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长义一闭眼: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守备香口的第3总队第1大队在日军突袭下已全部战死。其侧翼的第16军那个团是否进行了支援?一想到该团排以上军官此时正在马当镇参加那个莫名其妙的典礼,鲍长义就怒火中烧。在命令士兵立即作好战斗准备的同时,他把电话打到马当要塞司令部,值班士兵说司令王锡焘去参加结业典礼了;电话打到马湖区指挥部,也没人接听。没办法,鲍长义只好通过无线电,联系位于武汉的江防要塞守备司令部,司令谢哲刚接报后大吃一惊。
雾气散尽,香口的日军已尽收眼底。
从香口逃出来的两名士兵证实了日军在凌晨4点强行登陆,袭击了守备部队,由于团里排以上军官都去参加结业典礼,被袭下,士兵大乱,没组织起有效抵抗。而江防第3总队第1大队也几乎都战死了。
波田在6月24日率军登陆前,已在江面徘徊多日。选择24日登陆显然是拿到了李蕴珩在此日上午集中大小军官搞结业典礼的这个情报。还能叫人说什么呢?除了一声叹息外,有的便是哭笑不得。这样不可思议的事之所以发生,并不能仅用偶然性来解释。这甚至不是一个涉及智力和常识的问题,而跟一个国家的现代程度有关。
日军占领香口后,立即在旁边的香山布置炮位,攻击对面的长山阵地。
香山比长山高,但狡猾的日军没把炮位设在香山顶,而是隐蔽在反斜面,这给长山阵地的中国炮兵的回击造成麻烦。前面说过,守卫长山的部队来自海军,以前只是在军舰上掌控舰炮,对间接瞄准不怎么熟悉,虽然此前练习了一段时间,但真打起来,在测量日军目标上仍不时出现误差。
就在这时候,第一波日军分成三组,每组一个小队,向长山阵地发起进攻。
日军仰攻长山,须经太泊湖口的水荡区。日军每个小队都抬着一挺重机枪。水荡地形使他们三分之二的身体泡在水里,冲击起来火力大减,而长山阵地掩体中的重机枪火力猛烈,10分钟内,一百多名日军全部中弹。
这个回合干净利索,鲍长义和金宝山相视而笑。
日军先后对长山发起4次攻击,没取得任何效果。在步兵进攻间歇,江上19艘日舰上来了,因舰炮集中在军舰两侧,所以日舰以“S”形往返巡梭,不间断地炮击长山。
再说结业典礼那边。
典礼8点开始,到下午才会完餐。鲍长义的电话一直不断,下午3点多,李蕴珩终于接了电话。鲍长义说长山阵地正遭日军攻击,香口已经丢了。
鲍长义拒不参加李蕴珩的培训班,后者已心存芥蒂,对鲍长义说:“丢了?真的吗?”
鲍长义说:“李军长,李司令,难道这种事我还会骗你?”
李蕴珩说:“鲍队长,你到底行不行啊?太不沉着了!你说阵地丢了,那你看到敌军没有?香山有我的部队,我怎么没接到报告?”
鲍长义说:“敌情严重,我没法沉着!我们都跟鬼子打了半天了,还说什么看没看到敌人!你说我没看到敌人,那香山上向我们这边开炮的人是谁?不会是你的部队吧!你们有炮兵没有?李司令!贻误了军机,你我都担待不起!”
这句话吓住了李蕴珩,因为第16军在香山上没有炮兵,于是急忙说:“我这里刚办完典礼,各级主官正在往回赶……”
鲍长义冲着电话怒吼一声:“快他妈的增援老子!”
随即挂了电话。
李蕴珩这下老实了,立即给部下第167师师长薛蔚英打电话,叫他带部队过去增援。
下午时分,长山阵地的压力一度减小,从武汉和南昌飞来迎战的中国空军已抵达马当水域上空,连续向日舰投掷炸弹。但随即日机也飞来助战。一时间,马当陷入炮火连天的海、陆、空大战。
6月25日,日舰由于把从另一个基地飞来的中国战机当成自家飞机,导致中国战机从容投弹,多艘日舰遭到灭顶之灾,在长山阵地观战的中国士兵欢呼声震天。
但这时候,香口方向登陆的日军越来越多,对长山的进攻也越来越猛烈。
在鲍长义率领下,总队战士们虽奋勇无畏,但两天过后,在日军陆海空立体强攻下,已伤亡一半。
波田支队也付出巨大代价,横在他们面前的那片几十米宽的水荡,已成了无法逾越的死亡线。日军尸体横七竖八地漂浮在水荡中。守军始终控制着太泊湖公路口的两个重机枪掩体,战斗中这两个扼守要津的掩体发挥了极重要的作用。
战斗中,一架日军轰炸机被中国炮兵在轰击日舰时顺手打下来,在长山上空爆开花,再度鼓舞了士气。就这样,鲍长义指挥着手里有数的人,先后打退波田支队13次进攻。6月25日傍晚,蒋介石、陈诚和江防要塞守备司令谢刚哲相继来电,给予鲍长义第2总队和金宝山陆战支队第2大队嘉奖。战壕里的士兵用一人传一人的方式,接连得到统帅部嘉奖的消息。
但无奈日军越来越多,而守备部队打一个少一个,第16军的援兵迟迟不到!
25日入夜,日军停止了步兵突击,舰炮火力随之转猛,转天凌晨又有大批战机来炸,扼住太泊湖口公路的两个重机枪掩体终被炸毁。26日天不亮,波田指挥日军再次发起突击,由于扼守公路口的火力已被清除,日军很快突上长山,把阵地断为数截。
长山阵地上的守军弹药尤其是炮弹已所剩无几。
鲍长义再打电话给第16军军部,那边说第167师已经出发了。
确实早就出发了。这个师驻扎在彭泽县城,走公路的话,离长山只有15公里。但鲍长义就是等不到他们。没办法,他又向王锡焘求兵,作为马当要塞司令,早先又同属海军,王的态度当然很好,但手里除了一个守备营外,实在没可派的部队。
第167师为何迟迟不到?
出发前,师长薛蔚英在电话里请示李蕴珩:“走公路的话,引来日本飞机轰炸怎么办?”
李蕴珩迟疑了片刻,说:“那就绕太泊湖,走东边的小路。”
其实,在接李的电话前,薛蔚英已接到一个要他去增援长山阵地的电话了。打电话的还不是寻常人,是白崇禧。
前面说过,鲍长义把电话打到武汉江防要塞守备司令部那里,谢哲刚直接报告了蒋介石。后者给空军的周至柔打电话,下令南昌基地的战机立即出动,增援马当要塞。随后蒋又给白崇禧打电话,叫他立即安排人马增援长山。此时白正在另一处要塞田家镇视察军情。于是,白把电话打到驻彭泽县的第167师师部,要师长薛蔚英马上率军出动,走大路往长山方向增援。
白崇禧叫他走大路,李蕴珩叫他走小路。一个近而危险,一个远但安全。最后薛蔚英还是听从了他的顶头上司的命令,为了躲开日军飞机,带着一个师的人马上了小路。
小路有芦苇荡掩护,走起来确实比较隐蔽,但需要绕行,时间也全耽误在路上了。但即使是绕行,也不过40公里,薛蔚英带着队伍走了多久呢?整整3天。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走的,或许把救火当成了野游,日后不枪毙他枪毙谁?
6月26日正午,烈日中,鲍长义在一无弹药二无援兵的情况下,放弃长山。手下问鲍长义:“咱手里这3门日造的‘三八式’野炮怎么办?”
鲍长义说:“这炮是日本人造的,不能把他们再留给日本人,炸了也可惜,还有一辆汽车可以开,人下来,把炮装车!”
残余的二百多名士兵边战边退,下午4点到达马当镇时,见到前来支援的第16军的一个团。但为时已晚。
在镇中,鲍长义看到他的上司王锡焘。鲍此时反倒平静下来,说:“仗没这样打的。”
王锡焘说:“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
鲍长义说:“马当一失,不仅彭泽、湖口,九江都难保了。”
王锡焘没接茬儿,说:“你带着人走吧,向湖口方向转进。”
王锡焘问鲍长义手上还有多少人,后者说十不存一,只有二百来人了。
王锡焘说:“一定珍惜这些跟日军有交战经验的士兵,他们是以后再打大仗的基石。”
鲍长义点点头,问王锡焘和他的守备营什么时候撤,后者说现在他还不能走,正在跟武汉的谢哲刚联系。
就这样,鲍长义告别王锡焘向湖口转进。
转天中午,鲍长义一行人到达彭泽流泗桥附近,碰到3架日机去空袭彭泽。随后奇异的一幕出现了:
在不远处的山丘上,有一白衣男子不时喊叫,并向日机做出肢体动作,没过多久,县城附近一座军用仓库就被精确轰炸。见此情形,联想到6月24日日军趁结业典礼的日子登陆这件事,鲍长义就明白了,立即派一个排长带人去捕捉白衣男子,随后在山丘下的防空掩体里发现3名带着无线电报机的日军谍报人员,立即将这几个人毙杀。
鲍长义带人行至湖口。
湖口湖口,鄱阳湖入长江之口。
在湖口,鲍长义遇到守备要塞的第3总队长康肇祥。
第3总队的一个大队放在了马当,另外两个大队由康带着守备湖口。鲍长义想协助康再战日军。康认为部队已残(他的两个大队还没与日军交火),不如回武汉复命。路过湖口三里街时,被筑建战斗工事的军队拦住。康肇祥只好叫鲍长义、金宝山先离队去武汉,自己带着部队继续守湖口。但随即接到命令,湖口一带失去战斗力的部队立即撤出战场,而康肇祥的部队被认为已丧失战斗力,于是叫他带着人马沿鄱阳湖撤退。在行至庐山脚下,被一支友军缴了械。
谁呢?第74军。
此时军长俞济时率部驻德安,归坐镇南昌的薛岳第1兵团节制。
第74军的一个连长说:“蒋委员长有令,部队不准过湖,凡有擅自过湖者,一律缴械,官兵收编!”
就这样,康肇祥和部队被缴了械。
康肇祥、杜隆基等军官经南昌被解送到武汉,当抬头看到“军法执行总监部审判厅”几个大字时,几个人才知道情况不妙。“作战不力,擅自溃退”,这是审判人员给他们的说法。康肇祥那边怎么解释的,杜隆基不知道,他自己力辩,只承认无令撤退这一事实,至于作战不力不是事实,因为在马当激战中,还收到过委员长蒋介石发来嘉奖电令。后来一查,果然如此。
杜隆基说:“如果讲作战不力,只能是第16军。”
事后第167师师长薛蔚英以“延误军机罪”被枪决,李蕴珩逃脱一命,被撤职。
攻占长山阵地后,波田组织了一支敢死队,去爆破横在江上的阻塞线,长江航道就此重新打开,彭泽县城随之陷落。
彭泽陷落没多久,第11军司令官冈村宁次就飞到彭泽近郊的简易机场。这是他上任后第一次来前线视察军情。此时波田重一和刚刚登陆的第106师团长松浦淳六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15期,东京人)身在彭泽县城。两地之间还有一段距离。
彭泽地处前线,黄维第18军正在这一带布防,其手下两员大将彭善、陈沛的部队不时突击。所以冈村的手下和前来迎接的第106师团参谋长秋山大佐商量,想叫彭泽县城的波田和松浦前来机场见冈村。
冈村说:“啊,我到两位兵团长那里去吧。”
据说冈村的这句话让在场的崇拜者作战课长宫崎周一大为感动,当即掏出小本儿,把冈村的话记录下来。
这帮人分别乘着汽车、骑着战马,穿越刚刚激战完的阵地,往彭泽县城而去。
可惜黄维没有侦察到这一切,否则就派一支突击队……当日军炮火时常跟着中国军队的司令部转悠时,日军司令部的位置我们往往一无所知。情报工作的不细致和不深入是当时中国军队的另一个致命伤。
在彭泽县城的一个富商大院里,冈村见到了松浦淳六郎和波田重一等人。
冈村夸奖了波田一番。对于松浦,则着重问有什么困难。松浦岁数比冈村还大,马上就“奔六”了,他是冈村的学长,陆军士官学校15期的,比冈村高一届。他说:“我的部队没有任何困难。”
于是冈村就信了。
也可以理解。虽然第106师团是由预备役人员组成的特设师团,战力通常没法跟常备师团比,但毕竟是熊本第6师团的班底,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冈村看来,这个师团与同属特设师团的东京第101师团比,还是占有很大优势的,即使后者曾参加过上海战。
在来彭泽视察波田支队和第106师团之前,冈村在江北的安徽潜山已经跟第6师团长稻叶四郎有过一席谈了。
本来第6师团和波田支队同时受命攻取安庆。但从6月6日行军开始,他们就遇到大雨,这雨居然连绵11天之久,原本就河网密布的地形更加泥泞。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河流因雨暴涨,仗还没打,光渡河时第6师团就意外死伤十多人。当接到安庆被攻占的消息时,他们才行进到距安庆80公里的潜山附近。稻叶一着急,顺势攻占了计划外的这座县城。
在潜山,继谷寿夫之后统领彪悍凶暴的第6师团的稻叶四郎告诉冈村,这支南九州的部队确实能打,“团结心强,排他性也强”,心高气傲,对其他部队缺乏“关心”。同时,士兵“忽视抢掠、强奸等非法行为”。
冈村说:“攻略武汉涉及帝国的政略,如果再出现南京的局面,那么攻占武汉将毫无意义。而且,武汉以后必会成为日本军在华中的前进基地,会有要害部门进驻,即使从这个角度来说,也容不得对武汉进行破坏。”
稻叶倒是表示赞同。
冈村说:“我听说在南京发生大规模的强奸,而且至少4万中国战俘被集体枪杀,据被俘的敌人军官说,被日本军活捉便遭杀害,退却又要被督战队打死,所以只有顽强抵抗。”
稻叶还是很狡猾的,表示他对此一无所知,他上任时师团就已经从南京撤出来了。而且他告诉冈村,师团里的联队长,很多都被换掉了,打南京的那批人基本上都不在了。
冈村告诉稻叶,由于兵力不足,第6师团有可能将被单独赋予攻取江北一系列重镇的任务,包括武汉三镇的汉口。本来冈村是想先给稻叶吹个风,叫他们作好苦战的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包括稻叶在内的部队长都喜形于色。
的确,正如稻叶所说,此时第6师团联队以上的部队长,除第36旅团长牛岛满、辎重兵联队长川真田国卫、野炮兵联队长藤村谦没动外,其他全部被更换了一遍:稻叶的幕僚,参谋长重田德松、作战参谋秋永力、情报参谋赤木喜代治、后方参谋吉川源三。今村胜治接替坂井德太郎出任第11旅团长。几个联队长也都换了,现在的第13联队长是中野英光,第47联队长是岩崎民男,第23联队长是佐野虎太,第45联队长是岩松平治,骑兵联队长和工兵联队长分别是古贺九藏和增田政吉。
在南京大屠杀中指挥部队施暴的冈本保之、冈本镇臣、竹下义晴、长谷川正宪等人已经被转任他职。
冈村很快就明白稻叶和他的部队长为什么兴奋了。武汉相当于国民政府的临时首都,第6师团去年底第一个攻入南京,这次也想第一个陷落武汉,成为日军战史上两克中国首都的部队。
就在日军沿长江两岸节节推进时,东京的人们也没闲着。
7月8日,近卫内阁开出一个预案,即:中国表示想和谈时怎么办。实际上就是新的议和条件:第一条是重庆国民政府与北平王克敏政权、南京梁鸿志政权合并或参加建立新中央政权;第二条是改称和改组重庆国民政府;第三条是放弃抗日容共政策,采用亲日亲满反共政策;第四条是蒋介石必须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