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被包裹的水泄不通,灾害也阻挡不了人们喜欢凑热闹的习惯。
皇城关于灭蝗的诏令下了几次,各地方却迟迟无法推行。症结就出在人们迷信的心理上。
生食蝗虫?这个县令倒是有几分胆色谋事,敢为他人不敢为敢想他人不敢想。
内山县县令复姓东方,单名一个拓字。我翻查过他的档案,此人应考三次均没有取得很好的成绩。最后一次中了个解元,于是得了县令这么个官。他的文才尚算可以,想来是性格耿直不愿意贿赂上级官员才落寞如此。东方拓身材高挑眉目清秀一表人才,若是生食蝗虫此举奏效,倒是可以让他到朝廷有更好的发展。
城隍庙的中央摆了一个高台,高台上放置了一口冒着油烟的铁锅。柴火在下面剧烈燃烧着。旁边有一个竹篾编的笼子,笼子里有上百条活蹦乱跳的蝗虫。
东方拓在众人敬仰之下缓缓走上高台,他伸出手将笼子放进滚烫的油锅。台下众人纷纷抽气面色惊恐的望着他。片刻,他捞出炸透的竹笼,将里面焦黄的虫子倒入早已准备好的盘子里。东方拓拿着筷子夹起了其中一只极慢极慢的朝口中送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阵很香的焦糊味儿,想来是那油炸蝗虫发出来的味道。东方拓的嘴嚼动起来,‘咔吱咔吱’,口中传出生动的声音。
吃完了第一只,他的眼睛一亮竟像是上了瘾,于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居然津津有味的吃了下去。
“来人,上酒。”呵,感情味道着实不错啊!还要配着酒。
令百姓惊恐的蝗虫就这样变成了县太爷的下酒菜,而且看起来味道还不错。这,真的不会有事吗?众人面面相觑。
终于有了胆大的鼓起勇气问道:“太爷,这,这东西好吃么?”
“呵呵,果然是我从未尝过的美味啊!”东方拓说完又是一只送进了口中。
“那,那咱们也试试?”那个胆大的家伙对着身边的乡亲说道。
“你敢?那可是天虫!”还是有人冥顽不灵。
“那又怎么样?咱们的命难道还能比得上县太爷的命富贵么?县太爷都不怕老天爷的报应,咱们怕什么!再说了,都快饿死了,哪里还管得上这些。”说完,胆大者振臂一挥大声喊道:“走,跟我下地抓蝗虫去!咱们也好好饱餐一顿!”
他这一去,竟有大半的百姓起着哄跟去了。余下的一些胆小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一幅优哉游哉模样的东方拓,一咬牙一跺脚也跟了去。
城隍庙的喧闹很快沉寂下来。东方拓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和酒杯,沉默起来。不到片刻,他的脸色蓦然苍白起来,捂着嘴呕吐起来。
我走过去,倒了杯清水给他,漫不经心地问:“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他没有防范,接过水就喝。“那家伙一定是疯了,才骗我吃蝗虫!好吃个屁!”
果然有高人指点。我接着问道:“那家伙是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不悦,抬起眼斜睨着我。
我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皇城令牌给他看。他的脸色顿时刷白,死盯着那面令牌。
“知道我是谁了么?”
“知道了。臣……”他站起身躬身欲跪拜。我忙拦住他,说道:“免了。”
“是,皇上。”
“告诉我出这个主意的人是谁?”
“臣,不能说。”他犹豫了一下,开口拒绝。“皇上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能说。”
“哦。”我淡淡一笑,踱步走下高台。“不想说就算了。你这法子朕瞧着很不错,你现在就写个折子递上去。”
“是。”他忍了忍脚步,身子向前探去。“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儿?”
“哦,向南。”我终于决定了寻找蜜糖的方向。
“让臣给皇上备下马车盘缠吧。虽然略显简陋。”
“好啊。”我应允。
傍晚时分,我坐在东方拓为我准备的马车车厢里,渐渐远离了内山县。离开的一路上,我看到许多在地里抓蝗虫的百姓。这个方法一出,想必这场天灾就离消除不远了。
天色玄黑,我敲了敲车厢的门窗,‘驭’,车夫大喝一声停了下来。“有什么吩咐。”
我推开车门,闪电般的伸出手点了他的昏睡穴。“你辛苦了,多休息一会儿。”说完,我高高飞起朝内山县县衙飞去。东方拓那小子居然敢有事相瞒不肯据实以告。哼,我偏要知道他的幕后指使人是谁。
不知为何,一路上我的心跳‘突突突’的加快,心里浮上一股奇怪的预感。
内山县县衙跟全国所有的县衙一样,前面是升堂的前殿,后面就是县令的居所。我潜伏在房顶,观察着院落里的一切。
院中竟似没有人,只有厢房的一间屋子里点燃了一盏灯,想是丫鬟嬷嬷一类的人在里面。我的视线被一棵月影摇曳的树木恍惚着,有些看不真实。
“喂。”一个稚嫩的声音悄无声息的响起。我大惊,天底下有几个人的武功能让我毫无察觉他的到来呢?
转过头定睛一看,我更是羞愧了,对方竟是一个两三岁的小鬼。他的眼睛漆黑漆黑的闪亮,可是浑身上下却脏兮兮的像个小乞丐,小脸更是脏污的看不出好看还是不好看。
“你怎么上来的?”我问道。
“你怎么上来的?”小鬼反问。
他究竟是不是小孩子啊!怎么人小鬼大到这种地步?跟小时候的蜜糖有一拼了。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我有些不爽,竟连这个小孩子都摆不平。
“哼。这里是县太爷的居所。你闯进来的,倒先问我是谁了!”他一脸‘少拿自己年龄说事儿’的不屑,看起来我要是不老实交待他就要采取什么行动似的。这就竟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如此精明!
我决定了,说不过他,我就放倒他。
主意已定,我伸出手指点向他的昏睡穴。谁知这小鬼竟然施展着太爷爷的仙姿飘飘错身躲了过去。我大骇,他怎么会唐门的仙姿飘飘?难道,他跟蜜糖有什么关系?
这小鬼的年龄毕竟还小,我一把攥住他的衣领恶狠狠的问道:“你见过……”我的话没办法说完了。因为从小鬼的衣袖中飞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它对准我的手腕脉搏咬了下去。它,是花花!
“花……”我想唤它的名字,无奈毒性发作的太快,很快,我的意识昏沉起来。阖上双眼的霎那,我清楚地看到了花花的斗鸡眼变得诧异万分紧张的盯着我看。
花花,怎么?认出我了么?
我的嘴角浮出一丝苦笑,心想,总算认出我了。
失去意识前,我分明听到了朝思暮想的声音软软唤着:“城城。”那小鬼似乎答应了一声,用脚踹了踹已然无法动弹的我,随即离开了。
城城?城城?你叫城城?你是——蜜糖和可可的孩儿吗?一想至此,只觉得急怒攻心喉咙口一阵腥甜。黑暗,笼罩了我。
我看到了!
我看到蜜糖朝我走了过来,甜甜的对着我笑。她的手指轻抚我的面庞,她的唇吻上我的,仍然是那股熟悉的蜜香。
“蜜糖,蜜糖,蜜糖!”我大叫着醒来,猛然睁开了双眼。原来,刚才不过是我的梦魇。
我这是在哪儿?眼睛眨了几眨,终于看的清楚了些。我躺在一张质朴的床上,胡桃木雕刻的床棱有些破旧,漆身脱落了许多。我的手腕仍有些疼痛,低头看去,花花就侧卧在我的身旁,斗鸡眼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吱扭’一声,门开了。三个人鱼贯而入。东方拓,小鬼呃或者说是城城,最后一个,不正是我朝思暮想的蜜糖?
三个人在我面前一字排开做好,紧盯着我看。
“老大,我看他没事。”城城先开的口,他问的显然是蜜糖。怎么?蜜糖不是城城的妈妈?却是他的老大?
‘啪’,蜜糖一掌朝城城头顶击去,骂道:“好端端的干嘛让花花咬他?他是皇帝啊!你也敢?”
城城显然最委屈,哭丧着脸道:“老大,他脸上又没有写着皇帝两个字,我怎么会知道!再说了,咱们身边常常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探子,哪一次不是花花摆平的!”
我的蜜糖一点也没有变,穿着她最喜欢的男装,说话的语气都无不在模仿男人的感觉。我知道了,此刻的她仍然是失去成为女儿身记忆的蜜糖。可是,不管是什么样子的蜜糖我都想看啊!我支着头凝视着蜜糖的一颦一笑,三年来的沧桑折磨全部消融。她还活着,活得这么有生命力。真好!
“喂,洛可风,你看什么看!这么些年了,你这坏毛病从来都没有改过!还是喜好男色。”蜜糖面色一红,斥道。
她对我说话!她居然对我说话了!虽然语气不是很友好,可是我听到她喊我的名字了!洛可风,这三个她记得。她一直都记得!
一旁的东方拓从头到尾没有发过言,只是紧盯着我看。
看得出,他很紧张蜜糖。看得出,他早已知道一切。
我发出的皇朝追缉令普天之下所有千秋王朝的各级官员人手一封。没理由他这个县令不知道皇上在找一个叫唐觅的人。没理由见到了我居然也隐瞒不报。除非,有比他生命还要重要的理由让他不能说。
此刻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猜测他的心思。我对着蜜糖伸出渴盼了三年的手,对着她倾吐:“蜜糖。”
蜜糖大窘,连人带椅子向后倒去。“洛可风!你,你,你!”她从地上爬起来,涨红着脸想要对我说些什么,却终是什么也说不出转身逃窜。
“老大,老大!”城城追了出去。他毕竟年龄小,追逐的身影摇摇晃晃的,甚是可爱。
我收回追随蜜糖的眸光,转而望着东方拓沉声道:“跪下!”
他几乎是立刻就双膝扣地,额头死死磕在地面,声音颤抖不安:“皇上!”
“说吧。”我闭上疲惫的双眼,等待着他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