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皇子落水的风波,只像是叶落湖面,虽有涟漪,却不见波澜,让人诧异。甚至没人来追究为何皇子会落水,仿佛是有人刻意将整件事打压下去了。
“娘娘——”暗香唤道,托着一叠衣饰,道:“刚刚灵公公差人送来了几套衣服,说是皇上赐给两位娘娘的,因为娘娘在小憩,所以奴婢先替娘娘收着了。”
我瞅了一眼,道:“我衣服够多了,都给侧院送去吧。”
“是,”暗香应道,转念又道:“对了,灵公公说了,明晚有个国宴,所有娘娘都要参加,这衣服就是为那天准备的,娘娘还是留下一件吧。”
我复又瞧了一眼,随意指了一件月牙白的罗衫,道:“就留这件吧。”
最近宫里都在流传关于国宴的事,我也有所耳闻。据说,这次是阿兹国使者来朝,带来了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和谈之心昭然若揭,这个消息可以说是轰动了整个龙域王朝。
自当今皇上登基以来,破格任命贤德之人,出将入相,尤其是变更了镇守边关的将军,听说这位将军当初只是个马夫,没想到初次为将,就能让阿兹国主动求和,人人都在夸赞当今皇帝的圣明。
皇室盛宴,四方来贺,这次到访的不仅是阿兹国,更有不少是周边属国,借机朝贺新君。换个现代语,这个宴会是国际社交,关乎国体,不容小视。
国宴当天,皇宫东华门、西华门、南华门,三路敞开,各国使节由三侧而入,集聚‘风雅颂’,也就是宴会的主场地。
因太后卧病在床,后宫则以淑妃为首。淑妃更是占尽了风姿,青丝如瀑布般垂顺至腰际,似有万种风情,头上玳瑁光,耳际翠环影,罗红长裙垂至脚踝,宛若娇红,正切了一句诗‘虹裳霞帔步摇冠’。
我随后而至,袭一身月牙白的襦裙,裙拖十幅,褶裥甚密,每一褶染有一色,微风吹来,色如月华。腰际围以淡黄色‘宫绦’,行动辄如水纹,尤其是在月明之下,如仙宫嫦娥般不染尘俗。此番装扮并非刻意,却正碰巧和淑妃走到了一起,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在人间,一个在天宫,各领风骚。
“妹妹这身装束真是纯净如玉啊。”淑妃凤眸一挑,绝傲地说道。
“臣妾只是小家子气,娘娘才是宴惊四座。”我含笑地说道。
她嘴角盈盈地勾起,道:“前些日子,还未曾感谢妹妹救了皇儿,今日乘宴会未开始,就让晚竹代本宫给妹妹倒杯茶,算是答谢了。”
“姐姐客气了,臣妾不敢当。”我回绝道。
“婕妤娘娘还跟奴婢客气呢?”晚竹端了茶水笑盈盈地走来,道:“奴婢代主子谢婕妤娘娘了。”
她说罢,身子一倾,只有半壶水入了茶碗,其余的都染在我身上,连连躬身,拿罗帕帮我擦拭,道:“奴婢该死,望婕妤恕罪。”
我深知她是故意的,当众又不好发难,只能婉然道:“看来臣妾得去换身衣服了,姐姐安坐。”
“都怪本宫的奴婢,粗枝大叶,失仪于妹妹,若妹妹不嫌弃,本宫那里有几件新定制的衣裳,改天让晚竹给妹妹送去。”淑妃佯若愧意地说道。
“不劳烦姐姐了,那臣妾去去就回。”我福身而去,过秀馨的位子时,朝她一颔首,让她放心。
换了身鹤氅式海天霞色的霓裳羽衣,知道所剩时间不多了,若正巧碰着宴会开始时怏然地进去,还不如过些时辰,也免得引起别人的注意,再偷偷地溜进去。
我悠步在花间小径上,听得会场上礼炮响起,阵阵朝贺声此起彼伏。我靠在假山后,凝望着天庭月宫,遐想翻飞。
“此事要万般小心,切不可露出痕迹。”我身后的丛林中,一个男声传来,听其音色,有些年岁了。
“忍辱负重,就等这一天,我不会妄为的。”随后是一个女声,有些耳熟,像是在什么地方听过,却一时又想不起来。
“你快去准备——”那个男人又说道,语气有些急促。
我踮起脚尖,将头露出假石,光线黑暗,只能看到那个男子的背影。他似乎有感觉,猛一回头,吓了我一跳,听见渐近的脚步声,我撩起裙摆朝光亮处跑去。
“唉呦,哪个宫女,这么冒失。”我张皇失措间,撞上了一个男子。
“对不起——”我朝他颔首道,月光下看清了他的容貌,是个异族男子,眸如蓝湖,深不见底。
‘蓝’?难道是阿兹的贵族?我收拾了慌乱,向他福了个身,径自向‘风雅颂’处奔去。
那段对话,在我脑中留下烙印,他们是谁?为什么我的感觉很糟,将有大事会发生了,我提心吊胆地注意着周遭的一切可疑,但风平浪静,没有不妥的地方。
各国使节都带来了鼓舞团,民族风色十足。
“圣明的皇上,臣是阿兹国的礼部大臣,奉国主之命,献上特种驹马百匹,各色珍宝数十箱,以表诚意。”使节俯身恭敬地说道。
皇上一身黑底金绣的日月冕服,额前垂旒凝闪,吸尽月华光辉,折射出点驳的异彩光环。逍遥也换上了王爷的朝服,怡然自赏,似傲月般清高绝世。
“两国和平,乃是万民的福祉,朕代表亿万的臣民,接受贵国的厚赠,定以至宝回赠。”皇上一语浑正,气势殷足。
使节行礼退下,另一男子上前,行至丹陛下,抬眸仰视。通明的烛火下,他的容貌清晰可见,心中慨然,原来是他。
“皇上,在下是阿兹国当朝大王子,素闻中原乃礼仪之邦,衣食住行都是上上乘,尤其是中原的医术,最为人津津乐道,小王今日前来,希望能见识到中原的医道。”他略留胡碴,但年龄未满而立。
果然与我想的一样,他的地位还真高,居然是王子。
“本朝泱泱大国,自然是人才济济,朕让人去准备,不知王子想怎么见识?”皇上朝灵公公丢了个眼色,灵公公立马出去准备了。
“医道之精,在于见微知著,万千种草药也是形态、性状各异,一夜之间,实在难以辨别高低。小王自幼爱好医道,也知道自古就有药酒之说,容草药于酒,酒的浓度,草药的分量,都是极重要的。今日小王就带了些自治的药酒,想请贵国分析一下,望不吝赐教。”王子扬手一挥,阿兹国的侍从就将酒埕端上了殿。
灵公公将太医院的年迈太医都请到了‘风雅颂’,单独设了一桌。中医的医师是越老越好,但是这次怕正好相反吧。
王子从第一个酒埕中倒出一杯,道:“这种酒是小王初学药酒时所配,望太医们指点。”
酒盅由太监转呈那些老太医,酒盅一路过去,带着浓烈的甘醇味,一闻就知酒是极品,虽被药材遮掩着,却还是酒香四溢。
太医们轮番试酒,酒转了一圈,由杜太医又递呈出来。杜太医行至丹陛下,面目的皱纹堆砌,欲举杯小酌,却被王子拦下了。
“太医就准备以身试酒吗?就不怕小王这酒中有毒?”王子魅笑道,不尝酒又怎会知具体的药酒方子。
“这——”杜太医一时哑言,不知何以对答。
众多属国在场,若不能说出一二,定会让他们小瞧了去,也有失龙域王朝的国威。皇上脸色骤变,旒帘下布满厚重的雾霭。
“阿兹国王子的酒,还是让本王来品尝。”逍遥挺身走向他,端过酒盅,细闻了闻,道:“定是杯好酒了。”
“王爷气魄不凡,何以确定此酒无毒?”王子发难,嘴角掩上魅惑的笑容。
逍遥以笑对视,晃动着酒盅,酒水在杯中形成一个漩,水纹层层泛起,道:“此酒一开,酒香未掩,再观其色,淡如褐,酒盅晃动,酒凝而未散,定是无大毒。虽本王并不能保证完全无毒,但医者遍尝百草,才会有遗世旷书,本王学医已久,这点胆量还是有的。”
王子淡洁地笑道:“那就请王爷品尝。”
逍遥微抿了一口,眯眼回味,思忖片刻,睁眼道:“枳壳、独活、肉苁蓉、丹参、松叶、蒴翟,六味药,至于酒,是一般的米酒,但融了药味,激发了酒的醇度,而变得异常清香。”
“王爷不愧见识广博。”王子如遇知音,双眸一闪。
在场的人无不佩服,交头夸赞,皆是恭维颂词。我嘴角不经意地上扬,他的能力,我从未怀疑过,若他能悬壶济世,定是一代名医。
逍遥复又道:“以这六味药来看,是活血行气,另外可以预防皮肤类疾病。但本王认为,如若再交一味药,效果更好。”
“哦?”王子好奇地问道:“不知是哪味?”
“这味草药正是广植贵国的,就是‘秦艽’。”逍遥回道。
“秦艽?”王子喃喃自语道:“味辛、苦,归胃肝经,清湿热,补元气,尤以与丹参相配,绝妙!”
王子定眸,道:“今日真是受教了,不过小王这儿还有一种酒,是近日来研制而成,还未有人能破解其中的奥妙,看来是要王爷为小王解答了。”
王子两手一击,从侍者手中拿过酒埕,亲自为逍遥斟上,道:“王爷再试试这杯。”
此酒香味怪异,药味自然是有的,另有酒味,但又混进了第三种香,似有还无,轻轻缭绕,酒才掀开,袅袅白雾升起,甚是奇特。
“这酒——”逍遥已尝了一口,却未能识别,道:“甘,涩,苦,所加的草药自是好辩,也是六味,生地、熟地、天冬、麦冬、茯苓、白参,只是酒中不止这些,其他的还望王子解惑了。”
“王爷已是难得,能在混合味中知晓这些,”王子骄傲地朝丹陛上的皇帝行了个礼,道:“贵国还有谁愿一试?”
这酒引起了我浓烈的好奇,起身道:“王子可否赐一杯?”
“是你?”他定眸思索,放声说道。
皇上的炯目深锁,疑惑我跟这位王子怎会相识,却也不阻止我。
王子将酒递给我,道:“这酒正适合你喝。”
我垂视酒盅,酒色黑得透彻,但密度却不高,跟纯净水无异,只是这杯全黑而已。抿嘴初尝,有股浓厚的中药味,正如逍遥说的一样。
我又深喝了一口,酒入咽喉,初为苦,入了肺腑之后,却从里回荡出一股香气,甘甜洌美。
这种香,是花香?我细想却又不像,若是花香,定是淡漠在酒中,被其他的味道所吞没,但若不是花香,又会是什么香呢?
我用余光瞟了眼在场的人,都注视着我,等待我的结果。阿兹国的王子更是邪魅地笑着,好似确信我定猜不出来,但又有三分笃定,此酒除了我,再无人能品出。
我端起桌上的水杯,清了清喉间,又饮下一口。
我豁然地惊叫道:“是菜香。”
王子一愣,惊喜地追问道:“还能再具体些道出是什么菜?”
“是韭菜。”我自信地说道:“刚才王爷所说的药材均是补气的良药,加之韭菜,则是为下元虚弱,内有寒者的人服用。只是我有一点不明,酒中既然加了这么多草药,又加了韭菜,为何酒却不糙?”
王子笑道:“小王将这些药材放在酒中,浸泡了十日,再入锅煎煮半个时辰,直至酒色变黑,加之韭菜炒过后的汤汁,以细沙滤之,反复数次,再藏于深土之中,才会有此效。”
“原来如此,依此法,这酒正如王子所说,适合女子饮用,美容颜,乌须发。”我将酒盅递还给他,佩服地道。
“贵国真是让小王大开眼界,小王唐突,敢问姑娘如何称呼?”王子逾越地一问。
皇上轻咳了几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引向了自己。皇上缓缓地道:“朕的婕妤聪慧过人,王子对她的回答,还有疑问吗?”
王子惊叹道:“小王诚心钦佩娘娘的才智,若有机会,定再当讨教,这坛子酒,就当是小王送于娘娘了。”
“谢王子。”我福身道,回到了座位。
我偷瞄了淑妃一眼,她的笑僵在唇边,似要发怒,却强惹着妒火,这一夜,我又出了风头,满朝的文武都该认识到了我,我的名声也会被传出龙域王朝,飞扬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