头,这个绿珠临危不乱,而且样貌也不凡,身形体格也跟自己有几分神似,难道这就叫缘分?
思忖间,水映月褪下了外袍,将袖管摞起,借着烛光,手肘间的殷红血迹,斑斑点点。绿珠小心地将药涂在伤处,伤口因药物的刺激而更加疼痛。
“不能上药,伤口要清洗过再上药——”门未关,一个男声传入。
水映月放眼看去,竟然是孟珣,意识到自己表露在外的玉臂,她慌忙地将袖管放下。总归是男女有别,她没有料到孟珣竟会来这里。
孟珣恍然知道自己失礼,忙解释道:“公主听说你受伤,让我过来瞧一瞧。”
绿珠见两个主子在此,也不好久留,福了个身出去了。
“我没事了,孟大哥是今晚的主角,快回去吧!”水映月捏着绿珠给的药,垂着头说道。
“是真的没事了?”孟珣走近她,道:“是身上的伤没事了,还是心里的伤没事了?”
水映月不解地抬眸望去,他的眼神很清澈,没有一丝污秽,清明而诚挚。她笑了笑,道:“我心里有什么伤?”
“你这样装着不辛苦吗?云初什么都告诉我了,她让我跟你谈一谈。”孟珣仿佛能将她的心看穿似的,在他如炬的目光下,她无所遁形。
“谈?要谈也不是今夜!而且孟大哥是驸马,我是贵妃,身份有别,孟大哥如果不回去继续宴会,也会遭人非议,孟大哥的好意,映月心领了。”水映月想起身,但因腰上的伤,又跌坐在了软塌上。
“你既然叫我孟大哥,难道我这个做大哥的,不应该关心一下你?”孟珣诚恳地说,“流言蜚短,不过是无聊人的游戏,我孟珣光明磊落,不怕招惹非议……”
“那公主呢?她……”
“云初她知道我,”孟珣拦住了她的话,道:“云初就是知道我们健谈,也知道你跟皇帝现在的处境,才让我过来的。你放心,云初留在群芳阁,只说我身子不适,提前离开而已。”
水映月豁然笑道:“看来公主很信任孟大哥,既然孟大哥跟公主都不怕,我又怕什么呢?就要劳烦孟大哥送我回香酿斋了。”
“就等你这句话了,轿子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孟珣把等在外面的人叫进来,又把他身上的外套解下,给她穿上,道:“外面天冷,小心受凉。”
“孟大哥跟以前相比,学会关心人了,公主还真是幸福。”水映月叹道。
“习惯了!”孟珣含笑说道。
习惯了!他的习惯,只是为了某人,是啊,依公主的性格,的确要时时刻刻有这么一个人去关心!
水映月刚上了轿,绿珠跑了过来,喘着气,道:“贵妃娘娘,皇后娘娘要奴婢代转一句话,让娘娘好生休养,外面的事由皇后娘娘担当着。”
“绿珠,谢谢!”水映月回了一个淡淡地微笑,安坐在轿子里。
轿起,平稳地离开了群芳阁,离开了那个她始终没有踏进去的盛宴!坐在轿中的水映月,也不知是身上的疼痛,还是正如孟珣所说的,她的痛更是来自心头!
她暗暗地想着,此刻皇上应该早已知晓她受伤了事。连皇后都让绿珠来带话,而他却连一句问候都没有,莫非他的心,变得如此之快?
当初是她把他推了出去,可如今,她却想要那一丝丝的关怀,竟是一种奢望吗?渐行渐远的轿子,仿佛在离他越来越远,如果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变了质,那她此刻留在宫里的意义何在?
世事竟是如此的难以完全,她此刻心头涌现的人,陡然让她有一种失落感!她有些迷惑了,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