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民国课堂:大先生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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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他人眼里的先生(14)

不过,半农的忠厚,是还使我感动的。我前年曾到北平,后来有人通知我,半农是要来看我的,有谁恐吓了他一下,不敢来了。这使我很惭愧,因为我到北平后,实在未曾有过访问半农的心思。

现在他死去了,我对于他的感情,和他生时也并无变化。我爱十年前的半农,而憎恶他的近几年。这憎恶是朋友的憎恶,因为我希望他常是十年前的半农,他的为战士,即使“浅”罢,却于中国更为有益。我愿以愤火照出他的战绩,免使一群陷沙鬼将他先前的光荣和死尸一同拖入烂泥的深渊。

八月一日

鲁迅和刘半农

鲁迅与刘半农分别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主将与干将,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但是一些误会影响了他们的感情,阻碍了他们的进一步交往。1918年2月10日,旧历除夕,刘半农第一次赴鲁迅寓所——S(绍兴)会馆拜访周家兄弟。这天,《鲁迅日记》里第一次出现了刘半农的名字。此后,刘半农与鲁迅交往日益密切。他与钱玄同一起,为《新青年》向鲁迅频频约稿,催促鲁迅写了《狂人日记》等。

刘半农到英国留学后,生活上陷入了困境,顾不上给国内的朋友一一写信,只在几个月后给鲁迅寄了一张明信片。鲁迅后来在《忆刘半农君》里谈到自己与刘半农的矛盾起因时说:“我最懒于通信,从此我们就疏远起来了。”这次“疏远”是两人误会的开始。

1925年秋天,刘半农回国后,与鲁迅很少交往,但仍是朋友。

1926年春天,刘半农为重印《何典》,请鲁迅写序。鲁迅不满刘半农的校点,这见之于他针对川岛校点《游仙窟》说的话:“至于书头上附印无聊之校勘如《何典》者,太‘小家子’相,万不可学者也。”

两人由这些误会芥蒂加深了,但并未撕破脸面,仍保持朋友关系。刘半农去世后同年8月,鲁迅应李小峰的要求写下悼文。

中国学术界的大损失——悼闻一多先生 朱自清

朱自清(1898-1948),原名自华,号秋实,改名自清,字佩弦。原籍浙江绍兴,生于江苏东海,于江苏扬州长大,故自称“我是扬州人”;现代着名散文家、诗人、学者、民主战士。其散文朴素缜密、清隽沉郁、语言洗练、文笔清丽,极富有真情实感。朱自清以独特的美文艺术风格,为中国现代散文增添了瑰丽的色彩,为建立中国现代散文全新的审美特征创造了具有中国民族特色的散文体制和风格;主要作品有《雪朝》、《踪迹》、《背影》、《春》、《欧游杂记》、《你我》、《精读指导举隅》、《略读指导举隅》、《国文教学》、《诗言志辨》、《新诗杂话》、《标准与尺度》、《论雅俗共赏》等。

闻一多一

闻一多先生在昆明惨遭暗杀,激起全国的悲愤。这是民主运动的大损失,又是中国学术的大损失。关于后一方面,作者知道的比较多,现在且说个大概,来追悼这一位多年敬佩的老朋友。

大家都知道闻先生是一位诗人。他的《红烛》,尤其他的《死水》,读过的人很多。这些集子的特色之一,是那些爱国诗。在抗战以前他也许是唯一的爱国新诗人。这里可以看出他对文学的态度。新文学运动以来,许多作者都认识了文学的政治性和社会性而有所表现,可是闻先生认识得特别亲切,表现得特别强调。他在过去的诗人中最敬爱杜甫,就因为杜诗政治性和社会性最浓厚。后来他更进一步,注意原始人的歌舞:这是集团的艺术,也是与生活打成一片的艺术。他要的是热情,是力量,是火一样的生命。

但是他并不忽略语言的技巧,大家都记得他是提倡诗的新格律的人,也是创造诗的新格律的人。他创造自己的诗的语言,并且创造自己的散文的语言。诗大家都知道,不必细说;散文如《唐诗杂论》,可惜只有五篇,那经济的字句,那完密而短小的篇幅,简直是诗。我听他近来的演说,有两三回也是这么精悍,字字句句好似称量而出,却又那么自然流畅。他因此也特别能够体会古代语言的曲折处。当然,以上这些都得靠学力,但是更得靠才气,也就是想象。单就读古书而论,固然得先通文字声韵之学;可是还不够,要没有活泼的想象力,就只能做出点滴的饾饤的工作,决不能融会贯通的。这里需要细心,更需要大胆。闻先生能够体会到古代语言的表现方式,他的校勘古书,有些地方胆大得吓人,但却得细心吟味所得;平心静气读下去,不由人不信。校书本有死校活校之分;他自然是活校,而因为知识和技术的一般进步,他的成就骎骎乎驾活校的高邮王氏父子而上之。

他研究中国古代,可是他要使局部化了石的古代复活在现代人的心目中。因为这古代与现代究竟属于一个社会,一个国家,而历史是连贯的。我们要客观的认识古代;可是,是“我们”在客观的认识古代,现代的我们要能够在心目中想象古代的生活,要能够在心目中分享古代的生活,才能认识那活的古代,也许才是那真的古代——这也才是客观的认识古代。闻先生研究伏羲的故事或神话,是将这神话跟人们的生活打成一片;神话不是空想,不是娱乐,而是人民的生命欲和生活力的表现。这是死活存亡的消息,是人与自然斗争的纪录,非同小可。他研究《楚辞》的神话,也是一样的态度。他看屈原,也将他放在整个时代整个社会里看。他承认屈原是伟大的天才;但天才是活人,不是偶像,只有这么看,屈原的真面目也许才能再现在我们心中。他研究《周易》里的故事,也是先有一整个社会的影像在心里。研究《诗经》也如此,他看出那些情诗里不少歌咏性生活的句子;他常说笑话,说他研究《诗经》,越来越“形而下”了——其实这正表现着生命的力量。

他是有幽默感的人;他的认识古代,有时也靠着这种幽默感。看《匡斋尺牍》里《狼跋》一篇,便知道他能够体会到别人从不曾体会到的古人的幽默感。而所谓“匡斋”本于匡衡说诗解人颐那句话,正是幽默的意思。他的《死水》里《闻一多先生的书桌》,也是一首难得的幽默的诗。他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常跟我们说要活到八十岁,现在还不满四十八岁,竟惨死在那卑鄙恶毒的枪下!有个学生曾瞻仰他的遗体,见他“遍身血迹,双手抱头,全身痉挛”。唉!他是不甘心的,我们也是不甘心的!

闻先生的惨死尤其是中国文学方面一个不容易补偿的损失。

闻先生的专门研究是《周易》、《诗经》、《庄子》、《楚辞》、唐诗,许多人都知道。他的研究工作至少有了二十年,发表的文字虽然不算太多,但积存的稿子却很多。这些并非零散的稿子,大都是成篇的,而且他亲手抄写得很工整。只是他总觉得还不够完密,要再加些工夫才愿意编篇成书。这可见他对于学术忠实而谨慎的态度。

他最初在唐诗上多用力量。那时已见出他是个考据家,并已见出他的考据的本领。他注重诗人的年代和诗的年代。关于唐诗的许多错误的解释与错误的批评,都由于错误的年代。他曾将唐代一部分诗人生卒年代可考者制成一幅图表,谁看了都会一目了然。他是学过图案画的,这帮助他在考据上发现了一种新技术;这技术是值得发展的。但如一般所知,他又是个诗人,并且是个在领导地位的新诗人,他亲自经过创作的甘苦,所以更能欣赏诗人与诗。他的《唐诗杂论》虽然只有五篇,但都是精彩逼人之作。这些不但将欣赏和考据融化得恰到好处,并且创造了一种诗样精粹的风格,读起来句句耐人寻味。

后来他在《诗经》、《楚辞》上多用力量。我们知道要了解古代文学,必须从语言下手,就是从文字声韵下手。但必须能够活用文字声韵的种种条例,才能有所创获。闻先生最佩服王念孙父子,常将《读书杂志》、《经义述闻》当作消闲的书读着。他在古书通读上有许多惊人而确切的发明。对于甲骨文和金文,也往往有独到之见。他研究《诗经》,注重那时代的风俗和信仰等等;这几年更利用弗洛依德以及人类学的理论得到一些深入的解释。他对《楚辞》的兴趣似乎更大,而尤集中于其中的神话。他的研究神话,实在给我们学术界开辟了一条新的大路。关于伏羲的故事,他曾将许多神话综合起来,头头是道,创见最多,关系极大。曾听他谈过大概,可惜写出来的还只是一小部分。他研究《周易》,是爱其中的片段的故事,注重的是社会生活经济生活的表现。近三四年他又专力研究《庄子》,探求原始道教的面目,并发见庄子一派政治上不合作的态度。以上种种都跟传统的研究不同:眼光扩大了,深入了,技术也更进步了,更周密了。所以贡献特别多,特别大。近年他又注意整个的中国文学史,打算根据经济史观去研究一番,可惜还没有动手就殉了道。

这真是我们一个不容易补偿的损失啊!

朱自清和闻一多

朱自清朱自清与闻一多在清华共事十四年。人们评论朱自清和闻一多时,皆称他们是清华园的“双子星座”。

1925年朱自清结束了在江浙一带的飘荡生活,应聘到清华大学国文系任教,后任文学系主任。1928年闻一多也结束了一段飘荡的历程,受聘到清华大学国文系任教。虽然这是梅贻琦校长对闻一多的赏识,但作为文学系主任的朱自清无疑对闻一多也是有知遇之恩的。朱自清对闻一多的才华很赞赏。这表现在闻一多将自己的课程修正案签注交给朱自清看后,朱自清赞其“盛有佳见”。尤其是在讨论诗歌时,闻一多的见解很受朱自清的好评。

朱自清对闻一多的生活也很关心,清华住房紧张,闻一多刚来住在校外,他希望住在校内。朱自清出面为他解决。不久,闻一多住进了清华刚建好的新教职员工宿舍楼西院46号。这是清华园最好的教授宿舍。

在工作上,朱自清为闻一多排忧解难。闻一多在“先秦汉魏六朝诗班”的讲课效果不太好,引起学生不满,学生在课堂上提出意见,闻一多不能接受,双方引起争执。有的学生就干脆不来听课了。朱自清为其出面调解。朱自清的恩师黄晦闻和好友郑振铎责怪闻一多,朱自清觉得不够公正,都客观地在日记里批评黄晦闻和郑振铎对闻一多的责难。

闻一多被刺杀后悼念文章写得最多、纪念工作做得最切实、编辑《闻一多全集》用力最多的是朱自清。当时,朱自清身体已极度虚弱,经常彻夜胃痛、呕吐。但他抱病全力组织搜集、整理、编辑闻一多的文章资料。《闻一多全集》出版了,朱自清却没能看到就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