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再反侧看着手中的小药瓶,曾听师傅说过,琼浆玉露,只有北钺皇室才有,对于治疗伤口,愈合有奇效。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觉得他似乎隐瞒了些什么。
夜幕将至,我们一行人便在附近的酒家歇下。
我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似乎每个人有着自己的忙碌,行色匆匆,向店家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不知不觉已至中秋。中秋——那两个字仿佛已经与我隔绝,我埋下头去,一个人静静地叭着碗里的饭。
中秋之夜,圆月之夜,亦是远方家人的团圆之夜。
月明星稀,清风拂面,酒不醉人人自醉。明明是团圆之日,我的家人又在何处?我抬头凝望着头顶上方的那轮皓月,爹,湛哥哥,各位伯伯,你们是否在天上看着峥儿?是否也像我一样思念你们。
心中一片悲凉,拿起酒杯,在手掌中轻轻转动,神色痴迷,“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低吟着,一杯酒全数倾入口中,辛辣,苦涩之味遍布感官。
我苦笑,听说喝醉了,所有的烦恼都会忘记,为何我还清醒着?是啊,若是酒能消愁,古人又何必吟出借酒消愁愁更愁的诗句?
我仰天大笑,笑得畅快淋漓,笑不过是为了心底的哭泣……
再次举杯,被人拦了下来,那温热的体温从手腕处传来,不由分说,他一把将我扛上肩便走。
“放我下来!凤非离!”我又气又恼,几次挣脱不得,我伸出手臂,袖中琉夙滑落至手,他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似的,硬生生将琉夙推入鞘中。
任我吵闹,大步向前,突然他脚步倏然打住,“嗵——”的一声惹得水花四溅。
“凤非离,你发什么疯!”我一手捋下满脸的清水,头发上还在不断的滴水,他竟然把我扔进水缸!
“清醒了吗?以前那个傲视天下的月玄机呢,谁都可以做逃兵,唯有你月玄机不可以!你没有资格做弱者。”
我愤然推开他,“月玄机就理应傲视群雄?月玄机就必须顶天立地吗?我告诉你,我现在比谁都怕死!”也许是月光的皎洁,映衬出了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心思,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他面前突然失去了控制。
“每次从那血淋淋的噩梦中惊醒,我都大汗淋漓,胆战心惊,我好怕我就这样突然睡过去,便不再醒来,我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我不能死!”
蓝色的凝眸轻轻的笼罩着她,小心翼翼,仿佛一碰就要碎……
“……”喊着,叫嚣着,突然,我颓然蹲下,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哽咽声还是从指缝中逸了出来,声音在风中不住地颤着,说好不哭,以后都不会哭,为什么要在这个人面前哭,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因为心好痛……我只是想他们了,我难道连想他们的权利都没有吗,凤非离,你凭什么不让我想他们,他们是我的亲人,为什么要阻止我……”
如漩涡般深邃的眸中一丝跳动,定定地看着她黯然的眼神。
“凤非离,我恨你!”我拖着自己浑身湿透的身体,擦干眼泪,狠狠瞪了他一眼——我从来都不是弱者!我踉跄地从水缸中爬出。
突然一股力道自身后传来,我双脚离地,被拦腰抱起,我不停地踢打,抱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什么时候回到我的房间……
直到翌日清晨,契烈来敲我的门,我才醒来。开门便看到他站在不远处,双手后附,脊背挺的很直,一如他骑上马的傲然姿态,坐在大堂上,神色自然,仿佛昨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喂,月玄机,你的眼睛怎么红成这样,你这样的人不会也偷偷躲起来哭吧?”向来粗犷的契烈俯下身看了我一眼调侃道。
他依旧用着他的膳,瞄也没有瞄我一眼,和平日一样冷淡。只是,眼角处却看到他的手轻颤了一下,眨眼过去。
“呵呵……右统领的关心真是让小女子受宠若惊。怎么,难道右统领对所有女子都是如此热心?这般多情,可不是个好习惯。”我轻笑道,伸手拿起桌上的一个馒头小口咬下点点头,露出满足的笑意,今日的馒头倒是不错。
其他侍卫听言,纷纷掩声轻笑,再看,那个莽汉已经羞得满脸通红,“你胡说……我才没有……”
“原来右统领是还没心上人,也难怪,哪个少男不钟情?只是,没想到——”我上下打量了他那七尺的魁梧个子,啧声道,“没想到右统领也是风流之辈。”
邻桌洗耳恭听的侍卫们一个没忍住,差点喷饭,瞧右统领平日里那粗鲁莽撞的样子,哪是什么风流人物阿,都快三十了,愣是连姑娘家的小手都没牵过,难得有一回被兄弟拉去青楼开开荤,还是与那青楼女子拉扯了半天,最后红着脸,握紧了裤腰带逃了出来,那脸臊得跟个猴子屁股似的,还说什么“你又不是俺媳妇……凭什么脱我裤子……”笑得众人当场都直不起腰。
“月玄机,你在胡说八道,我,我……”契烈的脸豁然从耳根红起,支支吾吾地刚要正儿八经找她算帐,却听正位上那人一声喝,“契烈,该启程了。”站起,嘴角也是勾起一丝貌似难忍的笑意匆匆步出了酒家。
契烈也只得狠狠地瞪了眼前的人一眼,亦步亦趋地赶上主子的步伐。
我收起笑容,望了眼他离开的背影,他一直都让我琢磨不透。
队伍前进着,我坐在马车内也是无聊,便撩开帘子唤道,“右统领,请过来一下。”
契烈磨磨蹭蹭,好一会才蹭到我身边,不情不愿道,“什么事?该不会又是调侃我吧,二皇子说我不是你的对手,让我少找你麻烦,我还是离你远点。”
我唇角一抹笑意,“放心不是调侃你,我们不多久便进国都了,我想了解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比如说钺国的权利集中。”
“哦,你是问朝廷上谁掌握着生杀大权。”
“对。”
“我们钺国不像你们南临那么复杂,不是每个皇子都有足够的权力。虽说当今皇上子嗣较多,算上认的义子,已过百人。”
哦?我倒是奇了,如此好色的父亲,居然生了个不近女色的儿子?
“但是,那些皇子大都没什么权利,更不用说什么谋反,真正能撼动朝廷的人除了主子就是太子殿下了。主子手握重兵,皇上也敬畏三分,凡是皇室兄弟因为争宠吵得不可开交,皇上总是求助于主子,主子往那一站,他们便没有一句废话可说了。”说罢,契烈扬起头,自豪得很。
果然是这样——群臣,包括当今皇上,对这位钺国的“神将”存的是畏,而不是敬。
“那太子呢?”
“太子殿下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招数,把朝廷上那些老头子哄的开开心心的。首先说左相吧,左相和太子殿下是翁婿之情,左相就一个女儿,自然连带着也异常疼太子殿下;右相是两朝元老,总说太子殿下有做闲君的潜质,平日里也少不得多走动,还有其他一些官员,很多都是左相和右相的门生,蒙受师恩,对太子惟命是从不在话下。太子殿下也深得百姓的爱戴;太子殿下和刑部侍郎朗英——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清官,也是好友,还有太子殿下……”
耳边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抬起眸,长嘘了一口气,却恰巧跌入那一片浩瀚的蓝色。
对视许久,我绽开一枚微笑——绝不能知难而退,月玄机,你已无路可退,仅此一条……我是对他笑,亦是对自己,自信超脱。对不起,父帅,请容许我从今日开始,暂时忘记你们。
“月玄机你发什么呆呢,启都到了。”契烈推推我。
我一怔,抬起头来,那城门上赫然写着龙飞凤舞,气势磅礴的两个字——“启都”,我长舒了口气,终于到了北钺的国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