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忙道:“本王就看这位袁大人是个将才,军门就成全本王吧。”
吴长庆于是说:“王爷真是难为本军了,容本军回去和我这位贤侄计议一下吧。”吴长庆前脚离开王宫,李熙后脚便收到了李鸿章的函文,马上便后悔起来,张口骂道:“这个不得好死的老吴头,平白无故骗走本王一颗夜明珠!”
当天回到大营,吴长庆把袁世凯、王得功传到大帐,命二人第二天就进宫去向国王报到。袁世凯也没想到好运这么快就降临到自己头上,一时心花怒放,换了一身新衣服就进宫了。王得功因为腹泻,向吴长庆告了假。趁袁世凯进宫面见朝鲜王李熙的空当,我们详细介绍一下袁世凯本人的情况。
袁世凯字慰亭,别号容庵,生于河南省项城市王明口镇袁寨一个世代官宦的大家族。父袁保中,附贡生;叔父袁保庆,举人。因袁保庆无子,袁世凯五岁时,便过继给保庆为子。袁保庆殁后,袁世凯又随堂叔袁保恒到北京、开封历练。聘举人谢廷萱为师,专教袁世凯制艺;聘举人周文溥教作诗,聘进士张星炳教写字。十三岁时,袁世凯曾制联“大野龙方蛰,中原鹿正肥。”尽管寥寥十字,但却豪气冲天。不久,袁保恒又出银子,给袁世凯头上捐了个监生,但袁世凯却不喜诗文,偏对行武情有独钟。是故,两次乡试均不中,后来干脆弃文就武。他此时常对人言:“大丈夫当效命疆场,安内攘外,岂能龌龊久困笔砚间。”又说,“三军不可夺帅,我手上如果能够掌握十万精兵,便可横行天下”。
十七岁娶陈州名门闺秀十九岁的于氏为妻,住在陈州袁甲三早年购买的宅中,经常策马驰骋郊外,并召集当地秀才,成立“丽泽山房”和“勿欺山房”两文社,被推为盟主,名声很大。这期间,袁世凯曾作诗《言志》一首以自勉:“眼前龙虎斗不了,杀气直上干云霄。我欲向天张巨口,一口吞尽胡天骄。”口气大得吓人。
为出人头地,博取功名,袁世凯决定去投靠李鸿章。后来一打听,李鸿章的身边除了翰林就是进士,最不济的也是举人。像他这种拿银子捐来的监生,岂能进入李鸿章的视野?思虑再三,只好到广东潮州,投奔时任潮州府知事兼办潮关的父交周馥门下。周馥见其精明强干,当即加委其为潮州分关委员,一年后又为其捐纳了一个五品顶戴。不久,周馥受聘进入北洋大臣李鸿章幕府,将袁世凯带到北洋,被李鸿章分派到淮军将领吴长庆的庆字营帮办营务。哪料吴长庆与袁保庆不仅是至交,而且是结拜兄弟。一见袁世凯到营,吴长庆很是高兴。得知袁世凯尚未有功名在身,吴长庆马上把自己的文案也是最得意的幕僚张謇传来,让袁世凯拜张謇为师,专攻八股制艺。说起这位张謇可不是个一般人物,此人字季直,江苏南通人氏。十六岁成秀才,十八岁、二十一岁、二十三岁、二十四岁、二十七岁前后五次赴江宁府应江南乡试(俗称南闱)均未中试。经人介绍,到庆字营出任文案,渐得吴长庆信任,甚是倚重。一见吴长庆对张謇这般器重,袁世凯也慌忙双膝跪倒,对着这位和自己年岁相仿的人磕了三个响头,算是认了师傅。张謇把他拉起来,口里连称不敢。
此后,袁世凯就跟着张謇学写文章,心里却老大不愿意。张謇知道袁世凯的心思在领兵打仗上,不在这上头,也不强迫他。再后来,张謇发现袁世凯很有军事才能,而且敢说敢干,认为此人以后定有大前程,于是累累向吴长庆建议,请重用袁世凯。张謇这么做其实也是顺水人情。因为吴长庆与袁世凯是两代的交情。就算自己不推荐,一有机会,吴长庆也肯定要重用此人。
袁世凯的叔祖是剿捻名将袁甲三,袁保恒是他的儿子,袁保中、袁保庆都是他的侄子。与人谈话,袁世凯常把袁甲三、袁保恒挂在嘴边,对自己的父亲袁保中和嗣父袁保庆,反倒极少提起,无非是想告诉人们,他是名门之后,是个大有来历的人。同时也是为了让别人知道,他与吴长庆的交情非同一般。朝鲜发生“壬午兵变”,清军开入,张謇为吴长庆起草了《条陈朝鲜事宜疏》;兵变被平息后,他又替吴长庆撰写了《壬午事略》、《善后六策》等政论文章,主张反抗侵略,对外持强硬政策,由此受到朝中“清流”的赏识。袁世凯因为出任赴朝开路先锋,加之有吴长庆、张謇的宣播,名声也大起来。渐渐的,张謇与袁世凯都成了吴长庆身边不可或缺的人物。吴长庆也常把“文有季直,武有慰亭”挂在嘴边。张謇、袁世凯都成了吴长庆的心腹。
袁世凯进入王宫,依礼拜见国王。李熙大喜,一面命人给袁世凯上点心,一面说道:“袁司马,李中堂的函文到了,加派你为本王训练新军。为尽快见成效,本王决定派遣心腹爱将金允植配合你。有什么事,你尽管和他商量。袁司马,你能不能先和本王说说,上国是怎样练兵的?”朝鲜的官制完全按着大清的模式设立,大清有什么官,朝鲜也有什么官。所以不用深问,一看袁世凯的顶戴补服,李熙马上便知道袁世凯的官阶是同知。那时人们习惯把同知称为司马。
袁世凯忙起身道:“王爷容禀,说起练兵,哪是一两句话便能说明白的事呢?总归是由小变大,循序渐进,一步一步来。我国现在有兵几十万,都是这么练出来的。”
见袁世凯不肯直言相告,李熙只得把金允植传进宫来,吩咐道:“上国命袁司马为我国训练新军,你要全力配合,不可敷衍了事。你到过天朝上国的天津,受过李中堂几次教诲,相信这次练兵,你也能练出成效。”
金允植马上弯腰说:“臣领命。袁大人是天朝大官,见过大世面。他想怎么办,臣便怎么办。”
第二天,在袁世凯的强烈要求下,朝鲜先在三军府成立了一个归国王直属的督练公所,搞出了一份募勇和练兵规章,然后便在金允植的配合下,先为李熙招募了一营人马。不久,朱先民和何增珠也为李熙招募一营。两营人马均取号为“新建亲军”,分左右两营,所有枪支弹药等武器装备,都由大清国北洋供给。计有铜铸开花大炮十尊,来福枪一千杆,还有帐篷、子弹、军服,最后连袜子也管李鸿章要。左营驻三军府,由袁世凯与王得功负责训练;右营先驻东营,后移到南别宫,由朱先民、何增珠二人负责操练。两营采用的都是湘军的训练办法,并无新意,但这已让孤陋寡闻的李熙大开眼界了。
当年十二月,国王李熙在满朝文武的陪同下,登上春塘台检阅由袁世凯、王得功负责训练的左军。先是跑步,但听一声号令,全营跑动,起落步伐划一,声音甚是齐整;然后是挺身放枪,放着放着,忽然又单腿跪地,双手端枪,但见红旗落下,枪声顿起,非常清脆。李熙越看越高兴,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收队以后,李熙对袁世凯、王得功大加封赏,不过是黄白之物。又单把袁世凯请进密室,说道:“本王已经访听明白,天朝给下国派了四位练兵教习,真正会练兵的,其实只有司马一人而已。本王主意已定,决定从江华沁营旧军中选调一百名士兵,作为精锐,由司马亲自训练。一旦练成,便分拨下去,任为教习,替本王在全国练兵。司马以为如何?”
袁世凯眼珠转了三转,当即答道:“王爷容禀,非是世凯不允,实在是王爷所议,的确有诸多窒碍难行之处。王爷试想,一百名士兵,按着优胜劣汰的制度,经过长时间的训练,挺到最后的能有几人?恐怕连一半都不到。”一听这话,李熙急忙抢着说道:“司马大人,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你认为此次应该选调多少人才敷使用?你大胆说,本王听你的!”袁世凯一锤子定音:“最少一营五百人,若能选调一千人更好。”
李熙摇头说道:“一千人,饷从何出?——还是先选调五百人吧。由司马亲自训练,等条件好转,再酌情扩充吧。司马以为如何?”袁世凯一笑道:“一营虽少些,但王爷既然主意已定,世凯自无话说。王爷,这一营人马称呼什么好呢?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便理不直。”一见袁世凯要滔滔不绝,李熙急忙说道:“就叫镇抚营吧。司马以为名字够不够响亮呢?”
“响亮,着实响亮!我家军门大人若无事,世凯月底就到江华去挑选镇抚营兵丁。”
李熙点头应道:“本王还让金允植配合你。为防兵变,你们到江华后,可以先阅兵,借机就把镇抚营的事办了。”李熙是让兵变搞怕了。“壬午兵变”的起因也是因为改革军制而引发的。
回到大营后,袁世凯把李熙欲挑练“镇抚营”的事一说,吴长庆想也没想当即答应。当日下来,袁世凯马上赶到三军府督练公所来见金允植。哪知此时的金允植双眉紧锁,口里唉声不止,很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袁世凯忙问一句:“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之间,大人就愁成这样?”
金允植坐下说道:“还不是‘镇抚营’的事!练兵本是好事,可枪械、装备从何而出?饷又从何而出?”
一听这话,袁世凯心底也一沉,暗道:“这个李国王,做事可是太孟浪了。一没枪,二没饷,三没装备,你练什么‘镇抚营’啊!这不是扯淡吗?”想到这里,袁世凯气哼哼地问:“金大人,听说江华有矿可挖?可不可把开矿所得之利润,拿来购买军械和军饷?”
金允植说:“这倒是个办法。问题是,江华的矿藏还没有开采呀?”
袁世凯思索了一下,说:“只要上头允准这件事,开矿所需费用,由世凯筹措。等矿藏见利,出些利息,把垫付的这笔款子收回来就可以了。不付高利,这笔款子恐怕筹措不到。”
金允植高兴地说道:“只要能借到款子,不要说出利息,就是月月分红,都可行啊。本官现在就进宫请旨,这一二天就能接到谕令。”
金允植雷厉风行,眨眼之间便走出督练公所,坐上马车便向王宫方向行去。当时的朝鲜百业不兴,国困民穷,什么都需要外援。
袁世凯回到军营,把自己答应出费用在江华开矿的事说了一遍,希望先从军饷里挪用,等把矿开起来后再收回。吴长庆却笑着问道:“慰亭,江华开矿的费用,约需银多少?”袁世凯答:“金大人已经进宫请旨,估计这一二日就能有确切消息。到时,开矿的确切费用就能知道了。卑职已经答应金大人了。”
吴长庆叹口气说:“营里最近也不宽裕呀。因为越南的事,法国远东舰队已经开进上海,随时准备对我口岸动手。说不定,我们也快回去了。这‘镇抚营’练成练不成,难说呀。”一见吴长庆对训练“镇抚营”的事不太热心,袁世凯没敢多说话,找个机会便退了出来。
回到自己的办事房,袁世凯反复思虑,提笔给李鸿章写了一封密函。在函中,袁世凯详细讲了一番李熙请自己训练“镇抚营”的经过,及自己欲在江华开矿用来筹措练兵经费的想法,顺便又讲了一下吴长庆对这件事的态度。袁世凯决定绕过吴长庆,直接从李鸿章那里寻求支持和帮助。在袁世凯心目中,李鸿章掌握的北洋,真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没有办不成的事。吴长庆是什么?往好听了说,他是一品武职大员;说得难听点,他就是李鸿章手里的一粒棋子;自己想要走向更高阶层,靠吴长庆是无济于事的,必须要取得李鸿章的认可,而要和李鸿章拉上关系,唯一的途径,就是老给他写信。袁世凯文笔欠佳,由他执笔给两榜出身的李鸿章写信,简直就是在出自己的丑。怎么办?他想到了两个人:一个是文名鼎盛的张謇,一个便是李鸿章最看好的驻朝鲜大使马建忠。张謇他不敢求,因为张謇与吴长庆的关系太好,他只能求马建忠。马建忠是海归,又是李鸿章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但马建忠的文笔也不是太好,给李鸿章的这封书信,最后还是在使馆文案的手里完成的。事实证明,一个人的成功绝非偶然,必须在某些重要关头表现出杰出的成就,然后加上机会,才能获得成功。
其实,早在清军进驻朝鲜前,日本已经在朝鲜培植了一些自己的力量。清军到后,尤其是袁世凯等人替朝鲜训练新军的期间,日本在朝鲜也开始得寸进尺,拼命培植亲日武装力量,替朝鲜训练一部分新军。这就使得朝鲜分为两大力量:一部分是原来亲日的闵妃和她家族,这时却和袁世凯极接近,变成了朝鲜内部的亲清派;一部分是“开化党”,以洪英植、朴泳孝等为首的亲日派;还有一小部分亲俄,以韩圭稷、李祖渊、赵定熙为首。李熙大概是意识到了这些力量的危险性,于是又请袁世凯在江华沁营旧军中选调五百名士兵成立“镇抚营”,不过是想把保险系数再扩大一些。袁世凯从李熙的信任中看到了自己崛起的希望,他不想错过,也不能错过。吴长庆不支持自己,他就从李鸿章那里寻求支持。这次机会,他必须抓住!
李鸿章是何态度呢?
好前程需要自己争取
李鸿章收到袁世凯信的时候,中国与法国之间正因为越南红河通航的事闹得不亦乐乎。这越南和朝鲜一样,也是中国的附属国。按着这个逻辑推断,越南的事情,就是中国的事情。但越南的事,法国却不想和中国商量,而是通过武力要挟,擅自和越南签订了一个条约。中国不干了,通过外交手段向法国提出了交涉、抗议。法国不予理睬,把中国的抗议当成了空气,还放出风说:再敢说三道四,就动用军舰攻击中国的口岸。不久,法国海军中将孤拔率领远东舰队开进了上海,很快又向福州、台湾方向游弋,显然是在寻找最佳攻击点。朝廷命南北二洋紧急布防,以防衅端突起。不久,通政使参议延茂又给朝廷上了一折,以金州兵单为由,奏请将驻朝吴长庆一军调回,加强辽东半岛防务。朝廷于是把延茂的折子转交给李鸿章,特别指出:“吴长庆统率所部驻扎朝鲜,应否将该军调回择要扼守,著李鸿章体察情形,奏明办理。”朝鲜局势已经稳定,用不着留驻太多的人马;国内各海口防务薄弱,必须全面加强。这也就是说,丁汝昌管带的军舰不能再在朝鲜驻留了,必须及时赶回来;吴长庆一军也没必要全部留在朝鲜,撤回一半留朝一半就可以了。但给朝鲜应留多少人马,派谁出任管带,李鸿章又游移不定、大伤脑筋,一连几日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袁世凯的信偏赶这个时候到了。看了袁世凯这封越级寄达的信函,李鸿章眼睛一亮,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马上在胸中形成。他把文案传进自己的签押房,命其给吴长庆开出札命一道,命吴接札速率庆军三营赶往金州扼扎,留三营人马继续驻在朝鲜暂由记名提督吴兆有、同知袁世凯管带。为了名正言顺,再把给吴长庆的札命送走的同时,李鸿章又特别在《酌保边材筹济军火折》后,附了《复奏周盛传参款》和《议分庆军驻朝》二片。《议分庆军驻朝片》曰:“北洋地广兵单,防务吃紧,亟须添调策应,自应先其所急,令吴长庆统率所部亲兵前营、中营、正营撤回内渡,由臣相机察度何处紧要,即饬前往扼守。仍留亲兵左营、后营、副营,暂住朝鲜王城,以资兼顾。查有记名提督吴兆有,朴实勤练,纪律严明,随同吴长庆在朝鲜带兵两年,威惠兼著,军民翕服,堪以委令统带驻朝三营,俾专责成。分发同知袁世凯,廉明果毅,晓畅机宜,久办庆军营务,兼带朝鲜练军,该国君臣均深敬佩,堪以委令总理营务处、会办朝鲜防务,可期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