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知道,你去洛离宫做什么?”
当兰言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她们视线之外的时候,兰荪背对着兰书,慢悠悠地问道。
“王姐派人监视我?”兰书面容一沉。
“你的行为如此光明正大,我何须监视?”兰荪微笑,睇着她,“你又去找青冥的麻烦了?”
“生米已经做成熟饭,现在找他麻烦来得及么?”兰书冷哼一声,“我只是去告诉他,有人在暗中调查他的身世背景,乔府里的家仆们倒是忠心耿耿,不会轻易泄漏,可是难保他之前结识的乱七八糟的人不会泄了他的底——一旦他的身份暴露,姐,你可知道意味着什么?”
兰书目光犀利地看着兰荪,一声沉重的姐,让兰荪一震。
“意味着——乔家,我父妃,连同姐姐你,都犯了欺君之罪!君王天威,你就能保证母皇因为宠爱父妃而不忍苛责乔家?说不好,连父妃这半生的荣宠都要断送——姐,倘若你没有和她撕破脸,这样做顶多就是一段风流佳话,但是一旦事情的走向超出常规,被有心人加以利用,那么这件事就可能成为一个天大的窟窿,难以弥补。”
“至少可以让我身败名裂。”兰荪低声道。
“你明白就好。”兰书忧心地看着她道。
“我知道了,我会下去安排的。”兰荪低沉地道。
“另外,容妹妹我提醒你,你真的彻底了解青冥了吗?”兰书话中有话地道。
“什么意思?”兰荪皱眉。
“我去洛离宫的时候,正见到他和御泠聊得十分尽兴。”兰书微笑,仔细地捕捉着兰荪面上一闪而逝的焦躁。
“他和御泠也算认识,能聊在一起并不希奇。”兰荪若无其事地道。
“可是,他们的话题一直围绕着君子国和其他四国的国情上,甚至细微到日常的生活习惯等等,我见青冥神态异常专注,不像是随便听着,到像是收集讯息一般,我恐怕他对姐姐并不一心一意。”兰书淡淡地道。
“青冥个性活泼,好奇心重,问问四国的风俗习惯也是正常之举,妹妹不需太过操心。”兰荪皱眉道。
“随便你。”听到兰荪的口气不悦,一片好心就这么被无端漠视,兰书赌气地道。
看着兰书气哼哼的模样,兰荪心头微叹,兰书并不知她和青冥之间到底是怎样的牵绊,说实话,她既没有给青冥独一无二的专宠,让他能够死心塌地地爱上她,信任她,青冥也没有对她一见钟情,甘愿为爱留在她身边,说到底,是她用了计谋,而青冥也无可无不可地随遇而安罢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脆弱得不堪一击,连她都不敢轻易去触碰。
她很想不顾一切地投入其中,可是顾虑太多,女儿国百姓的殷切期望,女王自幼赋予她的责任,百官的信任,她的理想。
并非贪恋权势,可她却不能放弃权势,并非贪恋地位,可她也不能放弃地位,一旦放弃了这些,游走在政治边缘,皇室内部,她甚至会性命堪虞,十几年的观念,一种生存的执着,迫使她双手紧紧抓着这些,不能放弃,无法放弃。
她一直希望青冥能够理解这些,可是换个角度想一想,她又何曾理解过青冥?
远远地走进洛离宫,丝离坐在亭内,淡淡地自顾自阅读着一卷竹册,青冥和御泠依然在愉快地交谈着,御泠眉眼弯弯,甚至荡漾着一抹让她心惊的娇羞,而青冥眼神专注地看着御泠,他的面庞上那从未出现过的真诚愉悦的笑容深深地刺伤了她骄傲的心。
御泠,优雅聪敏,眉眼秀丽精致,容貌恬淡如菊,也算是难得的美女,跟自己是截然相反的气质,难道,难道青冥喜欢这样的女子?
骄傲的兰荪不知道,她心内此刻五味杂陈的感觉,其实叫做嫉妒。
远远地,丝离看了一眼怔怔不语的兰荪,与生俱来的霸气和自信被一股浓重的迷惘掩盖,几乎暗然失色。
丝离的眉头瞬间打了数个结,看向谈到兴奋处、对周遭几乎无知无觉的青冥和御泠。
看来,果然是一个劫数啊,丝离叹口气,低下头,继续埋头研究着自己的奇门遁甲,不是他不疼爱这个从小便活在众人期许下的妹妹,只是有些事情,旁人是无能为力的。
“在聊什么?这么有趣?”
在青冥和御泠聊着聊着爆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后,兰荪微笑着适时地插进去。
御泠微微一缩,眼神下意识地漂移了一下,仿佛不敢对视兰荪那双极具穿透力量的月眸。
青冥听到兰荪的声音,一怔,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跟他说了很多奇怪话的丝离,丝离却埋头竹册中,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刚才也是因为丝离对御泠的冷漠,才让他觉得气氛有点尴尬,被冷落的美女面带无奈,于是他便自告奋勇,凭着三寸不烂之舌,逗得御泠娇笑连连,之前被丝离冷落的尴尬也很快消散无踪。
“我刚才说了一个笑话,御泠就忍不住笑了。”
他坦然地笑看着兰荪,见她虽然神采奕奕,不减一向的气势,但眉宇间却多了一丝抹不去的阴云,似乎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没事,过来看看你们。”兰荪微笑着朝现场唯一的凳子上坐下,正好坐在青冥身边,青冥自然而然地移过自己的水杯递给兰荪,兰荪一笑,接了过来。
御泠和丝离都将此情此景收进眼底,御泠心头一阵黯然,看样子,青冥和兰荪即使不是一见钟情,也已经有了某种程度上的默契,只是连他们自己也不自知罢了;丝离神态淡然,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刚才兰书来找过你?”
眼前都是自己人,兰荪也没回避,转头问青冥。
青冥的眸光闪了一下,看向丝离,“她是和我说了几句,不过丝离让我不用管,这事交给你处理就好了。”
丝离抬头白了他一眼,俊逸的面容丝毫不因这不雅的动作毁坏气质,“女人家的事,男人何必插手?”
御泠顿时被一口茶水呛咳住,俏脸涨得通红地看着丝离。
丝离是她在女儿国看到除了青冥外最不像女儿国男人的男人,所以她百无聊赖的时候都会来这边坐坐,说不准有一天真要被迫联姻,她也好和他套交情躲避,可是她万万没想到丝离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轰然一声彻底打碎了他在她心目中稍稍培养出来的那一点好感。
丝离的月眸泛出一丝异彩,出口却是,“身为君子国公主,如此没有形象,成何体统?”
御泠猛然站了起来,淡雅的面庞上出现僵僵的笑意,看向兰荪,“我,我想到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我先走了,改日再来拜访!”
青冥睁大眼睛看着远远飞快离开的御泠,又看看唇瓣微翘的丝离,非常不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
兰荪瞧着御泠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似笑非笑,挑眉看向丝离,“你是故意的?”
丝离不顾形象地哼了一声,“她明明一心想要躲避与我的联姻,又何必再来洛离宫套交情?她慢悠悠地不急不慢,我看着都焦心,索性让她一鼓作气断了念,逃回君子国,岂不是好?”
“……你,你真是太坏了!”青冥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呆若木鸡地看着神仙飘飘的丝离。
世上怎么会有人外表和个性差这么多?他以为他已经是个中翘楚了,没想到还有更厉害的,说不定连刚才跟他说的那番话也是唬人的。
“放心,我再坏,也不会拿我妹妹的身家性命开玩笑,我和你说的,是真的。”丝离淡淡地睇着他道,一眼看破了青冥心内所想。
“你和他说了什么?”兰荪顿时抓住了话中语病。
青冥不认为那些话应该告诉兰荪,所以一径看着丝离,丝离却坦然地看着兰荪,直接道,“我只是让他尽早离开你,免得你们俩都深陷情劫,不能自拔。”
“丝离,你怎么也学兰书多管闲事?”兰荪沉下脸,积压心头的不快又被挑了起来。
丝离叹口气,“我是不管什么国家百姓的,自古穷通有定,天下兴旺衰落都是命数,人力不可违,我只想管你。”
兰荪顿时沉默,她岂不知丝离的一片维护之心,在偌大的皇宫中,他们之间的亲情,已算得上难能可贵。
“——其实,你也该听听你周遭人的意见。”青冥垂着长长的睫毛,固执地盯着手中的茶杯,任兰荪如剑的眸光刺向他。
“这两天,很多人跟我说了很多话,虽然话语不同,但内容都是大同小异的——我们两个不合适。”
丝离暗暗为青冥捏了一把冷汗,兰荪的脸色已经泛青,青冥还是没有住口的打算。
“你也认为我们不合适?”兰荪从牙缝中挤出声音。
青冥的态度,让她突然想起了他之前和御泠相谈甚欢的场面,难道青冥喜欢上了御泠,所以才在今天突然这么说?
青冥搔搔头,不合适,似乎也不是这样,单单说他和她两个人,他觉得满合适,但是若提到两人的身份,两人的背景,甚至两人接受过的教育,两人不同的时空——他又觉得他们两人若能在一起那才真是天大的不可思议。
和一个不知道是古是今的女孩谈恋爱,不惊天动地才怪,何况现在连恋爱都省了,直接跳到结婚,而他一个堂堂男人成了没名分的小妾……
“我该怎么说呢?不是合适不合适的问题,而是——你完全不了解我,怎么就能认定我是你要的那一个?”
“我当然能肯定!”兰荪冲口道,从来没有这么莽撞过,却丝毫不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
“可是我不能肯定,”青冥抬起眼睛,看着兰荪道,“我是一个酷爱自由的人,从没想过生命会和一个女人纠缠,刚才和御泠聊了很多,我突然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产生兴趣,我希望在离开之前有机会走遍五国,而不是窝在女儿国的皇宫中,让自己的一身医术一颗好奇心从此埋没!”
兰荪只觉得胸口堵得喘不过气来,这几天来遭遇的重重抑郁之气在胸口翻腾,压榨着她的精神和体力——因为御泠的一席话,让青冥就这样打算走出她的生活,甚至离开女儿国?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她在拼命消除多方面给与他们的压力,而他,却一心要离开她的身边——那她所作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这一切,难道仅仅只是别人眼中一场点缀的风流游戏?所以,母皇才没有严厉喝止,百官才宽容地旁观,只因为,她们笃定了,青冥不会留在她身边太久?
“难得老天爷让我停下脚步好好享受一下生活的真谛,我不想就此浪费!”
“够了,你跟我说过很多遍了!”兰荪猛然打断他的话,盯着他,“那我呢?我不属于你要感受的生活的一部分?”
“——不是不属于,而是我要不起。”青冥呐呐地道,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句话后,觉得心口有些闷闷的。
奇怪,他只是照着丝离他们的意思在做不是吗?而且也不是特别违背自己的意思,所以他才会认真卖力——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看似很好说的话,突然间变得那么难以启齿?
丝离同情地看着两个都有些迟钝的男女,却不打算挑破,反正,他本来就是不希望他们在一起的。
“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兰荪几乎不含希望地看着青冥,月眸越来越冷,刮起了彻骨寒风。
“所谓君心难测,我可不希望你说错一句话掉了脑袋,要知道,兰荪虽然宠你爱你,但她毕竟是一国太子,从来无人胆敢忤逆,身为她宠妾的你,有些话,能不说还是不要说出口的好,免得给自己招祸。”丝离从竹册后探出头,慢慢地对青冥道。
“……”青冥看着丝离,开始把他的话听进去。
“我要你说实话,若有半句假话,那才真的会掉脑袋。”兰荪瞪了丝离一眼,哼声道。
“好吧,实话就实话。”显然,不明白君威到底是如何不民主的青冥还是没有把丝离的逆耳忠言听进去,打算往死路上走了。
“不能这么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我这种人,是不允许喜欢一个人,或者一样东西的,所以,在我的字典里,没有‘喜欢’这个词,我也不知道‘喜欢’该是一种什么心情。”青冥道。
作为一个顶级的情报员,王牌卧底,连‘迷恋’都不允许出现,何况是会影响可观判断的‘喜欢’?
“那么,我们之间的互动算什么呢?”
兰荪几乎有些糊涂了,他那种人?他到底是哪种人?第一次,兰荪感到特别后悔,在她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没有彻底问明白青冥的过去。
“那,算是一种吸引吧,”青冥搓着下巴,注视着在这种情况下依旧保持着一份冷静,没有吼他也没有揍他的兰荪——尽管她的拳头已经攥得咯咯响。
他仔细地如药剂师一般地分析自己的情感,“我一向偏好娇小玲珑的女孩,从来没遇到过像你一样的女孩,被吸引是自然而然的,你的个人魅力无法阻挡啊!”
“说重点。”兰荪冷冰冰地道,不被青冥巧妙的恭维打倒。
“重点就是,你给我的吸引力固然很强,但却还不至于让我抛开原有的生活习惯观念,甘心做你三千后宫的一员。这么说你明白了吗?”青冥深吸一口气,干脆大声地道。
“……明白,很明白,你都说了这么大声了,我怎么还会不明白?”兰荪懒洋洋地点头,一瞬不瞬地看着青冥,心头的怒气已经涨到喉口,只怕这小子还毫无所觉。
什么叫不甘心做她的三千后宫,别说她不可能有三千后宫,就算有,他也是最受宠的那一位啊,他难道不明白?
一瞬间,青冥的心情有些忐忑,不知道这次玩得这么刺激会有什么后果,当兰荪的脸庞上出现迷人微笑时,他甚至担心自己看走了眼。
“你没看走眼,兰荪的心机比你想象中深多了,你既然敢说出这番不要命的话,你就自己准备自己的后事吧,小王力弱,不能再给你什么帮助了。”丝离轻轻地道。
“这么迷人的笑容,是算计人的笑容?”青冥小声地问道。
丝离也小声地回道,“你是她的枕边人,难道不清楚?我以为你胆敢捋她虎须,是有什么绝妙的对策对付她的笑容,看样子,是我高估你了。”
“——你若是帮我打消她的笑容,我就把刚才的变异阵法告诉你。”青冥立刻道。
丝离眯眼看着他,估量他话里有几分真实性。
“在你看来也许阵法是不传世的秘密,但是在我看来还没有我的小命金贵,你绝对不用担心我反悔。”青冥悄声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兰荪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本来她还想把青冥带在身边,但是现在看来,在她离宫的这段时间,她必须要派人把青冥好好地看起来,免得她一不留神就让他溜了,她可知道他滑溜的功夫多么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