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抗日战争的细节2(空间换时间:徐州会战、武汉会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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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战徐州(1938年3月~1938年6月)(6)

不过,也不能指责李宗仁。因为台儿庄取得大捷之前最艰难的时刻,李宗仁并不知道孙连仲那边到底还能顶多长时间,也不知道汤恩伯的作战想法和行动计划。作为战场上的最高司令,他完全有理由郁闷,有理由抱怨汤恩伯。就这一点来说,认为李宗仁沉不住气,完全是事后诸葛的做法。

打到三四月之交,台儿庄内守军跟庄外池峰城师部的通信联络中断了。

在庄内情况不可知的情况下,孙连仲派第30师的一个团增援台儿庄。在庄外,这一天晚上,组织了敢死队,营长仵德厚(成都中央军校高等教育班,陕西泾阳人)担任队长,手下40名死士,除了两名机枪手外,其余每人身上带8枚手榴弹,腋下再夹着一箱(每箱50枚)。部队是西北军的底子,所以每个士兵背后都有一把大砍刀。另一只手,则拎着上了刺刀的步枪。

仵德厚一声令下,队员由西门飞奔入台儿庄内。他领的任务是夺回日军占领的西北角阵地。

什么叫敢死队?首先当然是不怕死,在报名的那一刻,就必须有赴死的准备。但如果仅仅是去死,那还不是敢死队,敢死队的终极使命是完成任务。所以说到底,让每个队员拥有一种决死精神才是最重要的。因为在这种精神下,一个人会爆发出超人的力量,完成平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当然,仵德厚和他的队员没有想这么多,也不可能想这么多,他们唯一想的就是:用这几十条命把那阵地换回来。

在进入台儿庄之前,仵德厚见到池峰城,后者只是告诉他日军控制了庄内西北角。

但是,当进了庄子后,仵德厚分兵两路向西北角搜索前进,倒下两名队员后,他才吃惊地发现:日军早就分散开了,几乎每个院子里都藏有他们幽灵般的身影。最少的藏着一个,通常是两三个。于是,整整一晚上,仵德厚带着敢死队员打起了逐屋战。好在日军兵力分散,可以各个击破,用仵德厚的话来说,“进一个屋子把敌人歼灭后再上另外一个屋子去”。

就这样,到天亮时,残余的几十名日军重新被压缩到西北角的土围子里。

在接下来相持的一天里,日军收集了不少家具,当然不是要卖废品,而是做战斗掩体。有人说了,这玩意儿管事吗?你还别说,到底管点事。因为那个年代的家具,都死沉死沉的,一个个的都是实木,没有什么三合板的。

又过了一天,在机枪没能压制住日军火力的情况下,虽然手榴弹照样发挥了作用,但仍不足以把阵地拿下。这时候,城外日军有增援的迹象。仵德厚叫队员潜上西面城墙,这是非常冒险的,因为这意味着要面对城外日军的子弹。日军好像在提醒:中国的敢死队员不要太气盛。但不气盛能叫敢死队员么?城墙上的十多名队员匍匐前进,用两挺机枪封锁住城外日军进攻的通道,随后把一桶汽油运了上来。

没错,仵德厚想用火攻。

面对龟缩在死角且用一堆家具做掩体的日军,似乎没有比火攻更适合的了。

蘸了汽油的棉絮被绑在木棒上,如一个个巨大的火柴,被点燃后由上而下扔了出去,一时间日军的那一小块阵地成了巨大的火海。仵德厚带敢死队员趁机强攻,日军被烧死二十多个,两名伤兵被俘,其他全部被击灭。

但也有多名敢死队员最终魂绕台儿庄。

多少年后,隐姓埋名在乡间的仵德厚老人在回想起这一幕时,仍不禁为牺牲的战友怆然落泪。

泪水中包含了一个民族全部的过去。

进入4月后,矶谷廉介开始训斥濑谷启,认为他犯了个错误,不该对台儿庄逐次增兵,而应该一次性压上。濑谷解释说他不是不想压上,但有一支中国军队正在围攻峄县,好像是汤恩伯的中央军,他没有更多的人手顶到台儿庄。

矶谷廉介一惊,立即上报。

汤恩伯枣庄撤围后,濑谷启下令叫赤柴八重藏的第10联队投入到台儿庄。但就在这时候,又接到情报:张自忠的部队出现在峄县东面。濑谷启四顾不暇,只好派第10联队主力去警备张自忠部。这样的话,增援到台儿庄的第10联队实际上只是一部分,大约500人左右。

4月1日当晚,孙连仲命令在庄外的第27师师长黄樵松亲自组织敢死队。

黄樵松以20人组成队伍,由外向内对日军发起逆袭。敢死队的带领者,就中国这边来说,多为连长一级的,由师长亲自带队是以前没有过的事,日军渐渐有些凌乱了。第30师的一个团也参与逆袭,傍晚5点多,冲进庄里时有500多人,转天早晨7点多出庄时,还有不到20人。

台儿庄已经成为一个大熔炉,而孙连仲和福荣真平仿佛两个工人,一下下地往这大熔炉里填人,填进一个连,死一个连;填进一个中队,死一个中队。日军在白昼强攻,中国军队在夜晚逆袭。一来二去,你来我往,上午日军把中国军队逼至庄内一角,下午中国军队把日军打得连退三舍。

打到最激烈时,池峰城下令把身后运河大桥拆除了,以求背水死战。此时濑谷支队的日子更不好过,因为他们弹药将绝,补给线又屡遭拦截。联队长福荣真平已经开始叫部下控制每天的弹药打出量了。此时中国军队的弹药仍非常充足,沿途铁路站点停靠着一列列火车,除了不断供给的黑压压的弹药外,就是来自大后方的慰问品,光来自四川的榨菜就堆积如山。

台儿庄内外的日军进退维谷时,突接矶谷廉介的电报:本师团第10联队解除了对张自忠军团的警戒,主力已撤回,现正与台儿庄外之敌接战。

矶谷说的“台儿庄外之敌”,正是黄樵松的第27师。

赤柴八重藏的第10联队有份战斗详报,里面写着这样一段话:“研究第27师第80旅自昨日以来之战斗精神,其决死勇战之气概,无愧于受到蒋介石之极大信任。凭借散兵壕,全部守军顽强抵抗到最后……重叠相枕,力战而死之状,虽为敌人,睹其壮烈亦为之感叹。曾使翻译劝其投降,应者绝无。尸山血海,非独日本军所有。不识他人,徒自安于自我陶醉,更应以此为慎戒!”

这是来自敌人的赞美。

庄内中日军队陷入胶着,庄外增援的日军和拦截的中国军队也已全面接火,台儿庄之战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白崇禧、林蔚、刘斐等人视察完前线,回徐州跟李宗仁商讨最后的反攻问题。

4月2日,日军再次突入庄内,并控制了东半部。此时,城内守军王冠五部和城外师部的通信得以恢复。

王冠五的第一句话就是:“师长,我快顶不住了。”

池峰城则给集团军的作战参谋打电话,说:“你的作战计划把我收拾得够呛,你不应该总是叫我打头阵,我的部队伤亡太大了,弹药也消耗太多,你不为我保实力,就太对不起朋友了!”

对方听后一愣,说:“池师长!你在说什么?好啦好啦,有人要求守核心据点,想多杀鬼子,为此还托人向我说情;你倒好,反而想下来?好得很,我向孙总司令报告,把你换下来吧!”

池峰城一听这个,马上说:“别别别,我就是抱怨两句嘛,还不叫人说话了?千万别跟总司令说,否则他非吃了我不可。”

倒也可爱。

或者说,这才是最真实的战地对话。

没有完美无缺的形象,有的只是激战间最真实的人性流露。难道因为池峰城说过这样的话他就不是台儿庄的英雄吗?

没那回事儿。

参谋告诉池峰城,不要担心弹药不够用的,庄内有中国海军陆战队的一个弹药库,至少还存有8000颗手榴弹和20万发步枪子弹。

4月最残忍,从死了的泥土中滋生丁香。所以4月是生死交加的季节,既有死亡的气息,更有生命的怒放。

4月的战斗,由激烈转为惨烈。

为对付日军的坦克,蒋介石调来了杜聿明的机械化第200师,把该师的3个战车营和1个师直属炮兵营交给李宗仁调遣。这3个营,每个营有37辆战车;炮兵营则有18门当时最先进的战车防御炮。

不过,在战防炮的使用上稍有问题。

战区拿到这些硬家伙后没有集中使用,而是分散到各个部队,到了各个部队后,再一次被切分。比如,孙连仲这里领到了一个营,然后把这个营一分为五,像牛肉一样分给下面的部队,有的领到了一个连,有的领到了一个排。

当时,阵地上的中国军队看到日军的坦克冲过来就心慌,即使是师长也不例外。在左翼阵地,有一次,第30师师长张金照来到一线督战,远远望见十多辆日军坦克沿公路压了过来,但战车防御炮排长迟迟不开炮,认为坦克呈纵队而来,要等它们全部出现后再打,炮打首尾两辆,这样的话中间的就没法行动了,最后再群炮将之摧毁。

但张金照沉不住气,使劲催。排长没办法,只好开炮,结果只打中了前面的4辆坦克,其他的就跑回去了。

这个回忆来自于杜聿明。杜聿明虽然没到台儿庄,但挡不住第200师的先进通信设备,每个营都有无线电,可以直接向杜聿明汇报。但到了张金照的回忆里,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按张的说法,当时他确实催促排长开炮。但排长说:“打日军的坦克部队,要打中间几辆,这样的话,前面的坦克很难回去,后面的坦克又不易跟进。”在张金照的描述中,排长后来从容镇定地开炮,击毁了日军的4辆坦克。

当坦克一字长蛇阵出现后,到底怎么打?显然上面的第一种说法是靠谱的。

虽然因分散使用没能发挥出最大的功效,但台儿庄战中杜聿明部队发挥的作用,远远大于上海和南京战。从3月23日到4月6日,第200师的参战部队一共摧毁日军坦克和装甲车39辆。加上其他部队摧毁的,整个战役有66辆坦克和装甲车被消灭和俘获。这在当时来说是个巨大的数字。

从归德前进机场起飞的中国空军第3大队第7(驻孝感机场)、第8(驻信阳机场)驱逐机中队的22架战机也飞临台儿庄上空。

第7中队长吕天龙(广西航校1期,广西陆川人,南洋归国华侨);

第8中队长陆光球(广东航校6期,广西田东人);

大队长是吴汝鎏(广东航校3期,广东新会人)。

他们原属广西地方空军,李宗仁的老部下,其中不少飞行员都在日本明野陆军飞行学校留过学。抗战开始后,被整编入中央空军。

两个中队的任务,一是轰炸日军,二是激励中国部队,让他们看到自己国家的飞机。

但在这一天,轰炸完日军阵地后,吕天龙驾驶着“伊-15”意外发现一架为炮兵提供目标的日本侦察机。

在台儿庄上空,日本侦察机也发现了吕天龙的座机,慌忙下降。吕天龙一个掉头,俯冲攻击,一顿机枪扫射,先把驾驶员身后的机枪手射杀。

日军侦察机不时降低高度,以诱使吕天龙座机进入日军地面高炮的攻击领域。但吕天龙飞行技术高超,在日军地面炮火中左躲右藏,紧紧咬住那架日本侦察机不放。

就这样,中日阵地上空出现激烈的一幕:

日军侦察机在前面飞逃,中国的战机在后面紧追不舍,低空掠着树梢呼啸而过。最后,吕天龙驾驶战机进入日机身后的视线死角,呈难度非常大的一字线追逐。这下子日军飞行员傻了,慌乱中一头撞在自己的阵地上。

4月3日,庄外孙连仲司令部。

参谋们均无睡意,侧耳听着从庄内传出的枪声。

枪声不是非常密集,但这并不是说战斗不激烈。断断续续的枪声,恰恰道出双方打的是逐屋争夺的巷战。这才是最动人心魄的。打阵地战的话,顶多需要盯着正面,即使敌人侧击或从背后包抄,具体打起来时,面对的仍是正面。巷战就不一样了,你根本不晓得在什么时候在什么位置会有枪口对准你。

孙连仲一直在抽烟,眼睛已熬得通红。

池峰城给他打电话,说:“敌人攻势过于猛烈,我军伤亡已十之七八,请准予暂时转移!”

孙连仲说:“转移?池峰城,你记住,即使你们31师只剩下一个人也要给我顶在那里战斗!你想撤就先拿头来见我!然后我拿头去徐州见司令长官!”

在此之前,孙连仲曾给李宗仁打过一次电话。

孙连仲说:“第2集团军伤亡达到了十分之七,敌人也被我们打死众多,可否叫我们到运河南岸休整一下再战?给我这个部队留点种子!”

李宗仁说:“我与倭寇血战一周,胜利决定于最后5分钟。汤恩伯军团明天中午就可到达庄外,你军必须坚守到明天。明天早晨,我也去台儿庄督战。这是我的命令,如有抗命,立即军法从事!”

听完后,孙连仲安静地说:“好吧,长官,我绝对服从命令,整个集团军打完为止。”

李宗仁说:“为配合内外夹击,你在今天还需组织部队进行逆袭,使其明天早晨不能进攻。”

孙连仲说:“我连预备队都顶上去了。”

李宗仁说:“我悬赏10万元,没预备队,你就把炊事兵、担架兵和你司令部的所有能拿枪的人都顶上去!”

孙连仲又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好吧,长官,我绝对服从命令,整个集团军打完为止。”

前几天,李宗仁一直发电报催汤恩伯军团南下,但汤并未立即执行。后来两边的通信联络一度中断。恢复后,李宗仁再次电报汤恩伯,叫汤军团主力必须迅速南下,如贻误战机,按韩复榘前例问罪!

电报发出去后,李宗仁又给蒋介石去了一份,向蒋告状,说指挥不动汤恩伯。在武汉的蒋介石也着急了,亲自拟电汤恩伯,问他迟迟不南下是何道理,叫他一定要听从李宗仁的命令。在回电中,汤恩伯才作了一番解释,这番解释本来是应该说给李宗仁的。他说自己的部队一直在打运动战,牵制着南下支援的日军兵力,先打由峄县支援临沂的第10师团赤柴联队,后打由临沂支援台儿庄的坂本支队。所以当《扫荡报》记者看到他时,已经20多天没睡过一个完整觉了。当然,最后一句话老汤没跟蒋介石说。

汤军团全军南下。

一切优势都集中在中国军队这边。

几天前,在汤恩伯变阵后,坂本支队在距濑谷支队还有5公里时,怎么也打不过去了。他们被反包围了。

此时第5师团司令部已推进到临沂外围汤头镇,师团长板垣征四郎以为坂本支队行动顺利,可以很快解濑谷支队之围,所以在4月4日、5日间,板垣发去一封电报,叫坂本顺返回临沂继续攻城。坂本顺遂电告濑谷启:支队为占临沂,奉命返回,预定6日日落后开始行动……

到了晚上,坂本顺觉得这样就溜掉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又给濑谷启发了一封电报:“支队虽奉命返回临沂,但拟定撤走前给敌一击,望贵支队攻击我支队当面之敌背后。”

身在台儿庄外一个破庙里的濑谷启和他的联队长福荣真平收到第一封电报后对视大怒,立即回电:“贵支队预定在怎样的时机下开始返回?马上告知!”

坂本收到这封电报时已是4月6日早晨8点55分。

此前,濑谷已把坂本的动向电告矶谷廉介。兖州的矶谷面色阴沉地叫手下给板垣征四郎发电报,质问板垣为什么坂本支队现在就撤退,而不与濑谷支队协同作战?

身在临沂汤头镇的板垣也有点晕,回电说:“原以为坂本支队已顺利击破当面之敌,没料到我军在台儿庄陷入苦战。”

矶谷没搭理板垣,直接给济南的第2军司令部发电报,说:“现在台儿庄大战,我军陷入敌优势和强劲兵力的包围中,只有联合阵前各部才可取胜,第5师团应协助我师团战斗,断不可自顾擅退!”

措辞非常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