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清浅缓步，颤抖着手将屋门推开了一丝缝隙。光芒缕缕，透过缝隙照进了屋内。
雷声轰鸣一般的声音，随着光芒闯入她的耳畔。还有那个逆光的身影，丝丝缕缕的黑发在风中微扬，唯独一双眸子，如古井之水，清光幽幽。
“浅浅。”那人又唤道。
月清浅颤抖着唇角，却不敢应声。好似镜中花水中月，稍一惊动，便要支离破碎。
推开屋门，她小心翼翼迈出步子，曝露在一片水光下，回身掩上殿门。
一切，美得，像一场梦。
身后的小殿，建在一片湖泊之上，这片水域应是被结界护着。月清浅每行一步，脚下便是圈圈涟漪。百步开外是一泓瀑布，如白练自悬崖之上飞泻而下，声如雷霆。
殿内隔音，月清浅方才打开殿门，此声才得已寻隙而入。
而那身影，就停在她前方五十步，她却像被钉在了那里，一动也不动。她不想惊醒，惊醒这样的梦。
“浅浅。”
他向她伸出手，修长而骨节分明。一如当年初见，他在飞雪飘扬的断崖之上，向她伸出手，也是这样唤她。
月清浅也伸出手，紫色瞳孔中映出那人天青色衣袖，微微扬起。她一步步，靠近，再近一些。
山崖上零星几棵古樱，在嶙峋石壁上灼灼，却已是盛放而后几近凋零。白樱随风拂过她眼角的紫罗兰，逐着飘飞的紫发轻舞，而后打着旋儿落下。
那人也缓步向前，肩上落花被风拂落。眉眼温润，每行一步，水面上便开出一朵幽蓝的莲花，莹莹光华。
好似从亘古的黑暗开始，那么漫长，直到这一刻。
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微弱的温度。白色樱花飘飞而过，四下光雾渺渺，水天倒影如画。
“师……师父……”月清浅不确定的唤了声，低低的，轻的下一瞬就要随流水落花而去。
“手怎么这般凉？”声声碎玉，在隆隆水声中依旧清晰可辨。大掌摸了摸她的头，百里衍之似是无奈，“也不知将头发束好。”
一切都这样自然，好似昨天他们才见过面。月清浅还在怔忪之间，于她而言虽是在天界昏沉睡了七日。人间，却是一别七年。
眼前的人，什么都没有变，她也什么都没有变。她就那样不明因由的，被囚禁，被谋害。拼了命的，终于有人将她救了出来，他来了。
可是…可是即便如此，她，月清浅，还是想回到他身边去，回到百里衍之身边，做他的小徒弟。
“师父！”
眼泪顺着脸颊滴答，遁入了浩浩烟水再寻不见。她扑进百里衍之怀中，无声的哭。
百里衍之脑海中，却猛地响起了淳于素的质问——
“你是不是爱上她了！”
“你是不是，爱上她了……”
轰轰作响的水声，淳于素尖细的质问声，一点点挤压着他的神经。
僵硬了半刻，百里衍之闭了闭眼，轻轻将月清浅拥在了怀中。忽有劲风呼啸，白樱水雾，迷蒙飞舞在湖泊之上。
青丝紫发飞扬纠缠，如命运羁绊，剪不断，理还乱……
师父，浅浅不会离开你，你也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师父，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浅浅。”
她在他怀中哽咽着，断断续续呢喃。这么久以来，积压在她心间的，害怕、委屈……在此刻，尽数崩溃化为眼泪，将他的衣衫打湿一片。
百里衍之随手拈了瓣白樱花，俯身，指尖拭了拭月清浅眼角的泪。
一瞬，掌间光芒大盛，却只一闪而过。
“浅浅，你看。”百里衍之揉了揉她的发。
月清浅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却见百里衍之掌间躺着个透明的水滴状晶体。
擦了擦朦胧水雾，月清浅惊奇瞪大了眼睛。
晶体只有薄薄一层外壁，内里却是一片白樱花瓣，花瓣根部浸在浅浅的水中，莹莹天青色光华如星辰一般，在其间闪烁游走。
“这是……？”
百里衍之微微笑了笑，眸中光华熠熠，淡淡的暖意在声音中晕开：“你的眼泪。”
月清浅一怔，指尖触了触晶体，丝丝冰凉。原来，眼泪是冷的。
“天青色的光，是师父的元灵吗？”
百里衍之没说话，只点了点头。一滴水珠攀上他的指尖，渐渐变得细长，化为几近透明的细丝。幽幽飞到月清浅的指尖，穿过水滴。
月清浅看着百里衍之接过水滴，怔怔的被他拥在怀里。百里衍之将水滴在她脖颈间系好，转瞬，系着结的接口处便融在一起，浑然天成。
“这是‘泪珀’，你收好。此为证，一日为师，终一生矣。”掌间顺势化出一根缎带，将飘舞的紫发束好。百里衍之淡淡开口，答了月清浅的话，却又似是在告诉自己。
月清浅心中一痛，眼睫颤了颤。
终，一生。
即便一生你都是我的师父，只要我能在你身边，此生足矣。
“是，师父，一日为徒，终一生矣。”
百里衍之拉起她的手，向着瀑布行去。蓝莲花幽幽绽放在他脚下，晕起光雾，弥漫在水面上。
月清浅跟着他的步子，不说话，却悄悄托起一朵蓝莲，单手抱在怀中。随着百里衍之的步子穿过了瀑布，讶然。
瀑布后是一方石台，却是天成，角落却是长明灯盏。不知名的花布满了石台四周，升腾起五光十色。
石台后紫藤萝瀑布，又是另一番光景。
“坐。”百里衍之盘膝坐下，月清浅也坐在他一旁，怀中捧着蓝莲不解的看着他，眼中映出星星点点幽蓝光芒。
阳光透过水帘，在石台前折射出千般变化，万种光彩。斑驳水光，也映在百里衍之的侧脸上。
“可想听完老帝君的故事？”他侧头，问她。
略一思忖，月清浅点了点头。
百里衍之回眸，淡然看着眼前光雾迷蒙，恍如仙境。
“这就是当年，帝君雪涯封印雪簌灵胎的地方。灵胎易结易封，却是难解。须得血亲，以心头血滋养百年。”
“雪炎出生后的九千年里，帝君雪涯陆续又有了七子。那时，青丘帝宫里的婢子仆人，皆已不知换了几茬。终于，帝后御青说动了他，从那年开始，帝后每日以心头血养雪簌灵胎，也是在此地。这座小殿，亦是在那年落成。”
“当时，雪炎八人已分封狐族各地。百年过后，雪簌苏醒的最后一天，也是至关重要的一天。帝君雪涯去了归虚之境，与那人喝了整日的酒，日暮大醉而归。”
“帝后御青那时已结阵，欲将灵胎封印彻底打破。帝君雪涯却一念之差，醉醺醺的毁了已结好的阵法。帝后御青，重伤。”
百里衍之顿了顿，复又道：
“后来帝君雪涯便醉的不省人事，帝后将平生灵力修为，皆渡给了雪簌，这才保住了雪宵唯一的女儿，雪簌的命。”
“帝君雪涯醒来的时候，帝后御青，已亡故多时了。在这里关了三天，三天后帝君雪涯宣布，帝后御青诞下一女，难产而死。”
“丧乐，在青丘之国盘旋了七日。此后，雪簌便是青丘之国的九狐女。”
“现在，你可知道你为何是雪簌的姑姑了？”
月清浅听得一愣一愣的，只是一个劲儿点头。
原来，一念之差，竟这般残忍，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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