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尾寿造被迫把第16师团的一个大队和第114师团的4个大队临时编入第10师团。
矶谷又把在后方警备的师团长濑支队(支队长长濑武平)抽到一线,警备任务转交给第114师团。
就这样,形成了长濑支队、濑谷支队、坂本支队三个攻击箭头。
4月18日凌晨,开始向正面以关麟征第52军为主力的中国军队发起反击。
台儿庄一战确实把濑谷支队打残了,从新的进攻中能看出端倪。
进攻开始后,三个支队齐头并进,但打着打着,在右翼的濑谷支队就被甩在了后面,没办法,矶谷廉介只好叫濑谷启带着部队跟在长濑支队后面转进。打到獐山,濑谷支队遭到不久前赶到战场的周岩第75军第6师的猛烈攻击。第6师曾血战淞沪,部队里有不少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打了两天两夜,濑谷支队才前进了3公里不到,基本上陷入停滞状态。左翼的坂本支队情况同样糟糕。
矶谷廉介一筹莫展。
几天后,矶谷跟随长濑支队进入峄县兰陵镇,开始在一线进行指挥。
矶谷一面着急于怎么向徐州推进,一边还得分神应对不时出现在后方的袭扰,一时间焦头烂额。
矶谷廉介深通政略,在对华问题上头脑清醒,但在战场上并非一个随机应变的指挥官。在台儿庄败退前,他的部队只在滕县打了一个硬仗。其他时间前路畅通,只是得益于韩复榘的弃逃。跟板垣一样,会战结束后他也高升,接替东条英机出任关东军参谋长,所依赖的并非战功,而是仰仗跟司令官植田谦吉的关系。
由于第10师团进展缓慢,第2军司令部不得不把作为军总预备队的第16师团的草场辰巳旅团编成支队配属给矶谷,并派作战参谋冈本清福到第10师团参与指挥,后者一到军中就制定了横渡微山湖,从西面近逼徐州的计划。
至于草场支队,在南京虽然屠戮甚重,但在徐州战场上却成了一条虫。本来矶谷琢磨着他们是有生力量,得露两手吧,但没想到一周后,就被中国军队拦截于峄县白山西,不但没能往前进攻,而且被打得由攻转守。加上这时候第16师团也在济宁开始了行动,所以第2军司令部又把草场支队踢给了中岛今朝吾。
相比之下,临沂的板垣征四郎的情况稍微好一些。
板垣以国崎支队为前锋,攻克临沂后进展顺畅。不过,到4月29日,打到一个叫北劳沟的地方时,再次受到张自忠部队的拦截。作战经验愈加丰富的张自忠,上来就切断了国崎支队的后方补给线。日军粮秣弹药供给不足,火力顿时弱下来,在张部的猛攻下损失惨重,伤亡率超过70%,一个联队的兵力还不足一个大队。从日军的伤亡数字上看,这是一次被忽略的大捷。
在徐州战场,张自忠表现得确实可圈可点。后来白崇禧说过这样一席话:“孙连仲能守,汤恩伯善打运动战,张自忠则是能攻能守。”
至于板垣征四郎,当师团司令部过了临沂,推进到郯城时,遭到于学忠的拦截,在这里血战了整整9天。于学忠手下的旅长死伤3人,团长死伤7人,以下部队长和士兵的伤亡数字自可估算。
板垣此时手上兵力不多,坂本支队在受矶谷廉介节制,国崎支队被困北劳沟,后者已经连发了4封求救电报。第2军只能把在兰陵镇做预备队的第16师团片桐护郎联队派给板垣调遣,驰援北劳沟。国崎支队有援军了,但郯城的板垣自己还是缺人手,第2军的预备队已经没了,他唯一的办法是找矶谷廉介要人。后者还算够意思,把刚刚接收的一千多名补充兵划给了板垣。
两人完全称得上是鲁南战场上的难兄难弟。
此时中国军队正源源不断地开赴徐州战场。
蒋介石已亲自下令,把台儿庄内池峰城的部队拉下来休整。向孙连仲辞行时,池峰城摊了摊手,意思是:这可不是我要下来的。
孙连仲拍了拍池峰城的肩膀,说:“老池,以后有硬仗我还想着你。”
池峰城脑袋一大。
接替池峰城阵地的,是来自云南的卢汉(行伍出身,云南昭通人)第60军第184师张冲(行伍出身,云南泸西人)部。
滇军早在1937年秋就出滇北上了。当年11月底,在湖南常德待命的卢汉部队走浙赣线进入浙江,军委会有意将其调到南京参加保卫战,但南京战打了几天就结束了,卢汉随后接令转赴湖北。
矶谷廉介二打台儿庄时,孙连仲防线虽然还在硬撑,但李宗仁知道已是强弩之末,必须向蒋介石要兵,蒋找来陈诚,叫他联系在湖北钟祥的卢汉。很多人说,蒋介石喜欢越权指挥,实际上,对于非中央军系统的部队,蒋介石通常不直接下命令。
卢汉去武汉觐见蒋介石。
张冲则带着部队开向徐州,4月21日在车辐山车站下车。津浦线台枣支线上的这个车站(台儿庄外10公里)和徐州的利国驿车站,已经成为这个春天中国最繁忙的两个车站了,几乎每天都有军列停靠,士兵从这里下车转赴徐州四面战场。
第60军有3个师:第182师、183师、184师,40000多人,装备都是从法国进口的,士兵们都有钢盔,甚至还有专门的防毒队,属于徐州战场上的生力军。
当天上午,卢汉已提前到了徐州,拜见了李宗仁和白崇禧。
滇军与桂军,在军阀混战时代,是互相结了仇的,李、白二人就吃过滇军的亏。眼下的情境自然不一样了,李宗仁告诉卢汉,日军这次卷土重来,台儿庄东北前进阵地情况不好。
李宗仁命卢汉归属孙连仲节制,去接防汤恩伯和于学忠的部分防线。卢汉先去拜见孙连仲。此时孙仍在台儿庄外的司令部,问及敌情,孙对卢汉说:“敌军攻势虽猛,但我军打得很好,局势已趋稳定。”
卢汉又去车辐山车站附近的于学忠司令部,后者告诉卢汉:“台儿庄东北线战斗吃紧,你应快速集结,准备战斗。”
实际上此时台儿庄东北一线已出现了溃退。
按李宗仁的命令,卢汉拿出张冲的师接替池峰城在台儿庄的防务,另外两个师去接替台儿庄东北面汤恩伯和于学忠各一部分防线。后一个命令是有问题的,要么先把汤恩伯的部队换下来,要么先把于学忠的部队换下来,而在汤、于两部之间分别接防两边各一部分防线,是极易被日军抓住战机的。
事实比想象得还要糟。
就在卢汉的第182师和第183师往台儿庄东北线集结时,突然遭到日军的攻袭,打了卢汉一个措手不及。按照上面那几个人的说法,此时前面还有汤恩伯和于学忠的部队在顶着。实际上,汤恩伯的部队已经开始撤了,于学忠的部队也在转移阵地,就这样,日军的坦克一下子冲到滇军面前。
滇军就这样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跟日军接了火,一天之内,第183师就伤亡了3000多人。
对这支滇军来说,徐州会战中最刻骨铭心的,是随后的禹王山大战。这座海拔不到130米的小山,是云南子弟记忆中永远的一片血色。
禹王山位于徐州北部、台儿庄东南向的运河北岸,虽然山峰不高,但在鲁南平原上已经是巍峨了。巍峨到成为两军必争的制高点。
扼住禹王山,就可以给转进的中国军队以从容的时间;否则的话,日军可弃台儿庄而直下徐州,如果愿意的话,炮上山峰,还可以直接打到台儿庄内。
守备台儿庄的张冲最先注意到禹王山,他打电话给卢汉,认为必须控制住这座山峰。卢汉随即派第182师一部上山,但还没站稳,就在日军的强袭下被赶下来。危急时,张冲说:“叫我带人把它重新夺回。”
卢汉在电话里叹了口气,说:“如何做得到,你守着作为焦点的台儿庄,擅撤当是死罪。”
张冲说:“如果禹王山丢,台儿庄的守卫就毫无意义了。”
张冲又跟了一句,说:“现在禹王山的价值已大于台儿庄。”
其实,此前卢汉已向李宗仁、孙连仲请求从台儿庄抽兵再攻禹王山了,但两个人没同意,也没反对,只是强调守台儿庄是委员长的命令,那意思是,你看着办吧。
张冲还在坚持。
卢汉一咬牙,终于点了头,对张冲说:“你带人去吧!有什么事我担着。”
张冲随即留一个团守台儿庄,其他3个团尽皆出动,在他的带领下逆袭禹王山。
从最初坚守到最后从容撤退,滇军在禹王山与日军血战19天,战死3500多人,山下的十几亩麦田里埋满牺牲的士兵。
大战中,中日两军在山峰的左右两道棱形线上对峙,中国士兵在棱线上构建单人掩体,点点相连而形成鱼鳞形坑道,战士们环山把壕沟挖向日军。日军也在挖。最后两边的人都可以听到对方说话的声音了。
接下来便是近身肉搏。
在山下村子火石埠的激战中,由于电话线已断,轻机枪手杨正发奉命给团长送战报,此时他已受伤,子弹从肋前穿入,弹头半露在后背上。团长用简易的卫生工具帮他取子弹,问轻机枪手疼不疼,后者说:“不疼!死也划算了,火石埠的机枪掩体都被我用遍了,变换了几十个阵地,鬼子倒在我机枪下的多了!”
在卢汉的回忆中,特别提到杨正发。
在机枪阵地上,当时只剩下杨正发一个人了。虽然已经负伤,但就是不肯下火线,一挺轻机枪,反复转换掩体,阻击日军一个多小时。
此战是滇军抗战的一个传奇,用于学忠部下曹宗纯(副团长)的话说:台儿庄战后期,来自云南的第60军阻击最顽强,作战最勇猛,是任何友军所不能比的。
一名叫吕建国的排长,带着十几名战士在阵地上死战不退,最终连掩体带人被日军的重型坦克碾成肉饼,融入了徐州的大地。
鲁南一战,第60军战死5000多人,受伤15000多人。这是该军的一半。
鲁南大地上是浴血的彩云,战死的亡灵也就真的化作了云彩,向南飞回红土高原上的故乡。
在第60军中,有个战地服务团,团员大多是在校中学生,她们跟随第60军离开七彩云南。路过平汉线湖北花园车站时,卢汉下令叫服务团停止前进,留在这里的后方医院工作。大多数人留下了,但不成想,以宋云飞为首的15名女中学生混进了开往徐州的军列。
上车后才被发现,报到卢汉那里,没办法,只好把她们带到前线,专门派了一名参谋照料。
到了禹王山前线,参谋说:“你们过来不是捣乱吗?还得看着你们!”
宋云飞说:“我们也能帮你们做事呀!”
参谋说:“能做什么?不扯我们后腿就万幸了!”
宋云飞说:“我们可以帮战士们写家书……”
参谋一时无语。
后来,美丽勇敢的少女们跟汤恩伯的战地服务团团员相遇,大家一见如故。汤军团的团员贡献之问她们怎么“混”到前线的,宋云飞一五一十地讲述,讲着讲着少女们开怀大笑。
此时的徐州战场,除了卢汉第60军外,李仙洲(黄埔军校1期,山东河西人)第92军到了,刘汝明第68军到了,冯治安第77军到了,李延年(黄埔军校1期,山东广饶人)第2军也到了……非常能打的董钊(黄埔军校1期,陕西长安人)第28师也过来了。董师曾在秦晋交界的风陵渡大战,拒日军于黄河渡口。在徐州战场,该部在郯城反攻战中光步枪就缴获了800支,同样是个被人忽视的胜利。
这些军队是怎么过来的?是蒋介石主动派来的,还是李宗仁要的?
按李宗仁的回忆,白崇禧给他打电话,说蒋介石还在继续向徐州派军队,然后两个人有这样的对话:
李宗仁:“委员长调来这么多部队干什么呢?”
白崇禧:“委员长想要你扩大台儿庄的战果……”
李宗仁:“现在已经太迟了!”
按李宗仁的说法,在4月20日左右,他就判断出日军合围徐州的新战略,认为不可重演上海战的覆辙,所以在5月初就安排大军撤退了。
情况是否如此?
话说台儿庄战后,作战厅长刘斐回武汉向蒋介石复命。
对于这次大捷,蒋介石当然非常高兴,毕竟振奋了民心士气,但同时他也保持着警惕。在4月7日的日记中,他写道:
此乃初步之胜利,不过聊慰八月来全国之期望,消弭我民族所受之忧患与痛苦,不足以言庆祝,来日方长,艰难未已,我同胞应力戒骄矜,时加警惕,唯能闻胜而不骄,始能遇挫而不馁,忍劳耐苦,奋斗到底。
此时刘斐最担心的是派到徐州的各路部队怎么使用的问题。
中国在增兵,日军当然也在增兵,拿到的情报显示:集结在徐州南北的日军已接近20万人。而中国,放在徐州的部队已超过50万人。这已经是当时中国有战斗能力的野战部队的一半了。
刘斐认为台儿庄战后,日军必然会反攻,而中国军队是在内线作战,要想保持主动,正如前面说的,必须在一线的后面掌握强有力的机动部队,一些不重要的阵地应该主动放弃,只有这样才能保持在运动中制敌的态势。所以在他看来,增援徐州的部队万不可全投在第一线。具体地说,是要在鲁南留出强大的机动兵团,在徐州西面放置足够的预备队,警备由皖北而来的日军和从鲁西迂回的日军,并时刻能对津浦线上的日军进行侧击。
刘斐回武汉不久,就给李宗仁打了个电话,提出在运河以北只留少数部队,主力完全抽回运河以南和徐州以西。
但李宗仁轻视了这个建议或者说命令。
李宗仁也不是反对刘斐,而是因为几个月来一直处于风暴中心,不能完全跳出来回望战局,有点“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意思。
刘斐代表军令部,李宗仁代表战区。
蒋介石怎么想?
他当然想再在徐州战场上取得一次大胜,所以对李宗仁的思路没明确地表示反对。
但刘斐的话又有道理。在这一点上,蒋介石又不是个冲动的人,他必须考虑刘斐的意见。最后蒋介石表示,虽然应从一线抽些部队下来留作机动,但现阶段还无需把部队都调到运河以南和徐州以西。至于刘斐别的建议,他表示全部接受。
这就形成了一个折中方案。
4月21日,军令部把这个方案下达到第5战区。
命令发下去后,刘斐担心得不到贯彻,天天跟战区参谋长徐祖贻联系,得到的消息是:预备队和机动部队不仅没抽下来,驰援徐州的一个个新部队,也都被顶到了一线。按徐的说法,李宗仁想通过包抄获得日军的侧背加以攻击,而这也是日军的想法,如此一来,中日军队的侧翼开始不断延长……
刘斐问到最近过去的一支部队的位置,徐祖贻告诉他也已经被顶到一线,正与敌苦战。刘斐又问:“汤军团呢?”
徐祖贻说:“在邳县以北陷入阵地战。”
刘斐轻易不发火,这一次勃然大怒,说:“李长官糊涂!燕谋(徐祖贻字),你应晓得当前战局的厉害,50万大军都顶到一线,西起微山湖,东到郯城,阵地正面达300多里地,漫无边际地占领阵地,跟日军在阵地延长上竞赛,意义何在?日军一旦迂回包围徐州战场,我们几十万大军如何转移?”
就在这时,汤恩伯也跟着添乱。什么事呢?蒋介石转告刘斐,说汤恩伯直接给他打电话,想亲自带着6个师攻击向郯城南下的日军。蒋觉得汤恩伯精神可嘉,但计划太过冒险,所以没答应他。
到了5月上旬,津浦线南侧的日军荻洲立兵第13师团由蒙城攻占宿县后,没沿津浦线前进直下徐州,而是放弃了津浦线正面,向西往永城、萧县迂回。
这是个不妙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