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送君,终须一别。
次日,秦燕慈与念奴相送十八里,直至把林修送上了官道。
卷起的黄沙弥漫了秦燕慈的眼,依稀双眼竟然有着刺痛的感觉,也不知是黄沙迷了眼,还是因为那份经由时间与磨难所沉淀下来的不舍。
直到官道上再也看不到林修的身影,秦燕慈才依依不舍地回转了身。
自此,也开始了没有林修的她与念奴之间的二人世界。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秦燕慈的心中是忐忑不安的。毕竟男女有别,以前与林修在一起的日子,虽然也是孤男寡女相对,但不知怎的,在她的心中却始终是把林修当成一个可以依赖与信任的兄长,与他在一起,竟然从未有过男女的私念。可是,面对念奴却不行!虽然迄今为止,她还不知道他到底长得什么样,虽然他总是把自己藏在那玄铁的面具之下,虽然谁也无法知道他的所思所想,但对于他,她却是无端地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别的情愫。面对她时,念奴似乎总是有意识地垂下眼,不愿意与她直视,这样,她更加无法窥探他的内心,可是,这反倒更加增添了他的那份神秘。秦燕慈曾无数次地探究过自己,询问过自己,为何会如此,经历了这许多的事,为何会有这样幼稚的举动,却问到自己更加地迷惘。
所以,她只有在心中默默地企盼,林修能够早日归来,解了这尴尬。可是,想过之后,又不禁埋怨自己的自私,林修为自己已经付出了许多了,自己又有什么权利要求他抛下锦绣前程,大好姻缘,回到这荒蛮之地来陪着自己呢?……如此反复,归结到最后终是得不出什么结果。
所幸的是,这样的忧虑并没有持续很久。
在镇上人们的心中,杏林春暖里只是少了那个儒雅俊逸的男子,多了一个沉默不语的哑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杏林春暖依旧是重复着从前的脚步,依旧温暖着小镇上人们的心。
夏天的早晨,天亮得比哪个季节都要早。许许多多的人还沉睡在香甜的梦中时,夜已经带着疲惫的星星悄悄地离开了,窗外已是明晃晃的一片了。
秦燕慈在兰陵军中给凤逸尘当侍从的时候随着他也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倒是一直没有改变。她如往日一般打开窗户,清新怡人的空气让人神清气爽,把刚起床后残存的丝丝睡意驱赶得无影无踪,清凉的带着点若有若无的香甜的晨风扑面而来,让人立刻精神抖擞,焕发出无限激情去迎接新的一天。
远处的天边,一道红霞连接在天地间,很快,阳光就透过窗子洒进了小屋,小屋里是极清爽干净的,桌椅橱凳皆以碧色青竹制成,在阳光的照射下隐约踱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莹莹的,淡淡的。
“又是一个好天气!”秦燕慈心中道,却被一阵悉悉疏疏的声音吸引了过去,原来是念奴正在打扫院落。
杏林春暖总是一尘不染,当然,这都是念奴的功劳。
那白色的墙,白得如堆起的雪,那青色的瓦,沉寂着一种古朴的意味,就连“杏林春暖”四个字,也是仿佛被人用水天天洗过一般,不带着一丁点儿尘世的气息。
“念奴大哥,你说林大哥现在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与那方家的小姐相处得怎样了——”秦燕慈将自制的一些草药小心地摆在竹盘里,趁着天气好,可以晒晒了!
念奴抬起着,眸中平和温暖,还含着些些地笑意,他摇摇头,复又垂下头去,翻动着满地的草药。
秦燕慈也是宛然一笑,也不管面对着的人不会给她任何的回答,继续道,“我想那位方小姐一定是秀外慧中的女子,而且,以林大哥的为人,他们是定能够相处得好的——”
起初,两人之间基本上是谈不上交流的,沉默反而成了最好的屏障,免了要无话找话的尴尬,可是,过了大半月,秦燕慈倒是觉得与念奴的相处有一种从未有有过的舒畅与默契,两人间的相处也变得平和与从容了许多了。
“大夫呢!快把那个叫林琅大夫叫出来!——”门被毫不客气的踢开,一声粗鲁的大喝声随即传来,将二人间的和谐瞬间打散。
秦燕慈抬眸望去,只见一群面露凶色的汉子一拥而进,为首一人着一身白色锦服,五官俊逸,相貌风流,一看就是个富家公子,这人相貌本来还是不差的,偏偏,一双眼睛白多黑少,就显得有些奸佞的意味了。
他那身白色锦袍,质地作工一看就是一流,白色也本是最能称人气质的,可是穿在他的身上,却显得有些附庸风雅之嫌了。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怎么林修刚走,就有人上门来闹事了?秦燕慈心中不由得一惊,忙起身准备迎上去,却被念奴扯住,他凝视着她的眸子,似乎在说,你不要出去,让我来。
秦燕慈摇摇头,念奴不能言语,面目怪异,定是会被这帮人取笑的,她朝念奴点点头,轻眸灵动,那份自信倒是让令念奴有些诧异。
最终念奴还是松开了手。
两人就靠着眼神你来我往,传递着讯息,各自心中却是暗自惊叹,那份熟谂与默契,仿佛是由来已久了。
“这位公子,不知道是问诊还是看病呢?”秦燕慈盈盈地笑道。
“我家公子——”一个贼眉鼠目的模样的男人刚开口,却被为首的人一把推到了一边。
“我找林大夫,看病——”那公子凝视着眼前的女子,肌肤似雪,眉目如画,如一朵淡淡的白梅,只是听说杏林春暖有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大夫,他还不相信!娘的!那些简直是放屁,眼前的女子比九天的仙子还要美啊!
他凑上前去,鼻子几乎就要挨到她的脸了,他捂着胸口,谄笑着,“本公子这里疼!你来给我摸摸看!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啊?!”
“不用看都知道,公子确实是得病了!”秦燕慈嫣然一笑,她那被轻染酡红的双颊,既端丽又妩媚,甚至还透出些许妩媚,她的语调是那样的柔和,沙沙地充满着磁性,低徊婉转如笳声萦绕,“若要根治——”秦燕慈嫣然一笑,拉长了语调,“须得开膛破肚,把这心取出来瞧个仔细才好!就是不知道公子是否有这个胆量?!”
“大胆!”旁边的恶仆冲上前叫叫嚣着,却正好撞上公子的拳头,疼得龇牙咧嘴,却又不敢作声。
秦燕慈似笑非笑,似嗔非嗔,那黛若远山的秀眉微微一挑,幽滟的眸光如飞雪,越过那一群叫嚣的汉子,直视着公子。
“奶奶的,就是京都里的最有名的青楼的花魁也没有这般出色的姿容啊!不把这个女子弄到府里当个九姨娘,那不是白白耽搁了我“玉面太岁”这个名头吗?玉面太岁心底里暗自思忖着,目光却已经痴了,越看越觉得眼前的人眉目间隐隐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清雅之质,眼波流转间竟令人莫名心动。
“我倒是有这个胆量,就是不知道姑娘舍不舍得下手啊?”玉面太岁道。
“既然身为医者,与死人打交道那是常有的事,剜心掏肺与这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秦燕慈淡淡一笑,神情依旧是闲雅,一双似醉非醉的墨瞳掩映于浓浓的长睫之下,竟然有几分戏谑,更是让人心神恍惚。
“好——那不如,我们两个到里面去,脱了衣服,你给我好好地瞧瞧,怎么样啊?!我的林大夫——”玉面太岁干笑道,那双淫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秦燕慈的脸,一动不动。
“好,那公子请吧!”秦燕慈似乎根本未理会玉面太岁的秽言,反而比先前更加从容自若,如一朵照水闲花,临了却又似乎是极不经意地瞥了那些个人一眼,“那他们——”
“你们在门外守着。”玉面太岁叫嚣道。
“公子您——”那猥琐的恶仆似乎有些不放心,指了指一旁静默的念奴道。
“怎么,难道公子连我这里的一个仆人都要怕吗?”秦燕慈似是挑衅地挑了挑眉。
“就凭他!”玉面太岁大笑,他早已派人摸清了杏林春暖的底,从前那个叫林修的好像身手不凡,所以,他一直不敢轻易下手,听到林修离开,只剩了琳琅和一个哑仆,他立刻迫不及待地带人过来了,而且,这个美人也不像传言中的什么冰清玉洁啊,看来,又有得一番风流快活了!“你们都给我到大门外候着!美人,咱们抓紧时间吧!我可病得不清啊——”
玉面太岁走上前来想要挽住她的手,却被她不经意地闪过,“公子,何必心急呢!”秦燕慈朝念奴眨眨眼,意味深长地一笑。
阳光将房内照得暖暖的,竹椅,竹桌,同样竹制的床,挂的是青色的罗帐,床上被褥也都是淡淡的青色,简朴至极。雪白的墙上挂有铜镜,镜旁一个小小的竹几,上面放着黄杨木梳,却无一件女子的首饰。若不是那铜镜,任是谁也难想到这竟是女子的闺房。
玉面太岁故作叹息地叹了一口气,“美人,你这里太简陋了,怎么配得起你这倾国倾城的容颜呢?不如跟我回府,作我的九姨娘,荣华富贵,保你享受不尽啊——”
秦燕慈抿嘴一笑,眸光轻动,对他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笑。
“哎,你怎么还不出去?”玉面太岁忽然瞧见跟着进来的念奴,有些不耐烦地道,“快点出去!”
念奴垂着头,缓缓地走向门外,却不是走出门外,而是——将门关上,一道灰影快得近乎雷电,玉面太岁一愣,使劲擦了擦了眼,那个灰衣人不是明明出去了吗?那么,站在自己面前的又是谁呢?
念奴抬眼,凝眸,清冷的眸,幽滟的眸,深不见底,亦不可测,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玉面太岁忽然觉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压抑和重迫,居然动也不敢动了,仿佛被什么牢牢地吸引住了,恍若一个人突然从炎热的酷暑坠入了三九严寒之地,惊得一身冰冷,从头顶一直冰到了四肢。
忽然,只见那宽大的衣袖似是极随意地轻轻地挥出,一卷一带,飘渺无力的的招式却似乎蕴含着千钧之力。
“你——”玉面太岁惊呼,但声音立刻湮没在一阵衣袂纷飞中。
“公子,公子——您怎么——哈哈这么久啊?”杏林春暖的门缓缓的打开,那几个守在门外的恶仆有些诧异,谄笑着迎上前来。
玉面太岁白皙的脸显得愈加地苍白,面上却是极力维持的平静,但那瑟瑟颤抖的腿却彻底暴露了他的惊恐。
“公子,您——您没事吧?”恶仆忙问道,却被玉面太岁眼中的惶恐弄得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
“公子旧疾已除,一路走好!”秦燕慈笑意盈盈地道,身后是依旧沉默着的念奴。
玉面太岁有些慌乱地抬起头,又慌忙收了回来,浑身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似乎又立刻陷入了方才的极度恐惧之中。
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作梦,他怎么也不相信,那个戴着玄铁面具的灰衣男人好像会魔法一般,只是轻轻一挥手,他居然就动不也不能动了,然后,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美人,居然就取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刀,轻描淡写地说要给他开膛破肚,给他诊病,他想动,却连抬起一根小指头的力气也没有,他想喊,一张嘴声音就立刻消失在了空气中,眼见那雪亮的刀子一点点地逼近,他眼睛一闭,就不省人事了。
“我们走——”玉面太岁低低地道,在那伙人的簇拥下,仿佛要远离噩梦一般忙不迭地夺路而逃。
秦燕慈与念奴相视一笑,那如冰似雪的容颜绽放出了一朵淡然的笑,玄铁面具下,念奴的脸,仿佛也隐约透着舒心的笑意。
夜色渐渐地铺盖下来,经花花太岁的这一折腾,晚饭就真正的晚了。不过,幸好今晚月色极好,念奴依然如先前般在院中的摆了青竹桌,紫藤椅。
秦燕慈想起先前花花太岁的窘态,不由得“扑哧”一笑,念奴惊异地抬头,却正好对上她澄澈的眸,秦燕慈清朗的眉眼暖暖的覆在沉沉的暮色之下,有着温柔的明丽,他不禁心神一荡,那一刻,就痴了。
半晌,才缓过神来。
方轻松下来的气氛,又开始变得暧昧和紧张。
念奴似乎有些慌地埋下头,竭力如从前一样极安静地坐着,极慢极慢地挟着菜,可是那神情却分明不像是在品尝着菜肴,而是在掩饰着些别的什么东西。
这顿饭吃得比往日要久许多。
秦燕慈望着天上的明月,笑中有些不明的清淡,却又似乎带着点儿怀念的意味,“念奴大哥,我记得,家里还有半坛好酒——是李小六送的——”
那个因为几亩薄地差点儿被叔父害死的李小六,现在身体也恢复不错了,当时,正是因为他送的那一坛酒,才救了他自己的性命。世事总是如此地难料,无意中的一个举动,有时真的会改变人的一生。
话音刚落,连自己都不由得住了口,怎么突然提到那半坛酒了?
念奴闻言,不由得一怔,起身,取酒。
酒真的算不上是什么好酒!但愈久却是愈香,带着白梨花浅浅的清香与甘馥,突然间,念奴也有了一种想要痛饮一番,一醉方休的冲动。
杯子是最普通的土窑瓷杯,酒也只是普通的梨花白,人呢?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吗?
说要拿酒的是秦燕慈,喝酒的却是念奴。
起初,他只是浅浅的啜了小口,一点点地入喉,酒并不烈,就像对面坐着的那个人,淡淡的,温温地,暖暖地,却让人魂牵梦萦。
念奴举起手中的杯,一仰头,满满的一杯酒一倾入喉,依旧不是那种浓烈的感觉,却让人的遍体四肢都仿佛活络起来。
“念奴大哥,你怎么了!”秦燕慈有些诧异于念奴喝酒的速度,很明显,他并不快乐,甚至,他很伤心——而且,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情绪!
“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原来,念奴大哥也是一个伤心的人——快酒伤身,慢些喝。”忽然想起,他是不能言语的,纵然他的心中有万千的愁苦,纵然他曾经经历了太多的磨难,他又能倾诉与谁听呢?所以,只能借着酒来派遣了!秦燕慈心中思忖着,却见念奴已抬起了眼,正正就撞上了玄铁面具后那双沧桑却是深情的眸子。
秦燕慈无端地就多了几分慌乱,取过坛子,将自己面前的杯子斟满,心中默数着“1,2,3”,直到心跳恢复平静。
“念奴大哥,我敬你——”也举起酒杯,轻轻碰过去,也不去理会他的诧异,径自将酒灌了下去。
林修不在,即便是他在,她也不能向他说出心中的话。现在,陪在她身边的只有这个不能言语的念奴,或许,这真的是上天的安排,就让她借着这酒的诱惑把心中统统都向这个沉默的人一一宣泄吧!
她实在是太累了,也太苦了!她可以躲到这个无名小镇,却躲不开心中对那个人的牵挂。心中的苦一点一点地沉积下来,已经压得她不敢去轻易触碰了,若是再不找人说一说,只怕就要在这样的压抑中窒息过去了。
酒真是个好东西,能打消人的一切顾虑。若举杯真能消愁,她宁愿把盏长醉,即使醒来发现不过是黄粱一梦,至少曾经有过短暂的甜蜜。
再添酒,满满一杯就入了喉,这酒入口甘甜,稍后有些涩涩的苦,再到后来,却是愈来愈清冽,人也仿佛越来越清醒。
秦燕慈微微仰起脸,念奴不由得心神一荡,梨花白的渲染下她的双颊呈现着一种淡淡的绯色,眸中那似浓若淡的清波让他不禁失神。
秦燕慈正定定地凝视着他,手一松,那土窑的瓷杯就顺势滚落到了在了藤桌上,在桌上旋转了几下,就要在滚落到地上了。
可是,却没有听见杯子摔碎的声音,原来,念奴接住了它。
“谢谢——你!”秦燕慈望着他笑着,凤目微阖,头往后一仰,仿佛沉醉在什么样的美梦之中,
当她再睁开眼时,目光却紧紧地盯在念奴的手中的杯子上,她的嘴角带着一丝笑,有些苦涩——她终究还是不快乐的,想到这里,他的心陡然一阵疼痛。
秦燕慈使劲地甩了甩头,伸出手,月光下,她白皙精致的手美得就像一块无暇的美玉,她从念奴手中取过了杯子,又要斟酒,手却被念奴握住,他的手修长,干燥,而且温暖,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却又好像被什么炽热的东西灼伤了一般慌忙地离开,他冲着她使劲地摆着手,仿佛在说,“不要再喝了,不要再喝了!”
秦燕慈看了他半晌问道,“念奴大哥,你不是在大漠中当过兵的吗?壮志饥餐俘虏肉,笑谈喝饮匈奴血,怎么喝酒如此地不爽快呢?”
念奴又是一怔,手中的杯子被她抢了过去。
秦燕慈脸上的笑一点一点地淡去,她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喝了酒的人,她慢慢地站起来看着他,夜风轻轻拂起她月色色的长袖,月光也好似缈缈的浮动在她的眼中,她就那样赤裸裸地、肆无忌惮地盯着他,过了很久很久,她才一字一顿地开口道,“你——是——谁?”
她的神色有些迷离,却又好像非常地清醒,翦水双瞳幽深却又很清澈,她就那样死死地盯着他,仿佛那一眼就执意要将他看穿,“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单凭这一句,就足以判读——她已经醉了!或者说,她根本就想让自己醉。尽管已经千百次地告诉过自己,他不可能是他,尽管一再地否认自己的猜想,可是,她还是想再问一次,感谢李小六的梨花白,否则,清醒的她是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勇气的。
念奴只觉得此时她的双眸异常清亮,似乎将满天满地的月亮都吸入了那一汪剪水之中,真情灼灼,叫人几乎不敢逼视,那亮光的深处,是丝毫未曾掩饰的企盼与思念。
他几乎就要夺口而出回答她的问题!
秦燕慈却像极了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极害羞地趴在了桌上,她偏着头,微笑中带着些苦涩,语气中充满了自嘲,“你说我是不是很好笑,我居然把你当成了他!”
“凤——逸——尘。”她的声音极低,可是在念奴听来却是如同晴天霹雳,他身子不由得一震,眸中似是痛苦,又似是激动,复杂难辩。
秦燕慈敛了目,垂下了头,以致于丝毫没有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她喃喃低语着,“为什么我总是把你当成凤逸尘,你说我是一个多么可笑的人啊——”
她突然抬头璨然一笑,明月、星子、万家的灯火就在她抬首的那一瞬似乎都都敛入了她明艳的眸中,但只是一瞬,那无比潋滟的光彩陡然黯淡,然后,她将整个脸都埋在了青竹桌间。
念奴没有再去打扰她,反而是在那丛竹中扯了两片竹叶,放在了唇边。
竹叶,真的算不上什么入流的乐器,甚至算不上是乐器。可是,在念奴的口中却能奏出最美妙的韵律。
年少时,那段孤独晦暗的日子,陪伴自己的好像就只有这清脆的竹音了。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将那清凉、狭长的叶子放到唇边了,吟唱心灵最深处的渴望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
竹音轻缓的响起,起初还有些生涩,但逐渐地舒缓平滑,音色没有想像中的清越,反而是低吟徘徊,只在天地,星月,还有他与她之间。
在这样一个夜,自念奴内心深处奏出的咏叹,仿佛来自遥远的远古,褪去了红尘的繁华,只留下一个最纯净的音符落在心底最柔软最不为人知的地方。
秦燕慈抬起头,痴痴地凝视这个陌生却又熟悉的男人,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深切地感受到他的温柔与深情,他的坦荡与明澈。纯净的竹音之中,她渐渐地从自己的幻想中苏醒过来,不再执著于他究竟是谁,她看向念奴的眸中醉色已经褪去,重又回复到往昔的澄净。
她再次慵然伏于桌上,低声自问,“或许,你——是命运给我的补偿?!”然后,她沉沉闭上了眼睛。
竹音变得更加地缓慢而低沉,天地仿佛停滞,什么都已经幻去,只有柔和的竹音缱绻飘荡,好像母亲温柔的吟唱,让人坠入梦乡。
念奴轻轻摊开手,任夜风将竹叶吹向远处。他轻轻地俯身温柔地将她抱起,她浑身柔若无骨,星眸半睁,迷蒙迷蒙的看了他一眼,复又阖上,安静而信任地将自己交到他的臂弯之中。
他站在床前看着酣睡正香的她,那样地痴迷与深情。突然,他微微俯身探下,她的发间有淡淡的白梅香气,混合着温暖的酒香,几乎要叫他沉迷下去。但他却又在咫尺间陡然停住,只是伸出青玉般修长的手拢了拢她柔软乌亮的发丝,无声的轻叹,“琳儿,你会原谅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