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令瑜进小区的时候,总觉得周围看过来的目光很不友善,或许是她平日柔弱的样子博了众人的好感,又或许是好事之人的总喜欢做落井下石的事。总之,目睹了那一幕的人,有几个“好心”上前点拨她。
“姑娘。”
贝令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顾自低着头走路。等到那第二声小姐响起时,她知道是在叫她。停了步子,迎着来人,却见是个五十来岁出头的妇人,正一副为难的样子看着她。
“阿姨,有事吗?”
妇人见她似乎尚不知情,略踌惆了一番,还是咬了牙说道:“你是404的住户吧?”
贝令瑜点了点头。
妇人先是笑了笑,但很快那笑便被敛去,妇人的脸上有抹不忍且痛惜的表情,“跟你一起住的那个姑娘……”
贝令瑜猛的上前攥了妇人的手,“林嫣,她怎么了?”
“那个姑娘出事了。”妇人见她果真不知道情,一气说道:“那姑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迎着那车子就走了过去,整个人都被撞飞了,飞了一层楼那么高,摔下来又被对过的车给辗了过去,当场就死了。”
似乎嫌自己描述的不够精细,妇人连比带划的说着,不时的邹了眉吱吱两声。一旁闲散的人也围了上来,附和着说道:“可不是嘛,可怜那么俊俏的姑娘就这样没了。”
贝令瑜一时间只觉得手脚冰凉。林嫣死了,这才几天的功夫,萧佐旭也死了,她猛的便想到某种可能,冷汗一滴一滴的在额头汇聚,她抬了眼看着周遭的人群,只觉得自己被无数张嘴包围着,除了那些张张合合的嘴,便是那幕林嫣被辗过的境头。心里一阵阵的揪紧,在她终于要忍不住呕吐的时候,终于有人发现了她的失常。
“姑娘,你怎么了?”
贝令瑜摆了摆手,捂着胸口往地上蹲了下去,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她甚至来不及体味悲伤便被一种心悸占据所有的感观。
接下来的那个人会是谁?会不会是自己?
在意识到这种可能时,贝令瑜猛的直了身子,踉跄着往楼道里走。身后那些大妈们的议论仍在继续。
只是才走进楼道的贝令瑜猛然清醒过来,她要去干什么?去向米诺求情吗?去告诉米诺,她所有的不幸皆是她参与设计并亲自主导的吗?这跟自寻死路有什么区别?不,现在不能说,她马上就可以离开了,她只要离得远远的,那些人找不到她,所有的一切便到此到为止。
贝令瑜靠在楼道的墙壁上,静静平复着自己杂乱的心绪。她抬了眼透过楼梯的间隙去看那间紧闭的房门,却似乎看到那个午后,一身红衣的林嫣漫笑着与她轻言细语。她一把揪了自己的胸口,驱散着脑海里那一幕此时来说太过恐怖的回想。
包里的手机忽然响起。突兀的声音吓了贝令瑜一跳,她的手在包里摸索了许久,才拿准了手机,就在她准备接听时,电话却被挂断了。
贝令瑜看着那个号码,心里生起疑问但很快便想通是怎么回事,回拨了过去。
“秦子路,有事吗?”
“你来送她一程吧。”
秦子路的话很简短,贝令瑜说到嘴边的那个不字,被她生生的忍了下去,她对着电话问了句,“在哪?”
秦子路说完,贝令瑜说了句知道了。便重新往小区外走,路过那块出事地时,地上的殷红还有残留没有被完全冲净,贝令瑜似乎在空气中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她的胃再次纠结成一堆。她很难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林嫣会那样无惧的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她也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她清楚,很多事不知道比知道强。
贝令瑜敛了情绪,拦了辆车往医院赶。
医院的一角是几株枝繁叶茂的香樟树,树茎二人合抱都略嫌不及,粗壮的枝干比成人的腰身还要粗,向四处延伸的分枝像一把擎天的绿树遮去了半个天空。
秦子路看着那几棵树,阳光透过间隙洒下淡淡的光影,光影之间他忽然就有点分不清那些颜色,眼前只看到那弥漫开来的红。秦子路猛的摇了摇头,这才发现那是带着淡淡金色的光晕。
他猛的想起,林嫣最后留给他的那个微笑,纯真暇美一如初见。
席幕容说,生命有它自身的意义,每个人都不是白白来一趟的。可是,萧伯纳也说过,人生两大悲剧,一是万念俱灰,一是踌躇满志。林嫣,或许她存在的意义便是实践了那条,浪子回头金不换是假的,从而亦验证了老萧的人生之路里的一条万念俱灰。说到底只不过是,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罢了。
秦子路对林嫣的死,或许更多的是震憾,必竟是一条相识相熟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失。震憾过后,便是深深的不安,林嫣的死,他不想说自己有多愧疚,但总有那么点不是滋味,似乎这条路是自己逼着她走上的。
“秦子路。”
秦子路抬头看着从的士上走下来的贝令瑜,猛的想起林嫣的那句,她是米诺不幸生活的始作甬者。心里猛的便颤了颤,一张皮后到底遮掩了多少丑陋?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死了。”
贝林瑜说得很缓慢,甚至带着一种不愿与不安。
秦子路看着她苍白的几近纸色的脸,暗想,你是在害怕吗?
“不知道,她就那样往车流里走了进去。”
贝令瑜咬了唇,略作思量,抬头看着秦子路,“林嫣这段时间便有点失常,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秦子路迎着贝令瑜的目光:“她以米诺的L照要胁我同她复婚,我拒绝了。”
贝令瑜点了点头,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叹息道:“她太过偏执了。”
“你不去看看她吗?”
不知道为什么,贝令瑜总是会想起一身红衣的林嫣,她想摇头,但看到秦子路脸上的神情后,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在太平间里,你自己去吧。”
“你不去?”贝令瑜似是没有想到秦子路会让她自己去,一把拉住了转身欲走的秦子路。
秦子路返身看着她抓着自己的一只手,贝令瑜连忙松了手。秦子路这才说道:“我不去。”竟是连一个解释也没有,顾自走了。
贝令瑜看着那个绝决的身影,心里升起一股怅然,暗道,林嫣,你这又是何苦。脚下往医院里走去,却是每走一步,背后生起一股凉风,终于,在走出十步之后,停了步子,喃喃自语道:“对不起,林嫣,我……”
贝令瑜慌慌张张的从医院跑出来时,秦子路的车正停在不起眼的角落,冷眼看着这一幕。只不过几秒的时间,他脚下油门一踩,车子绝尘离去。
元潇看了眼卧室的方向,将童莎请到厨房,仍不忘小心的看了眼房间。
“怎么了?”
童莎的手在腹部抚了抚,看着元潇。
“我们要回A市,你这身体吃得消吗?”
童莎猛的瞪圆了眸子,恶狠狠的看着元潇,压低声音说道:“你属猪的啊,A市是米诺的家乡,你让她回去,你想她死是不是?”
元潇一把捂了童莎的嘴,仍不忘看了眼房间的方向。童莎被他蒙了嘴,情急之下,抬脚就去踢他。一脚踢在元潇的小腿骨上,痛得他呲牙裂嘴,却仍是没松了手。
他伏了身,在童莎耳边说了几句。
童莎愣了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一把将他的手撸开,急声道:“你说的是真的?”
元潇点了点头,“我只是担心你这身体吃得消吗?”
童莎看了看自己日渐大起来的肚子,咬了牙道:“没事,这丫头随她干妈,属小强的命。”
元潇忍不住在心里哀叫,“怎么就是丫头了,说不定是小子呢?”但忽然一想,丫头小子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这一想,反而让自己心跳加快了几下,他连忙移了眼去看童莎的肚子,摒弃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我说你男人就放任你这样瞎跑?”
还是没忍住说出了长时间沉积的疑问,甚至不忘眨着小白羊的眼睛去等着童莎回答。只是却没有想到,童莎瞬间肃冷了脸。
“关你屁事。”
说完,一甩手走了。
元潇看着她恨恨的身影,自言自语的说了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走到门口的童莎突然回了头,恶狠狠的看着他。
“管好自己的嘴,我们收拾下就起程。”
元潇失笑,靠,这丫头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怎么到最后却是属猫的,还是只野猫。元潇忽然就想起那种皮毛光滑雪亮触手如缎的猫。猫大概是最反复的动物吧?是温柔的躺在你怀里接受你的抚摸还是在倾刻之间抓花你的脸都取决于它一瞬间的心情,她是开心还是失意。元潇看着童莎,忽然问她。
“你不开心吗?”
走到门边的童莎猛的回头看元潇,“怎么这样说?”心里却道,难道是我做的太过明显才会让他生疑?如果连元潇都能感觉到,那么米诺肯定也感觉到了吧。童莎的心绪猛的便乱了,她来Z市这段时间,他竟然一个电话也没有,似乎她的离开与存在于他毫无关系。只瞬间,童莎的心便纠结了,想起他对这个孩子的表态,虽不曾说不要,但也从来没说喜欢。一切似首都是她自己的决定,而他只是一个局外人。
“要保持愈悦的心情,这样对孩子好。”元潇看着童莎忽然促紧的眉说:“你现在的心情决定了孩子将来的性格,所以开心点吧。”
童莎点了点头,“谢谢。”
两人隔了几步的距离,童莎猛的意识到这暖昧不清的情境,连忙说了句,我去看看诺诺,逃也似的走了。元潇看着那扇被关上的门,想到白子鸣的话,心里紧了紧。
“童莎,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童莎打开门,看他,“你去哪?不是说要回A市吗?”
“我去办点事,你收拾东西吧,等你们收拾好了,我就回来了。”
生命其实是一次次的蜕变过程,唯有经历各种各样的折磨,才能拓展生命的宽度。通过一次又一次与各种折磨握手,历经反反复复的较量,人生的阅历就在这个过程中日积月累,不断丰富。
我看着童莎,看着她隆起的腹部,告诉自己,没有什么的,所有的苦难都会有终结的时候,我必须走过去。
“诺诺,我们回趟A市好吗?”
回A市?我看着童莎,张了嘴,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童莎回握了我的手,“诺诺,我知道你很难面对,我们悄悄的回去,看看阿姨好吗?”
我疑惑的看着童莎,忽然回A市?出什么事了?
“诺诺,我们回去跟阿姨打个照面,让她知道你没事,然后我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养胎,你养心。你觉得好不好?”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事情并不像童莎说的那样简单,这趟A市,是非去不可的,只有到了那,我才能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童莎松了口气,起身道:“那我收拾东西。”
白子鸣几乎是在电光火石间想起那个不经意漏失的瞬间,然后,他整个人便开始颤抖,他的身后,那盏红色的灯还在亮着。
白子鸣拿出手机,努力的想要镇定下来,只是双脚却软得没有力气站稳。
“元潇。”
元潇的车正停在斑马线上,接到白子鸣电话时,他在心里不屑的笑道,男人啊,一遇上对眼的人,任你再是怎么样的丛容淡定,那都是浮云。
“子鸣,我们已经开始准备了,很快就地动身回A市。”
“元潇,你在哪?米诺在哪?”
“米诺她们在家里,我出来办点事,不是你交待……”
“回去,快回去,米诺有危险。”白子鸣打断了元潇的话,急切的喊道:“赶紧回去,米诺她有危险。”
绿灯亮起的一刹那,元潇的车猛的打了个方向盘,插入到另一条车行道,他的这一行为引起的后果便是他后面,他前方接连响起了几声碰碰车子追尾的声音。但元潇连开窗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他将油门踩到底,疯一样的朝美堤雅城开了去。
元潇想,如果,如果他赶不上了,怎么办?他怎么见夫人?怎么见白子鸣?那个大肚子的女人,那个眉宇间总像是藏着乌云的女人,真的要永不可见了吗?
元潇颤抖着手拨米诺的电话,却被一遍遍的提示,您拨的用户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元潇想,他等会一定要狠狠的问声米诺,手机不开机,你要手机做什么?
美堤雅城的物业和业主的关系很恶劣,恶劣到业主们就差拿棍子扫物业出门。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物业公司却解除不了。一直拖着,拖得大家都皮了,麻木了就那样耗着。
都说狗眼看人低,其实狗也是人养出来的,很多不公平都是因为人而得以存在。保安看着那辆黑色的小车驶入小区时,明知那个车牌很陌生,陌生到绝不会是业主的车牌,但却没有想过做登记。只是仍然站在那,以极标准的姿势敬礼,放行。
童莎将一切都收拾好后,冲了杯咖啡,我们在客厅安静的品着咖啡,等着元潇回来。我忽然想起似乎很长时间没有见到秦子路,那天,他跟保安离开后,就没有再来。我看着童莎,想让她打个电话给秦子路,想想还是算了,我起身回房间。
在书桌前坐下,准备留张字条给秦子路。就在我提笔写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会是谁?秦子路,还是元潇?
当童莎开门的时候,我的脑海里突然划过一个问题,元潇和秦子路都有房门的钥匙。这样的时候,他们知道我不会给任何陌生的人开门。
“米诺,把门锁上。”童莎仍然面对着门,但是她的背却好似弓起,努力的想要将打开的门关上。
我猛的想起她的肚子,起身冲了出去。
“回房间去,把门锁上。”童莎歇斯底里的尖叫,“回房间,回去。”
我忽然预感到是什么人来了,但我的步子没停,以更加快的速度冲了过去。门被猛的一推,眼看着要将童莎砸在地上,我扑了上去,挡住了往后倒的童莎。
屋子里多了一个人,我扶童莎站起,双手抚上她的肚子。童莎的脸苍白的比纸还要白。她看着我,猛的吼了一嗓子,“不是让你别出来吗?”
见她没事,我笑了笑。起身,看着那个贸然闯进来的人。那张脸,似曾相识。
“米诺。”
熊叔,看着我,脸上的神色很是平静。
我将童莎扶起,看了眼房间的方向,想要把她送进去。童莎死劲的摇头,她抓着我的手,看着我,又看了熊叔。
“诺诺,他是来要你命的,宋帅说了,他是方天的老大,他是来为方柔复仇的。”
我点了点头。
“诺诺,我拖着他,你走,我有孩子,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我笑了笑,轻轻的抚上莎莎的脸。
“你听到我说话吗?”
童莎的脸上流下一串串的泪珠,我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净,但总会有新的泪水不断的往外流往下掉。
“米诺,不要祸及无辜。”一直没作声的熊叔开口说道,他看着我,细小的眼睛却有着锐利的光芒,“把她送房间去。”
我点点头,手抚上童莎的腹部。
童莎却摇着头,嘶声喊着,哽咽着:“诺诺,不要,诺诺……”
熊叔看着自己因为常年掌勺而起了老茧的掌心,眼里漫过一层哀凉。
“我不知道你们年轻人是怎么回事,那些情啊爱啊,到底又是什么?方柔为了宋帅死了,萧佐旭为方柔死了,方天跟宋帅现在是死是活也不知道。米诺……”熊叔看着我,“你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我看着熊叔,想告诉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似乎每个人都有很多条路可以走,可是却走上的都是不归路。
情之一物为何解,谁能将它说过透。我没有想过要去跟谁争什么,只是觉得两情相悦方成就锦绣良缘,一直,我努力的想要一份平静的生活,可是所有的平静于我却是最大的奢侈。到底是我无路可走,还是世人不肯给我一条路走?
“本来,你们小辈人的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我欠方天的,我必须还。”
熊叔看着我,我看着童莎,童莎看着熊叔。
“熊叔,跟诺诺没有关系的,她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要她来承担后果?”
熊叔笑了笑,“莎莎,你进房间吧。事情了了,我也给你一个交待。”
“我不要。”童莎摇头,她哀切的看着熊叔,“熊叔,我求你,行不行,你放过诺诺,她已经这样,你还要她怎么样啊?”童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我转了身子去扶童莎起来。我看着童莎,目光落在她挺起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