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燕慈低沉但却温柔如水的歌声中,凤逸尘终于静静地睡去了,眉间仍是凝聚着不安与忧虑,看了让人心疼。指尖轻轻抚过他的眉梢,似乎流连着他们爱情的走向。那一刹那,他的坏,他的好,他的温柔,他的宠溺……风过无声,云过无言,她的泪滑落无迹。承诺过要永远在一起,答应过永远不放弃,却连自己也怀疑。
轻轻地抽出被握得有些麻木的手,又为他盖上白绫被。原来,幸福的感觉握得太久有时候也会令人窒息。
到自己房中,夜还是那么沉,应该离天亮还早吧,趁着机会还可以眯一会儿,毕竟,明天要面对的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是绝对不会轻松的。
正愈上床,突然觉得脸上有些痒痒的感觉,好像有小虫子在轻轻地爬过,忙伸出手去摸,竟然发现沾了满满一手的白色的、小小的皮屑,半透明状。轻轻撒手,淅淅漱漱地散落到空气中,与灰尘溶在了一起。
怎么,难道近段的天气干燥到了如此的程度吗?自己可是天天按时地抹着腾风赠送的药膏的,感觉好像很不赖,按道理应该不会如此啊!
她忙燃起巨大的明烛,屋中顿时变得通透明亮如白昼了,又打来了水,细细地洗起脸来,当清凉的水流过脸庞时,只觉得面上的肌肤犹如刚刚剥壳的鸡蛋一般嫩滑细腻,蓦地心中升腾起了几丝希望,几番思量,终又归于了平静。或许,有时候期待得太久了,反而对结果不是那么在意了。
如平常般取出腾飞赠与的药膏,倾倒了半天,却只缓缓地流出如小指大小的半滴,这个瓶子本就小巧,用了这许久,终于也快见底了!不过,她心中却一直存着好奇,不知道腾风是用了什么法子将那只小小的赤狐提炼成如此小的一瓶膏药,那应该算得上是精华中的精华吧!
涂完膏药,又自怀中取出那圆圆的水银镜,那镜子反射了烛光,愈加地明晃晃,照得人睁不开眼。突然,她的心就“呯呯呯”地飞快地跳了起来,一种奇怪的感觉弥漫全身,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将镜子举在面前,她惊呆了!镜中是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
一张很有古典意蕴的瓜子脸,肤如凝脂,吹弹可破,脸部线条自然而柔和,宽宽的额头往下收成一个小巧的下巴,微微上扬的丹凤眼,鼻梁挺秀,唇部比例完美,虽然梳了一个男性的髻,虽然额头、鬓角处还沾着少许的皮屑,但丝毫也没有掩盖这张脸的完美,谁也不能否认这张脸不仅美丽而且相当耐看,这是一个美人!
此刻,她的心中如同打翻了的五味陈醋瓶,说不清是喜还是悲。上天对她是残酷的,可是上天对她又是仁慈的,她本以为此生此世,再也没有机会看到这张自出娘胎起就开始陪伴她的脸,她曾经日夜盼望着能够早日恢复容颜,可是这奇迹偏偏来得不是时候。
若放在平时,她应该是满心欢喜的,可是,现在的她纵然恢复了容颜又能怎样呢?“女为悦己者容”,过了今夜就要与悦己者分离了,再见是何期,也不得而知,那么再美丽的容颜也只会让人徒增感伤。
况且,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凤逸尘本就不是因为她的容貌而在意她的,所以,现在美与不美,其实都不重要了。想到这里,方才心中瞬间的喜悦慢慢地消逝不见了,与其让他的心中不复平静,还不如就让林琅的样子留在他的心中吧!
想到这里,她的心也逐渐地安定了下来,宁静得犹如无波的湖水,仿佛一切都已经释然。
她将药膏收入了怀中,又自地上捧了些黄色的尘土,细细地揉得粉碎,再用现代化妆的手法如打粉底般抹在脸上,照镜自顾,镜中人黄黄的,依然是强差人意,但也只能这样了,希望能够勉强蒙混过关。
灭了烛火,躺在床上时,才发觉天已经微微亮了,刚刚落睡,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听得外边风声凄冷,那风是越刮越大了。她睡得极不沉稳,那风声犹如在耳畔,呜咽了一夜,然后,就听到了军中叫早起的号角声。又是新的一天,或许,这也许是她在兰陵王军中的最后一天吧!
当她走出营帐时,突然发现天变得极冷,寒风夹着砂砾迎面扑来,竟是透寒刺骨,她不禁打了个寒噤。突然,心思一转,回到屋中,翻出了一件灰色的带圆顶宽边帽子的宽大斗蓬,那帽子极大,自头上套下来,倒是将容貌遮了大半边,再加上满脸的尘土色,乍看过去还真是像个邋邋遢遢的少年。
等她忙乎完了,凤逸尘也刚好起来了,躲在宽敞的帽子里,她微微地仰起脸来凝视着他,依旧是一袭雪色长袍,依旧是清亮幽凝、静如深潭、亮如星辰的眸子,墨色的长发,上扬的凤目,或许因为昨晚未曾睡得踏实,眉间比以往多了些憔悴。忽然,忆起在月牙湖中第一次见他,也是白衣羽冠,一身夺目的清丽光华,让世间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这本是极久远的从前此时却仿佛就在昨日。
正想着出神,却听见凤逸尘诧异的声音,“你怎么穿成这样?”
“外边风大!”秦燕慈忙又紧了紧斗蓬,怕被他看出破绽,只是低头轻言道,“王爷,我想早些启程。”
凤逸尘沉思片刻,还是像平常一样,自唇边绽开一抹笑意,“也好!我送送你!”说完就转过脸去,不再看她。
“王爷!”秦燕慈忽然心中一紧,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然后低低地道,“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凤逸尘停住脚步,却没有转身,只是“唔”了一声,那声音就好像从指间滑落的流沙,不留任何痕迹。
烈烈旌旗迎风招展,送别的号角悲凉无比。
原以为会有的种种不平静竟然都没有出现,有的只是出奇的平静。在这分离的一瞬,只想看你一眼,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眼,我已把你记在了心间。秦燕慈飞身上马,扬尘而去。
远去的身影渐渐远去,变得模糊,然后再也看不见了——凤逸尘那原本如星辰般光华流转的眼眸陡然间就变得黯淡无光,就像两口多年沉寂的古井,再也没有了一丝生气。失落、悲伤与无望刹那间都涌上了心头,那情景竟然与当年云氏离开他时一模一样。
林琅走了,承载着他所有的思念,也让他重新回到了孤独。
极远处的天际,已升起绚烂的晨曦,变幻莫测、广阔深远,凤逸尘终于掉过脸去,神色如常的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