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乃是几朝故都,原本是中州最繁华宏伟的一座城市。人口众多,百业昌盛。可惜的是近年来,汉室颓靡不兴,战乱更迭不止,好好的一座百年古城,险些毁于战火人乱之中。
好在,这几年北方地区在曹操治下算是安宁,长安也好不容易恢复了几分生机,但与往日繁华相比,仍是差了很多。这次一共二十万两大数额的工程款竟然要以长安运来,实在是让沈沫难以理解。所以,一路上他算是小心翼翼,唯恐出了什么乱子。
然而一路从许昌到长安,路上倒是颇为平静,冷紫陌更是一路走马观花游山玩水,竟看不出什么担忧与戒备。对于她的好心情和一路表现出的极高的雅兴,沈沫把这些归咎于是袁子卿从血债血偿的追命反噬中逃得一命后的欣喜,一路没少加调侃。
倒是袁子卿,伤好后竟没有答应与他二人一同来长安,原本沈沫是想着只要有他跟着一起,这一趟充满变数的护送工程款之行,定然不会出什么差池,但袁子卿却说他另有要事留在了许昌。
他想要来的袁子卿没来,他不想要来的人却来了一个。
这个他不想要跟着来的人便是无影剑商无涯了。
整日冰冷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浑身散发着拒千里之外气息的商无涯,在菏泽害他眼睁睁放走血罗刹和陆成的商无涯,在岁宴山庄破他剑法砍伤他手臂的商无涯……他讨厌得不得了。
可是听到袁子卿讲到三年前辽东小城安平雪夜,冒死出手救助弱小的大丈夫气概,再念及一剑之恩三年不忘,不顾立场救袁子卿于危难之际的大无畏精神,又不能不让他心底生出佩服与欣赏来。所以,商无涯提出陪同沈沫来押运工程款的时候,沈沫没有拒绝。
其实,商无涯原本是待袁子卿伤愈之后便准备离开,去寻找血罗刹的,但听闻沈沫马上要前往长安押运最后一批工程款回许昌,想到自己砍伤沈沫手臂,害得他十天半月不能拿剑,势必会耽误他护运工程款的大事,便说陪他一道前往长安,待取回镖银,再去寻找血罗刹。
这一路走走停停,倒是脚程不慢。商无涯像是过惯了这种马背上的生活,因为工期的缘故,他们这一行时间紧迫,所以一路上赶得急走的一点也不舒服,除了心情大好游览风光的冷紫陌,大家都觉得颇为辛苦,但商无涯从未提一字抱怨,这倒又让沈沫添了几分佩服。
沈沫这次来并没有带太多的人,除了冷紫陌、商无涯,便是曹植派来的刘祯,他自己不过带了七骏和几名武师。一行数十人来到长安,办理过交接手续,便在驿站等长安方面派来的押运的军官。按照惯例,原本是由长安方面派人直接送到许昌,但曹植吸取菏泽的教训,未雨绸缪,派了沈沫与冷紫陌带人来护送,但主要押送的人马,还是长安那边派出的人。
只是,派来领兵押送的总兵刚进驿站,沈沫只抬头看了那人一眼,便觉眼前似乎有几只黑色乌鸦嘎嘎叫着飞了出去,额上不禁冒出一排黑线。
迎面走来身穿铠甲腰悬长剑虎背熊腰的大胡子总兵甫一进屋沈沫就认出来的,这人竟是江南小镇王员外家的武师,单枪匹马夜闯细柳山庄的曹姓武师曹登阁。
那曹姓总兵身后还跟着一名随行的武官,想必是他的副手,那副手一进门便对赶上迎接的刘祯客气道:“听闻许昌来的沈沫将军护送工程款,我们曹登阁曹总兵特来驿站拜见,希望这一路通力合作,力保这笔银子安然无恙到达许昌。”
刘桢道了谢,便将两人引到大厅相见。沈沫是一眼就认出了曹登阁,曹登阁却没认出他来。直到走进后才认出眼前之人便是那夜细柳山庄差点取他性命的白衣人,脸上顿时堆满了不乐意。
那夜与袁子卿见面后,沈沫走时便下令将曹登阁和那名男孩都救了。曹登阁自感丢人不好意思再待在王家,于是离开江南回到许昌。他本是曹家本家人,见不惯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方才远走江南,这下不得不回许昌讨了个差事,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沈沫,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沈默想着这一路还得靠曹登阁和他官兵的支持才能力保工程款不出事,他个人恩怨事小,可不能误了曹家大事,于是忙起身向前两步,握住曹登阁的手,亲切道:“原来是曹总兵,果然气宇轩昂,虎虎生威!这次我家公子的工程款,可是要仰仗将军了!将军今夜不辞劳苦前来驿站赐教,在下沈沫有失远迎,实在失礼得很啊!……紫陌,还不快给曹先生上茶!”
沈沫给冷紫陌递了个眼色,冷紫陌是个聪明人,早明白过来,忙给曹登阁上茶,还不忘附上一脸甜甜的笑容。
沈沫想着自己已经退了一大步好意迎逢了,加上冷紫陌的手段,这个曹登阁该不会如此记仇吧!却没想到曹登阁还真是毫不领情,一晚上没给他们好脸色看。
曹登阁只是淡淡的客套道:“哪里的话,沈将军武艺高强,有将军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沈沫知道曹登阁是在借细柳山庄的事在挤兑他,也不生气,他小声问道:“这次,除了银两,将军可还有什么物件要交给我的?”
曹登阁其实有一个黑色的檀木盒子带在身上,但他一见沈沫,突然不想给他了,反正这个盒子本不算在这趟的工程款之内,虽说一定要送到,但是他接手之时,没有得到一定要交给沈沫的指令,所以他也只是装作不知道!
沈沫也不好再问,因为来之前曹植说,若没人主动给你,你也不要提及,护着银子安全就行。
其实,曹登阁并不是个爱耍小心眼的人,他性格直来直去,有什么情绪,倒也是来得快去也快。就像在江南的时候,他不喜欢袁子卿沉默寡言郁郁不乐的样子,认为那是装高深的假书生。书生都空谈误国自命清高,不然这几百年泱泱大汉朝也不致落得这步田地。他虽是曹家人,但他原本是读圣贤书意图走孝廉制度进入仕途的,没想到几百年大汉朝说跨就垮了。
说起来,曹家挟天子以令诸侯,他是看不惯的,但此次回许昌,他是得了曹丕的帮助才有今日的差事。曹丕还专门设宴于军中款待他,给了他一种励精图治、豪气干云的印象。这与曹植那种书生文臣的气质是大不相同的。
所以,他不自觉地在曹丕与曹植的继承权之争中站到了曹丕这边,他赌的是曹丕得了这天下,能给天下百姓安宁。
于是,他这次来,听从了曹丕的一个建议。
曹丕说:慢慢走,不要急。
他对沈沫的芥蒂是有,他也认出他来了,但要不是带着曹丕的任务,要不是立场不同,对于沈沫的武功,他还是很佩服的。晚上驿站的拜访很快便不愉快的技术,倒是那名叫李岩的副手,随和的性格给沈沫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这一次不愉快的拜访给后面几日的行程带来了更多的不愉快。曹登阁是个重诺言的人,他既然答应了曹丕的建议,就少不了带给沈沫很多麻烦。比如出长安境内这短短一日的路程,他们便拖拖拉拉走了两日。
好在长安境内这一段路程,走得颇为顺利,一路风平浪静无人骚扰,但一出长安境内,便有大小数十股各色马匪前来骚扰。又好在商无涯往往是一剑既出,那些小喽啰就屁颠屁颠的来,又屁滚尿流地走了。
然而这样虽出不了大事,但一路走的就更加缓慢了。曹登阁倒好,这一路二十万两的银子装了十大车本就惹人注目,他还大摇大摆的旗帜飘扬招摇过市,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这个总兵带了一百来位官兵护送着二十万两的巨额银子要一路跋山涉水远赴许昌一样。
冷紫陌调笑道:“这下倒好,他曹将军算是天下闻名了。不打这银子主意的人都不能不动心了。”
商无涯绝少开口说话,也不禁接了几句:“我要是位山大王,有这样自投罗网送上门来的肥肉,为了不被江湖上的人看不起,拼了命也会啃上一口。”
沈沫本就气曹登阁不过,听了这些更是火上浇油,要不是手上剑伤未好,他恨不得将曹登阁砍作七八块。
冷紫陌倒是不急,看沈沫怒火中烧的样子,愈是笑的花枝招展,沈沫便愈发气结,不时便于曹登阁唇枪舌战一番。二人都互不相让,这一路越走越慢,好不容易走了四五日,才到陪都洛阳。
大队人马栖在洛阳城郊的驿站并未进城,天色尚早,但曹登阁说随军将士都累坏了,就要歇在城郊。洛阳太守许瀚与曹植交好,沈沫原本打算进城休整一番,更可找许瀚借来百十兵丁,让这恼人的曹登阁滚蛋。但沈沫好说歹说,曹登阁就是不许。
队伍便歇在了洛阳远郊的一个驿站里。傍晚时分下起了雨,更是一时半会走不了。
入夜后,驿站掌了灯火,曹登阁将装有工程款的箱子搬入一个房间中,留了几名兵丁专门看守,其余众人都守在大门,分了六七拨在大厅喝酒赌钱起来,弄得个驿站热闹的像赶集的市场。
沈沫看不惯说了几句,曹登阁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他受了气,只好愤愤走回他那一桌。
刘桢、冷紫陌与商无涯坐了一桌,正在吃茶闲谈,见沈沫回来,刘桢给他倒上酒,劝解到:“那人摆明了给我们找麻烦,你去跟他说无异于对牛弹琴,生气更是犯不着了。”
沈沫道:“可是许昌那边,铜雀台的工程可不等人啊,这样走下去,猴年马月才能回到许昌?”
冷紫陌劝到:“别生气,我们慢慢想办法嘛,来,先吃饭,吃饱了饭才有力气思考!”
沈沫只得夹了饭菜,胡同一同,端起酒便喝了,一边喝一边想着解决的办法,外面的雨渐渐大了,沈沫叹了声气道:“这鬼天气,不知要在这里耗上几日了!”
冷紫陌与他开玩笑道:“这雨下的,今夜这驿站怕是不会再有人来了,长夜漫漫,你要是觉得无趣,不妨也去和那些长安兵赌赌钱去啊,赢他们个几十两银子买酒喝,也好出出气啊!”
沈沫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的说:“谁要去谁去,我是不去!”
窗外,最后一缕天光也给夜色吞噬尽了,眼看着雨夜就要来临,怕是,真不会再有人来了。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一声惊雷,雨便哗啦哗啦大的像瓢泼一样,门外忽然传来数十匹马蹄声,马来的快,马上的人进来的也快,来人是七八名手执兵刃的劲衣汉子,为首的一名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那几人一进来似乎就掀起一阵冷冷的风,商无涯扫了那人一眼,道了句,好重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