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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信陵君救赵(3)

自杀的理由很简单:我既然不能陪同公子去冒生命危险,那就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作为对公子的临别赠礼吧!

信陵君带着三千门客来到邺城,进入晋鄙军中。不出侯嬴所料,晋鄙将虎符反复查验了几次,然后说道:“虎符是真的,但是老臣仍然觉得不放心,想派人回大梁核实之后,再将军权交给公子。”

当时朱亥就站在信陵君身后,袖子里藏着一根四十斤重的铁椎。听到晋鄙这样说,朱亥便上前一步,举起铁椎猛砸下去,将晋鄙砸得脑浆迸裂,当场死亡。

信陵君大吃一惊,但事已至此,也只好将晋鄙安葬,然后把将士们召集起来,宣布:“父子两人都在军中的,父亲可以回家,儿子上战场;兄弟两个都在军中的,兄长可以回去,弟弟为国尽忠;如果是独生子,马上回去奉养父母,这儿没你的事了。”

经过这样一整编,十万大军还剩下八万人。这八万人都已经将家里的后事安顿好,了无牵挂,怀着必死之心跟着信陵君来到邯郸城下。

春申君得知魏军挺进的消息,立刻派将军景阳率楚军主力前来会合。平原君在城里看到楚、魏两国的旗帜,拿出自己的家财犒赏军队,提高士气,并且组织了一支三千人的敢死队出城接应。赵、魏、楚三军里应外合,不到一日功夫,便将王龁苦心经营了三年的邯郸大营攻破,将赵国从濒临灭国的险境中解救出来。

赵孝成王和平原君亲自出城迎接信陵君。平原君将信陵君的箭袋背在身上,在前面引路。赵孝成王向信陵君行跪拜之礼,说:“从古到今的贤人,还没有谁能够比得上公子!”

且说大梁方面,魏安僖王对信陵君盗窃兵符、杀死晋鄙一事极为恼火,听到邯郸解围的消息,表面上额手称庆,心里却妒忌得直咬牙。信陵君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在把秦军完全驱逐出赵国境内之后,便让其他将领将八万大军带回了魏国,自己则带着门客在赵国居住下来。

赵孝成王和平原君商量,打算封给信陵君五座城池。信陵君听说后很高兴,认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这时朱亥对他说了一番话,意思是,但凡人有恩于己,应该永世不忘;如果是己有恩于人,则应该将它尽快忘掉。您假传王命夺取兵权以救援赵国,对于赵国来说当然是有功的,可对于魏国来说,就很难说是忠臣了。可您现在只记得自己有功,不记得自己有过,我认为是不可取的。

要说信陵君的脸皮,那也不是一般的薄。听到朱亥这番话,立刻无地自容。这时赵孝成王命人洒扫街道,亲自将信陵君迎接到王宫,而且请他从西边的台阶上殿以示尊贵(此乃接待诸侯之礼)。信陵君赶紧推辞,弓着身子从东边的台阶走了上去,对赵孝成王说:“下臣不胜惶恐,下臣此举,有负于魏国,无功于赵国,怎么敢接受这么高规格的礼遇?”

听到信陵君这么说,赵孝成王越发佩服他了,最后虽然没有将五座城池封给他,但也封了一座鄗(hào)城(今河北省邢台),以供他和门客日常生活开销,而魏国也保留了信陵君的封地和待遇。从此,信陵君就留在赵国定居,一留便是十年。

唐代诗人李白有一首着名的《侠客行》,写的就是信陵君等人当年的事迹。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伴君如伴虎:白起、范雎的结局

邯郸之战,无疑是自阏与之战以来,秦国遭受的最大军事失败。

王龁溃败的消息传到咸阳,秦昭王的第一反应仍是——非白起不可收拾残局。不过这次他没有亲自到白起府上去请,而是派人给白起下了一道强硬的命令:大王命武安君为大将,全权指挥远征赵国的秦军,即日起程,不得有误。

言下之意,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没得商量了。

白起躺在榻上接待了使者,说:“请转告大王,不是白起不接受命令,而是实在病得太重,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啊!”

秦昭王又派范雎前往劝说,又是无功而返。

秦昭王一怒之下,免去了白起武安君的封号,命他即刻迁出咸阳。白起接受了命令。当他出了咸阳的西门不到十里,来到一个名叫杜邮的小地方的时候,范雎向秦昭王建议:“白起对于这次流放肯定是不服气的,这样的人一旦对国家不满,留着就是祸害!”秦昭王于是派人给白起送来一把宝剑。

春秋战国时期,国君给臣下赐剑,通常就只有一个意思:你自行了断吧!

白起捧着宝剑,喃喃自语道:“长平之战中,赵国几十万人投降了我,我却将他们都活埋了,确实该死。”

说完这句话,他便横剑自杀。

据《史记》记载,秦国人对于白起之死,普遍持同情态度,认为他死得冤枉,很多人都自发起来祭祀他。

在中国历史上,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某人之死引发人们的同情与哀悼,同时派生的就是对其政敌的不满与讨伐。

白起之死,将一直深受秦昭王信任的范雎推到了风口浪尖。

话说秦国围攻邯郸的时候,为了支援前线,在河东的汾城(今山西省临汾)建立了一个后勤基地。

河东郡守不是别人,就是范雎的恩人王稽。

这一安排显然出自范雎的主意。王稽坐镇河东支援王龁,既不用亲临前线冒险,又可坐收攻破邯郸之功。退一万步说,即便前方战事失利,挨板子也是王龁,与负责后勤的王稽没有任何关系。

范雎的另一位恩人郑安平则被安插在王龁军中,担任了指挥两万人马的将军。

王龁被击败后,基本上还能临危不乱,一边派遣将军张唐率军攻取魏国的新中(今河南省安阳),以防止魏军包抄后路;一边指挥部队向汾城撤退。大部分秦军最后都抵达了汾城,唯有郑安平指挥的两万人阵脚大乱,在邯郸城下就投降了赵军,郑安平本人被赵国封为武阳君。

魏、楚联军追击而至,围攻汾城。王龁率军出城反击,一度取得斩首六千人的战绩,后来又遭到失败,被魏军斩首两万人。

在这种战况下,王稽害怕了。秦国律法极严,一旦汾城失守,他作为河东太守,是要受到严惩的。而此时郑安平又受赵孝成王之命,从赵国写信来策反王稽。王稽留了一个心眼,既没有立即响应,也没有将这件事上报,而是密切关注着战局的发展,准备随机应变。

靠着王龁的英勇奋战,秦军最终守住了汾城防线,但是丢失了太原、上党以及河东的大部分地区。魏国还攻占了秦国的东方领土陶地。韩国看到这种形势,也趁机起兵收复失地。范雎的封地应城(今河南省宝丰,当时在汝水之南,因此又称汝南)本是韩国领土,就是在这个时候被韩国夺回。

邯郸战败,第一责任人当然是秦昭王,范雎作为相国也难辞其咎。但是君王是不能指责的,而范雎举荐的郑安平又是这场战役中唯一投降的高级将领,再加上白起的死,人们便不可避免地将矛头都对准了范雎。

有一天秦昭王问范雎:“您在汝南的封地被韩国占领了,您难过吗?”

范雎回答:“我不难过。”

秦昭王说:“为什么呢?”

范雎便讲了一个故事:“从前魏国有个叫东门吴的人,他的儿子死了,他却一点也不难过。他的管家说,‘您爱您的儿子,天下无人能及。现在他死了,您为什么一点也不悲伤?’东门吴回答,‘以前我没有儿子,并不觉得难过。现在儿子没了,不过是回到从前,有什么好难过的?’

“想我范雎,原来不过是一介平民,也从来没有觉得难过。现在失去了封地,不过是回到从前的地位,我又有什么好难过的?”范雎这样说道。

人不分贵贱,都是赤条条地来,又赤条条地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烦忧?

秦昭王听了,将信将疑,将这事告诉了上卿蒙骜。蒙骜是齐国人,本来在齐国做官,后来投奔了秦国,因善于用兵,深得秦昭王宠信。秦昭王对蒙骜说:“如果我有一座城池被围,我就会吃不香、睡不稳。可现在应侯失去了封地,却说不难过,你觉得这事靠谱吗?”

蒙骜说:“且让下臣为大王去了解一下实情。”

蒙骜就去拜见范雎,见面就说:“我想去死!”

范雎没搞清楚他的路数,说:“哎哟,你这是啥意思啊?”

蒙骜说:“大王把您当作老师一样尊敬,天下人皆知。现在我以上卿的身份,为秦国带兵打仗。小小的韩国,竟然敢明目张胆入侵您的领地,我还有什么面目活在这个世界上?让我去死吧!”

范雎听明白了,敢情是来表忠心的啊!这小伙子不错,比白起聪明,大有前途。于是拜谢道:“如此,老夫就把夺回汝南的事托付给你了。”

蒙骜回去向秦昭王汇报。几天之后,范雎在秦昭王面前提起韩国的事,秦昭王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心里想:“这老头在拐弯抹角要求寡人夺回汝南啊!”

经过这件事后,范雎在秦昭王心目中的地位开始以一种加速度下滑。不久之后,另外一件事将范雎彻底推向了深渊。

有人举报王稽私通诸侯,有逆反之心。

举报人不是别人,正是王稽手下的军官,而且是几十个人联名举报,个个都按了血指印。举报的内容也有板有眼,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河东守王稽在某地会见赵国使臣,都写得清清楚楚,毫不含糊。

根据《左传》记载,王稽之所以得罪手下众多军官,原因只有一条——刻薄寡恩。

汾城保卫战期间,有一位姓庄的校尉曾经提醒王稽:“现在大伙压力都很大,您应该好好赏赐一下军官们。否则的话,他们会有意见。”

王稽回答:“我只听大王的,不用听别人的。”

姓庄的说:“话不能这样说。做父亲的可以命令儿子抛弃老婆,卖掉爱妾,但是不能要求儿子‘连想都不能想她们’,因为这事是无法控制的。而且儿子还会想着办法去找其他女人,偷偷地带着女人回家。如果这种事情被看门的老婆子看到了,她肯定又会忍不住讲出去,您说对不对?”

姓庄的话说得绕,意思却很明白:你可以不给大伙发奖金,但你不能防止大伙心里有意见;你可以偷偷摸摸去见赵国使臣,但你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不让别人说。

王稽的脑袋显然不太好使,黑着脸说:“那又咋的?”

姓庄的说:“传播小道消息,乃是人之常情。您受到大王宠信,总不会超过父子之情;军官们虽然地位不高,总低不过看门的老太婆。再说了,您就没听过三人成虎的故事吗?我劝您赶快改变态度,对军官们好一点,更尊重他们一点,这样他们才不会乱说话,您的地位才安稳。”

人家把话都挑明了,就是要你花钱封嘴,破财消灾。王稽却仍然执迷不悟,无动于衷。于是,他手下的军官们来了一次集体反叛,把他告到了秦昭王那里。

秦昭王派人一查,证据确凿,事实清楚,于是将王稽抓起来,判了死刑。

按照秦国的律法,大臣犯有重罪,举荐人要负连带责任。王稽事发后,秦昭王想按照规定治范雎的罪,但又于心不忍,于是在堂上叹息。

范雎听到了,主动上前说道:“我听说君主忧虑,是臣子的耻辱。您现在这么唉声叹气的,我身为相国,应该请罪。”

意思是您就别为难了,动手吧!

秦昭王想了半天才说:“我听说楚国人铸造的铁剑很锋利,而歌舞艺人很拙劣。铁剑锋利则部队战斗力强,艺人拙劣则主君不会沉迷于其中,有时间去思考国家大事。我是在担心楚国打秦国的主意啊!现在武安君死了(范雎赶紧把头低下),郑安平降了(范雎连大气都不敢喘),国内没有良将而敌军压境,我是因为这件事才叹息。”

秦昭王的话虽然不严厉,但是句句指向范雎。范雎出了一身冷汗,感觉到眼前的对手厉害,干脆把话挑明,说道:“我本是卑贱之人,因为得罪了魏齐才投奔到秦国。我没有诸侯作后盾,也没有朋友支持,大王却大力提拔我,让我执掌秦国的政务,这是举天下皆知的事。现在因为我的愚昧昏惑,举荐了罪人王稽,按照秦国的律法,我应当接受惩罚。我所担心的是,如果大王公开处死我,那么天下人会认为您也看错了人,遭到诸侯的非议,那我就罪上加罪,死几次都不够了。我请求服毒自杀,希望大王恩准用相国的礼仪埋葬我。这样的话,我受到了惩罚,大王也不会遭人非议。”

范雎说着,拜伏在地上不肯起来。秦昭王心想,好嘛!你这哪里是认罪,分明是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他干咳了两声,用一种极其冷漠的语气说道:“丞相多虑了,寡人没有要惩罚您的意思,先退下吧。”

没等范雎回答,秦昭王已经起身,在内侍的簇拥之下回内宫去了。

此时范雎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当年秦昭王第一次见到他,跪在他前面请教问题的情景。

几个月后,范雎因病辞去了相国的职务,推荐从燕国来的政客蔡泽继任相国。

同年冬天,范雎病重,死于咸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