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迷人之谜:丁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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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蒋氏名门家族之谜(2)

在丁玲的“具有决定意义”的童年印象中,除了上述那些难以磨灭的印象之外,还有在她童年心灵上直接留下的创伤。不足4岁的丁玲就目睹父亲死时躺着的棺木,3朵棉球的孝帽,这些都使她感到死亡的恐怖。丁玲回忆说:

在我最早的记忆中,我最害怕的是我国传统的、前头吊着3朵棉花球的孝帽。我戴这样的孝帽的时候是3岁半,因为我父亲死了。家里人把我抱起来,给我穿上孝衣,戴上孝帽,那白色颤动的棉花球,就像是成团成团白色的眼泪在往下抛。因而给我的印象太深了。他们给我戴好那帽子后,就把我放到堂屋里。堂屋的墙壁上都挂着写满了字的白布,那就是孝联,也就是挽联。可我不懂,只看到白布上乱七八糟地画了很多东西。我的母亲也穿着一身粗麻布衣服,跪在一个长的黑盒子的后面;家里人把我放在母亲的身边。于是,我就放声大哭。我不是哭我的命运,我那时根本不会理解到这是我一生命运的一个转折点:从此以后,我的命运就要和过去完全不同了。我觉得,我只是因那气氛而哭。后来,人们就把我抱开了。但那个印象,对我是深刻的,几十年后都不能忘记。

白花、灵堂、死亡、噩梦,给童年的丁玲太多太深的印象,以致她在走上人生道路的时候,在创作的时候,对死亡特别敏感,体验也特别深刻。

丁玲在《死之歌》中写到她一生见过的和未见的死。如未见过面的表哥之死和那个抱着表哥的灵牌结婚的表嫂的死,向警予的死,胡也频的死。她还写到自己身处魍魉世界,被国民党特务绑架到南京,落在魔掌里,蒙受敌人卑贱下流的谎言的折磨,上吊自杀而又未死的痛苦感觉。此后,在风雪漫天的北大荒,在北京的秦城监狱,都想过这个问题。1985年在两度住院、生命垂危之际,死亡的感觉再次袭来,她因此写下了《死之歌》。

值得注意的是,丁玲在写到自己对生与死的感觉和体验时是十分深刻人微的。譬如写胡也频死时她的感觉体验是:“这给予我的悲痛是不能想象的,没有经验过来的人是不容易想象的,那真像是千万把铁爪在抓你的心,揉搓你的灵魂,撕裂你的血肉。”

“死亡”,本来是文学作品永恒的主题之一,童年对死亡就有着最初印象、后来又长期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的丁玲对死亡就有着特殊的敏感,并自然而然地会在她的笔端流露出来。这样,死亡的感觉、死亡的体验、生命的意识,便成为她文学创作的重要内容之一,也由此成为她文学创作风格的一个方面。

童年的印象太具有决定意义了。丁玲说:“整个幼年,我就是跟着在死的边缘上挣扎的母亲生活的。在我很小的时候,对死就有这样的敏感。我常常要想着别人,替别人想,我不能忘记一些悲伤的往事。”(丁玲:《死之歌》,《丁玲文集》,第8卷,第383页,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她又说,“我小的时候,是一个好哭的人,常常要想到别人的生死,好像这些都和自己的生命纠结在一起似的。”(丁玲:《死之歌》,《丁玲文集》,第8卷,第385页,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丁玲不幸言中了,以后“死亡”一直和她的生命纠结在一起,并不断地在她那荒冷的记忆中加上血的战栗。

母亲——文化的一片沃土

世界上的一切光荣和骄傲,都来自母亲。

——高尔基。

最初给丁玲影响的,自然是她的父母。虽说丁父是个挥金如土的败家子,且又是一生不曾做过实际工作的公子哥儿,但他人很聪明,也有才气,年轻时中了秀才,而且善良。在丁玲的印象中,他是一个行医散药、造福乡里的仁慈好人。丁玲回忆说:“他生了两场大病以后,中医不能成功地诊治他,于是他读中国的医书,得了不少中国医术的知识。穷亲戚常来把这种问题请教他,甚至深夜唤他醒来。他不以金钱为意,常布施给穷人。因为他的慷慨,后来在一次因水灾而发生盗劫和一般骚扰的时期中,许多人家被抢,我父亲的家里可没给碰过。”(见韦尔斯:《续西行漫记》,上海,上海复社(中文版),1939年版。)可见,父亲在这个4岁孩童的印象中是个乐善好施的好人,洒脱大方的男子。不过他毕竟死得太早。而母亲,在丁玲童年的印象中,更具有决定的意义,而且还可以说,那是哺育丁玲的一片文化的沃土。在丁玲幼小的心灵中,母亲早已播下了文化的种子。

1878年,丁母出生于湖南武陵(今常德)。姓余,闺名曼贞,丈夫死后改名胜眉,改字慕唐,因她羡慕唐朝的武则天时代,女人也可以考官做事,故取此名。

常德位于沅水下游,洞庭湖之滨,古代称为武陵,这就是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所描述的那个美丽迷人的地方。它东临洞庭湖,西凭武陵山脉,沅水和澧水流贯其问,屈原足迹遍及沅水流域,著名的《九歌》便创作于此。屈原投江后,这里便建立了“招屈亭”,以纪念这位忧国爱民的伟大诗人。据说,汉代大辞赋家司马相如被此地美丽风光所迷醉,在澧水上立马停弦,因而至今澧水上有个老渡口,叫“停弦渡”。武陵不但风景秀丽迷人,而且文化意蕴深厚。同时,武陵又是湘北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它也是一个军事重镇,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武陵古称四塞之国。梁山、德山、平山称鼎足三城,形势险要。

丁玲的外祖父家住杨家牌坊,在当时是个绅士区。他是一个宿儒,后官至太守,曾任云南大理、普洱、楚雄知府。据丁玲回忆,她的外祖父家大门上有一块“余太守第”的门匾,非常气派,房子大得很,是个大“印子屋”,三四进,后面有花园,有藏书楼,大理石桌椅、茶几,一套又一套……

说起丁玲母亲闺名曼贞的来历,还有一段有趣的故事。据说丁玲外祖母怀她的母亲时,“因梦游古刹,于佛坐前拾曼陀花,顷刻变幻,似梅非梅而醒,故名之日曼贞,号似梅,以示不忘。”(《丁玲母亲自述》,《丁玲研究》,第3页,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余太守52岁得此幼女,甚为珍爱,由于她体弱多病,因而家庭对她也不太施以严格的封建规范,而让她与兄弟们一起读书,看小说,写诗,作画,吹箫,下棋。她与蒋浴岚结合,完全是其母酒后戏言所致。1879年春,曼贞还不到1岁,其母与同乡蒋家同饮酒,酒后戏言,竞将幼女许给蒋家三公子蒋浴岚,曼贞父亲不以为然,说:“吾家清寒士族,攀此富贵家子,悉他日若何?恐误我爱女。母说既已许诺,不便翻悔。”

这样,一句戏言就定了两人的终身大事。

1897年,曼贞20岁与蒋浴岚结婚后,经常为丈夫的无所作为而感到惆怅,又看不惯他的挥霍浪费。因此,常常回娘家,而对于夫家经济、礼节诸多琐事则不太过问。

1907年,丈夫猝然去世,家庭的累累债务,亲戚本家的落井下石,将这位年轻的寡妇几乎压垮了。但是,她毅然决然冲出这个封建家庭,走上了一条新的自力更生的道路。

本来,按封建伦理规范,“夫死从子”,丁母在丈夫死时,有一遗腹子,那么应该按老规律,守着几亩薄田,一间老屋,安分守己,把儿子养育成人,替蒋家续香火。这是中国封建时代所有的寡妇们必走之道。但是,曼贞毅然冲破了这个封建的樊篱。1909年,她带着两个小女儿回到娘家,住在丁玲三舅家中,过着寄人篱下的凄苦生活。那是辛亥革命前夜,维新思想日趋高涨,恰逢城里在办女学堂,于是丁母拐着一双小脚去上学,进了师范班。而女儿也和她一起,进了幼稚园,母女同校,一时轰动武陵城。

学习对于一个拖儿带女的妇女尚且很不容易,更何况曼贞还裹着一双小脚?家务和孩子拖累了她,她就起早贪黑的学习,有些小姐少奶奶因怕累怕苦,读了几天书便告退了,而曼贞却连迟到也没有过。为了把脚放大,她解开裹脚布,把脚放在水里泡,慢慢的泡大了,一个月甚至一二十天便要换一双鞋。她苦苦地挣扎着,忍受着刺心的疼痛。坚强的意志产生了巨大的力量,曼贞终于闯过了难关。

女师结业后,她走上教育岗位,曾任桃源县立女校职员,创办常德公立育德女校,担任平民工读女校校长、妇女俭德会附属小学校长等职。提到办妇女俭德会附属小学,丁母做出的牺牲是人人敬佩的。因为这个小学的前任校长不负责任,学生不到校,教员退约,学校即将垮台。丁母本有一份待遇较好的工作,她在临澧县立高小当管理员,月薪较高,而俭德女校是没有月薪的,全属尽义务的工作。然而,丁母还是去了,而且干得很好。她经常进行家访,帮助学生解决困难,将生病的学生接到学校,亲自为她们煨汤熬药,在学生和家长中很有威信。幼小的丁玲心目中的母亲是一位乐于助人、勇于为事业无私奉献的人。

丁母热心妇女解放事业,在妇女界中的声望是很高的。1922年社会主义青年团常德地方执委成立时,她被推举为妇女运动委员会委员长。

丁玲在《我母亲的生平》一文中曾说:

“母亲一生的奋斗,对我也是最好的教育,她是一个坚强、热情、吃苦、勤奋、努力而又豁达的妇女,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她留下一部60年的回忆录和几十首诗,是我保存在箱屉中的宝贵财产。”

丁玲有幸,她拥有一个伟大的母亲,并且幸运地得到母亲文化养分的滋养,她从母亲身上,看到了坚毅,看到了自立、自强、自信、自尊。毋庸置疑,丁玲那坚忍不拔的意志,是母亲遗传给她的文化基因,母亲把乐观、坚韧、百折不回的因子注入了她的精神气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