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民国课堂:大先生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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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秋花苦雨:萧红-萧军

萧红(1911-1942)

原名张乃莹。着名女作家,被誉为“30年代文学洛神”。1935年,在鲁迅的支持下,发表了成名作《生死场》。1940年与端木蕻良同抵香港,之后发表了中篇小说《马伯乐》和着名长篇小说《呼兰河传》。

萧军(1907-1988)

原名刘鸿霖,笔名有三郎、田军等。1934年10月创作了着名的《八月的乡村》,从此,他与萧红成为“东北作家群”的着名代表。

恋爱简史

难道爱情徒有虚名

至今,还有不少人在质疑,萧红对萧军是爱情多点,还是亲情多点,或者她对他有的只是生存关系上的依恋?要说他们那段带有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还不得不提1932年发生在哈尔滨的水灾。

那年7月的哈尔滨,已被日军全面占领,连续下了二十多天的大雨,将道外区淹了一片苍茫。然而,就在东兴顺旅馆里,一名身怀六甲的女子正赤着脚,无力地在房间里挪来挪去,那时候的她一文不名,尚未发表《生死场》,无人知道她还有另一个响亮的名字——萧红。

这一年萧红二十一岁,她正在等待外出筹钱的未婚夫汪恩甲归来。萧红原名张乃莹,本是一富家小姐,她的父亲是呼兰县教育局局长,家境优裕,萧红从小受过良好的学校教育。在临近毕业的时候,她与父亲的思想发生分歧,不可调和。萧红想继续读书,父亲却执意要求她尽早结婚。父女俩变得无法沟通之时,萧红竟然和自己的远方表哥一起逃离哈尔滨,去北平求学。

对此,父亲非常生气,断了萧红的经济来源。她在北平的生活十分艰苦,难以维持。无奈之下,她只能妥协重回哈尔滨,获得未婚夫汪恩甲的关照,他将萧红安顿在哈市的一家旅馆内。转眼数月过去,萧红有了身孕,由于生活物资紧缺,怀孕七个月的她面容憔悴,还拖欠了旅馆四个月的房租。然而,出去找钱的汪恩甲迟迟未归,旅馆的人就把萧红作为人质扣下来,如果真的拿不回来钱,就把萧红卖到妓院。

无助的萧红只有求救,她想到了曾经投过稿的哈尔滨《国际协报》。信发出去许久,等到的仍是失望。抱着再试一次的态度,萧红第二次给《国际协报》寄去了求救信,这一次她的信写得很直白:你和我都是中国人,中国人见中国人不能不救啊!

收到信的是该报副刊部的主编裴馨园。出于同情,他立即派人去看望萧红。可派去的人带回的是旅馆老板很明确的态度:只要还钱,立刻放人。第二天,裴馨园召集了一些同事商议营救萧红的办法。萧军也在场,但他对营救萧红一事态度漠然,因为当时的他非常穷困,明知无能为力,也就不愿意做无用的慷慨激昂的宣言了。

由于报纸的介入,旅馆老板暂时不敢把萧红卖到妓院,但却限制了萧红的食物供给。7月12日中午,萧红接连给裴馨园打去几个求救电话,接电话的却是萧军。后来萧军在《烛心》中写道:那天你接连的几次电话我全知道,但却一次也没答应过你。

一时没有什么办法解救萧红,裴馨园只好写了一封安慰信,找出几本小说让萧军给萧红送去。萧红当时穿着一件褪得几乎认不出颜色的蓝色大褂。就在她看信的时候,萧军仔细观察这个女子,他曾这样描写:她脸色是苍白的,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头发披在肩上,好像好长时间没有梳理也没有剪了。黑发里头,都已经看见白发在闪。把书交给萧红后,萧军当即转身离去,却被萧红的一句话留住了:能坐下来谈一会儿吗?萧军坐下后,萧红很坦率地说了她的经历。

在谈话中,萧军无意中发现放在桌上的一首小诗:“这边树叶绿了,那边清溪唱着。姑娘啊,春天来了,春天到了。”萧军的女儿萧耘后来说:“看到这首诗,我父亲马上心动了。他觉得很有诗意,把萧红当时的处境完全写出来了,让人不能不心疼,不能不痛惜她。任何一个有血气的男人,看了她这首诗都会很感动的。他马上就下了决心,无论如何,自己都要拯救这个有才华的女子。”

8月8日夜间,已经下了二十七天的大雨使松花江大堤全线溃决,洪水涌入市区,东兴顺旅馆一层已被淹没……萧军主动提出,自己会凫水,能把萧红救出来。

但是,当萧军游到旅馆的时候,却发现已经不见了萧红的身影。因为实在等不及了,萧红就搭了一条正好从她的窗口过的柴船,按照萧军给她留的裴馨园的地址,先去了裴家。

几星期后,萧红在萧军用刀逼医生进行手术的条件下,生下了她与汪恩甲的孩子,但因无力抚养,送给他人,从此再无音讯。

接下来的日子依然困苦。因为没有钱,旅馆老板抽走了被褥床垫,他们躺在光秃秃的棕板上,忍饥挨饿。1932年11月,他们搬出旅馆,终于有了自己的家。这段生活被萧红自称为“没有青春只有贫困”的日子,虽然困苦,却因相濡以沫而充满温暖。

1934年6月,萧军、萧红离开哈尔滨前往青岛,11月又辗转来到上海。在那里,他们得到了鲁迅的资助,并且结识了包括茅盾在内的一大批进步作家。没过多久,他俩各自的长篇小说《八月的乡村》和《生死场》由鲁迅编入《奴隶丛书》印刷出版。《生死场》署名萧红,这是她第一次使用这个笔名,鲁迅亲自为其作序,作品一炮而红,奠定了萧红在文坛上的地位。

他们终于可以吃饱饭了。从十七岁到三十一岁去世,在不同的城市之间漂泊的萧红,终于在上海找到了安定感——因为鲁迅和许广平对她的宠爱,她被鲁迅一家亲昵地称作“红姑娘”。在鲁迅家中,她梳着扎有蝴蝶结的两条小辫,蹦蹦跳跳的,以天真的形象,承欢鲁迅,讨好萧军,期待拥有一份安全的爱。

但好景不常在,日子平稳后他们的爱情开始飘忽不定。由于性格上的不合拍,两人之间的冲突日益激烈,甚至拳脚相向。有一次,萧红左眼青紫地出现在公共场合,她说是自己不小心撞的,萧军却以豪迈的气派说,是他打的。萧红又说,他不是故意的,萧军却说:“不要为我辩护!”

萧红连用谎言维护可怜的自尊的权利都没有。

饱受煎熬的萧红曾写下一组《苦怀》诗,其中写道:“我不知道你们男人为什么那样大的脾气,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妻子作出气筒,为什么要对妻子不忠实!忍受屈辱,已经太久了。”她还写道:“我不是少女,我没有红唇了,我穿的是从厨房带来的油污的衣裳。为生活而流浪,我更没有少女美的心肠。”

这些诗句深切地道出了萧红的痛苦:做萧军的妻子太痛苦了。

萧红去世多年后,萧军在辑注萧红书信的时候,针对所谓“家庭暴力”的质疑,做出过一个简短的“辩解”:“有一次,我确是打过她两巴掌。这不知是为了什么我们争吵起来了,她口头上争不过我,气极了,竟扑过来要抓我——我这时正坐在床边——我闪开了身子,她扑空了,竟使自己趴在了床上,这时趁机会我就在她的大腿上狠狠地拍了两掌——这是我对她最大的一次人身虐待,也是我对她终生感到遗憾的一件事,除此再没有了……”

在萧军的心底里,似乎总有种“伟丈夫”情结。从萧军为萧红的信作注释中,还是可以捕捉到他身为一名健壮男性的自信和骄傲。萧军坦荡豪爽,虽然忠义俱全,疾恶如仇,在感情方面却是粗糙的。而萧红纤弱、敏感、细腻,需要的是一种无微不至、近乎密不透风的爱。她对萧军有着极大的依赖,甚至不能差池半点。以至到上海后,两人同屋分床而眠,萧红半夜都要哭醒,她是觉得两人离得太远了。

1936年7月15日,鲁迅一家为萧红饯行。她几天后就要去日本创作和疗养。旅居日本本是软化矛盾的一个缓兵之计。有了空间上的距离,有了二人相对冷静的思考,“二萧”希望这次的分离,能对两人恶化的关系有所弥补。然而,从出发开始,萧红就展现出了对萧军的强大向心力,她太依赖有萧军相依相伴,照顾周全的生活。而萧军则像一颗恨不得脱离轨道的星球,时刻准备摆脱她缠绵的束缚。

在日本,自小便开始毁坏的身体,独自承受着孤独和思念之痛,萧红切身感到日子很难熬。加上医疗条件的欠缺,那些致命的苦病都显露出来了,头痛、胃痛、发烧……可即使这样,她还是总想着写作。其实,萧红根本无心发现日本岛的各处新奇,取而代之的是她每日纠结的相思和身体的病痛,她把这种思念付诸文字,写在纸上,用信传递到海那边的青岛。

而此时的萧军,独居青岛,过着一种单纯的、有规律的写作生活。他享受那种从繁难的两性关系中,暂时超脱出来的轻松。身体强壮的男人根本体会不到萧红的那种敏感和神经质。即便远在日本,萧红还总是不忘在信中叮嘱与安排萧军的生活,她会命令他吃一个鸡蛋,买一条毛毯,换一个枕头,吃一点阿司匹林,晚上不要吃东西(可以吃一点西瓜),等等。这样温柔的“强迫”,加大了爱情的密度,压迫了彼此间应有的空间。这对于已经有了厌倦情绪的萧军,无疑只能是促使他对她更加远离。

萧军在青岛度了两个月的假,返回上海,寄住在好友H家里,H夫人是一位美丽温柔的女性,他们产生了爱情。但恋爱的双方清楚地意识到彼此没有结合的可能。为了结束这种“无结果的恋爱”,他们彼此同意,促使萧红由日本马上回来。

1937年,抗战爆发,萧红与萧军都积极投入战斗。10月,他们一起去了武汉,和胡风、聂绀弩等人共办《七月》文艺月刊。12月,武汉形势恶化,应山西民族革命大学李公朴先生的邀请,萧红和萧军、聂绀弩等人一起去山西临汾任教。

1938年2月,日军准备进攻临汾,民族革命大学准备撤退到乡宁。萧红和萧军在路上发生了严重的思想分歧,萧军决心留下和学校一起撤退,必要时准备和学生一起去打游击战。萧红主张仍然从事写作……长期的感情纠葛,让“二萧”在婚姻的道路上无法继续前行,结果,萧军留在临汾,萧红随当时丁玲所领导的“西北战地服务团”与聂绀弩、端木蕻良等人乘火车去了西安。

初夏,萧军由延安到西安,萧红提出离婚。萧军同意了。他们在经历了六年的情感跋涉之后,最终分手。

1938年4月,萧红和端木蕻良回到武汉。他们走到了一起。萧红开始了另一段人生。

1942年1月22日,萧红在香港病逝,时年三十一岁。1988年6月22日,萧军在北京逝世,享年八十一岁。

情书选

【一】

接你两封信,哭了两回。

——萧红

军:

我今天接到你的信就跑回来写信的,但没有寄,心情不好,我想你读了也不好,因为我是哭着写,接你两封信,哭了两回。

这几天也还是天天到李家去,不过待不多久。

我在东安市场吃饭,每顿不到两毛钱,味极佳。羊肉面一毛钱一碗,再加两个花卷,或者再炒两个素菜,一共才两角。可惜我对这样的好饭菜没能喝上一盅,抱歉。

六号那天也是写了一封信,也是没寄。你的饮食我还是想照旧的,饼干买了没有?多吃水果。

你来信说每天看天一小时会变成美人,这个是办不到的,说起来很伤心,我自幼就喜欢看天,一直看到现在还是喜欢看,但我并没变成美人,若是真也,我又何能东西奔流呢?可见美人自有美人在。(这个话开玩笑也。)

奇是不可靠的,黑人来李家找我,这是她之所嘱。和李太太,我,三个人逛了北海,我已经是离开上海半月多了,心绪仍是乱绞,我想我这是走的败路,但我不愿多说。

《海上述林》读毕,请把《安娜·卡列尼娜》寄来一读,还有《冰岛渔夫》,还有《猎人日记》。这书寄来给洁吾读,不必挂号。若有什么可读的书,就请随时寄来,存在李家不会丢失,等离开上海时也方便。

我的长篇并没有计划,但此时我并不过于自责“为了恋爱,而忘掉了人民,女人的性格啊!自私啊!”。从前,我也这样想,可是现在我不了,因为我看见男子为了并不值得爱的女人,不但忘了人民,而且忘了性命。何况我还没有忘了性命,就是忘性命也是值得呀!在人生的路上,总算有一个时期在我的脚迹旁边,也踏着他的脚迹。总算两个灵魂和两根琴弦似的互相调谐过。

笔墨都买了,要写大字。但房子有是有,和人家就一个院不方便,至于立合同,等你来时再说吧。

祝你好!上帝给你健康!

荣子1

五月九日

【二】

但怕你没有脱衣裳的房子。

——萧红

军:

今天我才是第一次自己出去走个远路,其实我看也不过三五里,去的是神保町,那地方的书局很多,也很热闹,但自己走起来也总觉得没什么趣味,想买点什么,也没有买,又沿路走回来了。觉得很生疏,街路和风景都不同,但有黑色的河,那和徐家汇一样,上面是有破船的,船上也有女人、孩子,也是穿着破烂衣裳。并且那黑水的气味也一样。像这样的河巴黎也会有!

你的小伤风既然伤了许多日子也应该管它,吃点阿司匹林吧!一吃就好。

现在我庄严地告诉你一件事情,在你看到之后一定要在回信上写明!就是第一件你要买个软枕头,看过我的信就去买!硬枕头使脑神经很坏。你若不买,来信也告诉我一声,我这边买两个给你寄去,不贵,并且很软。第二件你要买一张当作被子来用的有毛的那种单子,就像我带来的那样的,不过更该厚点。你若懒得买,来信也告诉我,也为你寄去。还有,不要忘了夜里不要(吃)东西。没有了。以上这就是所有的这封信上的重要事情。

照相机你现在也有用了,再寄一些照片来。我在这里多少有点苦寂,不过也没什么,多写些东西也就添补起来了。

旧地重游是很有趣的,并且有那样可爱的海!你现在一定洗海澡去了好几次了?但怕你没有脱衣裳的房子。

你再来信说你这样好那样好,我可说不定也去,我的稿费也可以够了。你怕不怕?我是和(你)开玩笑,也许是假玩笑。

你随手有什么我没看过的书也寄一本两本来!实在没有书读,越寂寞就越想读书,一天晚上不说话,再加上一天到晚也不看一个字我觉得很残忍,又像我从(前)在旅馆一个人住着的那个样子。但有钱,有钱除掉吃饭也买不到别的趣味。

祝好。

萧上

一九三六年八月十七日

日本东京至青岛

萧红与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