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铜雀惊夜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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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桃花雨落思无痕(1)

小镇地处江南,早春的暖意随着春风拂来撩动人心,穿镇而过的澧水江上,一只小船正在顺流而下,船已经拿去舱身的乌篷,暖暖的阳光洒到舱中随意而卧的青衣男子身上,放眼望去,两岸田野之间已是春草连天,郁郁芊芊的青草间不是还有几块色彩鲜艳的不知名的野花盛开,再远处的田陌间有农人牵着耕牛缓缓走过一株盛开的桃树下,金色的阳光印在那朴实的农夫的脸上,显出一片安宁祥和的喜气,这个春日的上午,一切便仿佛一幅美丽的画一般。

然而,那一满幅画的喜气便给那舱中随意而卧的青衣人紧蹙的眉而点上败笔,就像画龙点晴的这一“点”给点的失败了整幅画便因这败笔而黯然无色。

暖暖的淡金色的阳光爬上那青衣男子的额头、眼角、鼻尖、脸庞、微带酒渍的嘴唇、几日未剪剃已泛出青色胡渣的下巴,抚摸着他柔和的仿佛像慈祥的祖父无言的爱怜一样,纵然如此,却抚不平他脸上的那一抹愁绪。

好像没什么能抚平他这一抹愁绪,就连他平日最爱的寒泉酒都抚不平,又谈什么这春日里用来缭乱温情的日光?不过是更增了几分惆怅罢了,当然,如果那个人是你,你怕是也难以舒展眉头吧?哪怕,在这样的春日里!因为任谁心中、脑海中不停的闪现出一个人影,却又如何也想不起那一张若隐若现的脸是谁时都会不开心吧?

那个人影云云绕绕于脑海中挥散不去却如何也想不起看不清,偏偏你又无论如何都想把她记起把她看清,这沉重的压抑逼迫的人难以呼吸!

陈子夜此时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不开心,很不开心,这两日两夜来他夜不能寐食之无味,他费尽心思绞尽脑汁的想,那个挥之不去的人影是谁,可是怎么也得不出一个答案,无论是陈子夜还是袁子卿的记忆中似乎都没有这个人,可他还是无比执着的坚信,他一定认识这个人,无论是她想出的困住他风云步的阵法,还是她内力浅薄却招式奇巧的剑招,虽然他记不得什么,甚至想不起她的名字!

更让陈子夜不解的是,每当用心去想那个人时,在那张脸将现未明的时候后脑都会有一阵疼痛传来,那疼痛便似银针剔骨群蚁噬肉一般,细小却绵长难耐,然而思绪静下来时又马上消停,这几日来想的双目无神,憔悴无比却亦相信她在他的生命中一定刻下了难以抹去的痕迹!

可如今,那些痕迹却偏偏似给人硬生生的抹去一般,脑海中便留着一片空白,如果那夜的黑衣女子不出现,他便会一直这样让空白留存脑海当作它本身就是如此一般安静的任时光向前流去,但她却又偏偏出现了,她更要他三日后桃花谷相见,唉,陈子夜一声轻叹,想来这边是白胡子老头说的“命中自有定数”么?

那么,去,还是不去呢?陈子夜想不起她是谁,也给不了自己一个答案!

船在澧水中随江水缓缓而逝又是半日,此时已近正午,日头渐高,空气中便有了三分热度,船行半日,已渐出平原地带,进入了两岸青山峡谷之地,水势已渐急,只怕再在这水上飘上一个时辰就真的到了桃花谷吧!

陈子夜真的记起来桃花谷了?当然不是,他没有记起了,可他还是找人问清楚了来桃花谷的路,寻了船只便顺着这澧水缓缓飘了来,船在水面上漂了两日了,他的思绪也在这水上漂了两日,今日黄昏便是相约之时了,可他依然没有得到一个决定。

于是,就这么懒懒的随意卧于舱中,左手握着空空的酒壶,壶中酒已喝尽,右手捏着一枝不知从何处拾得的一枝桃花,漫不经心的敲打这船舷,桃枝上绯红的桃花给他敲得落入舱中,倒只剩下光秃秃的一个青色的枝身,唯有落在身边的流云剑才知道,这一双焦躁不安的手本该是多么的坚定从容!

船再向前进江岸已渐紧,两岸峡谷渐至高深,不时会有几声猿啼从岸边密林中传出。陈子夜索性便抛了锚,将船系在一处崖下露出水面的一处石峰处,山高谷深,看不见太阳了,峡谷挡住日光,将那江水分成两半,阳光照射到的那一半明亮闪烁,不时泛起的波浪卷起几分耀眼的金色,而阳光找不到的那一小半青碧幽暗,清冽的江水似乎可以一眼望穿江中的泥沙,陈子夜将船系在一处日影之中,心中稍有几分安宁!

伸个懒腰,微微握拳捶了捶酸麻的后颈,一阵料峭山风吹来,陈子夜感觉有微微凉意,取出船上备好的荷叶鸡吃了,又随手喝了最后一壶酒,酒意涌上了烦恼稍减,也不再多想,倒头便睡,几日来难以入眠,现在在这澧水的江心中,悬崖下,枕着日影,听着水声,慢慢入眠,沉入梦境!

而另一处,桃花谷夕落亭中,酒菜已经摆好,几样小菜放在粗陋的石桌上更显精致,细看下连那盛菜的盘盏也是白玉制成,桌上放着两壶酒,那酒即使在壶中也酒香四溢。装酒的倒是古朴的木壶,看上去老旧沉穆,但懂行的人见了必定会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那两只酒壶竟然是用太白星紫檀木出“包浆”后精雕细刻而成,看来像是只有宫中才有的御用之物,石桌上早备着两套象牙餐具,倒似是哪位皇亲国戚节日宴请贵宾一般。

亭子的四角还用锦带悬着四只兽首的香炉本来这样的春日,又是在花香四溢的桃花林中是不该燃香的,可是香炉中却燃着一种淡淡的香气,那种香气很奇怪,很淡却又很纯,即使在花香中也仍然掩不住它的味道。

桃花谷说是山谷,其实更像是临江处一处宽阔的山崖,此地位于群山之间,三面环山,一面临水,临山一面山高林密,地势险要;临水一面谷深水急,近于绝壁;造物主又偏偏鬼斧神工的于这高山之间劈出一块平坦开阔之地,不知是谁觅得此处绝境,在此山谷中种满桃花,此时正值春日,站在山谷中,竟仿佛站在一片桃花海中一般!

早春的桃花开的如鲜艳的粉色云霞,甚是鲜艳美丽,粉红色的桃花开满了整个山谷,桃花与翠绿的青山相映,倒真的如梦境一般,而这梦境虽美,却掩不住桃树林中夕落亭中弹琴的女子夺目的光彩。那女子一脸平静的坐在亭中抚琴,不观山,不望水,不看桃花,不嗅花香,不闻鸟语,不顾水声,仿佛天地渺然无物一般。

而她坐在这里,这个世界的其他色彩都显得暗淡无色,看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果然是那夜的黑衣女子,只是今日她着了一袭雪白色的素纱长裙,于这桃花海中但真的似天上织云锦的仙女一般。

她一脸平静的低头抚琴,琴声舒缓清幽,可一曲终了若有似无的一声轻叹又表现出她内心的焦躁不安,因为日已将落。此时夕阳洒在山谷中,仿佛罩上了一层熏黄的金沙似的,黄昏总有一种平和的氛围,能给每一个人的心里带来一份安谧,可她现在却颇有不安,因为她实在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来,这一次,她再也无十足的把握没有。

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会再一次言听计从,谁让他,竟然把她忘记了呢!可是,如果真的记得,再见面他对她又是否是情如往昔?

她不淡定,因为她也不知道!

一盏茶的功夫,山谷入口处还是没有人影,他抬头望了一眼,又低头看那琴弦,眼中却不禁露出一丝的失望。这桃花谷的种桃花之人在谷外又布以奇门遁甲之术,寻常人是进不来的,所以此地虽然远近闻名但常人只能远观这花海却难以近处赏玩,而那人是知道入口的,可入口处却一直不见人影!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兰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相颉颃兮共翱翔。凤兮凤兮从凰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白衣女子随着琴声柔声而歌,竟是一首司马相如的《凤求凰》,琴声与歌声融和在一起,每一句歌每一声弦响都惊起水纹涟漪,于这山谷中萦绕便似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