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公子。”慕云低唤。
“何事?”
“如你所料,梅嫣姑娘确实与那人打了个照面。今日,梅嫣姑娘出府,再西城门遇上了卫临煊,卫临煊相邀一品楼入座,恐怕现下两人还在一品楼。”
我低首拈袖,一手无意地弹去这一路的风尘,淡淡应喝了一声。
“公子——”慕云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吧,你我不是外人。”
“我们早就洞察到卫临煊派人日夜守在状元府外,守得就是梅嫣私自出府,卫临煊是想找机会问个明白,方解心头的疑惑,既然如此,公子还让梅嫣姑娘见他?万一让他瞧出什么端倪来怎么办?”
“梅嫣的出现已经让他乱了方寸,若是放在别事上,以他的智谋,也许会发现些蛛丝马迹,可是如今……我猜他绝不会识破。”我顿了顿,“更何况,他能想到的,我也能想到。”
一杯清茶入口,略显苦涩,却回味甘甜,一如这相见的场景。
“峥儿——”
“对不起卫丞相,我不是你口中的峥儿,小女子名叫梅嫣,以前是百花楼的花魁,状元爷怜我,将我收入府中充当歌姬,我感激不已。”眼看他伸出手来,梅嫣退后一步作揖,避开。
“我不知道你跳下崖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沦落到百花楼,又怎么会被岳珏收留,但是我告诉你,岳珏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当日他宴请我时,我本不想去的,他竟让人送来一副对联,说是作为见面礼——乾八卦,坤八卦,八八六十四卦,卦卦乾坤已定。”
梅嫣一楞,本能地应喝道,“鸾九声,凤九声,九九八十一声,声声鸾凤合鸣。”
“峥儿,果然是你!”卫临煊眼底一阵狂喜,伸手握住她的。
梅嫣怔怔地矗在原地,似乎还在回味着刚在的诗句。
晃过神来,梅嫣急性甩开卫临煊的手,连退数步,“卫丞相,我真的不认识你,这诗词……”她一想,“这诗词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脱口而出,也许是我以前在哪里听过……”
“你在哪里听过?”他追问道。
“我,我……我不记得了。”她的声音虚弱下去,底气不足道。
“那副对联是我们初次见面时所作,你说你不记得了,那是因为你曾经撞伤过头,失忆所造成的。”
“你,你怎么知道我受过伤?还记不起六年前的事了?”梅嫣定定的看着眼前的那个男人,他竟然调查她,他究竟还知道多少关于她的事情。
“我问你,那副对联上的字可是你亲笔所写?”
梅嫣张了张嘴,无力的应了声,“是。”
卫临煊欣喜万分,上前握住她的双肩,“峥儿,你真的回来了——真的没死——”
“放开我!你放开我,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一回想起来我就头痛,或者说,我根本不想记起你来!”她一声娇喝,让卫临煊止了手上的力道。
“峥儿,如果不记得了,我们就不要记了,好吗?我们重新开始,我不会再伤害你,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卫临煊的语气恳切,完全不似说书人口中的那个孤傲魄力的状元丞相。
“卫丞相,你……我不是……”身后是楼梯,梅嫣眼看退无可退,一个踉跄,原以为自己必然会摔下楼去,后果不堪设想,却没有预料中的痛,反倒是一股温热自背部传来。
“梅嫣,何事如此慌张?哦,原来卫丞相也在。”一道轻松的戏谑声打破了一室的沉重。
我单手一勾,细腰轻握,佳人在怀,看着卫临煊脸色一暗。
我柔声道,“嫣儿怎么这么失魂落魄,难不成也让卫丞相的俊朗给眯了眼?”
“大人,我没有,我——”梅嫣刚欲开口。
我一手抵着她的粉唇,“可是,卫丞相好像对你上心得很,我把你送给他可好?”
卫临煊倏然抬起眸,目光复杂地看向我。
“大人!”梅嫣突然挣脱开我的禁锢,双膝跪在我面前,两眼蓄泪,“恕梅嫣难从命。大人答应过梅嫣,还梅嫣自由的。”
“你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害你,卫大人对你这么上心,娶了你必然是让你作丞相夫人的,何等风光,难道不好吗?不知多少女儿家羡慕。”我轻轻勾起她白皙的下巴,眼带梨花,真是我见犹怜。
“梅嫣不是爱慕虚荣之人,我从未想过当上什么丞相夫人,也不想与人共事一夫,大人,请你收回成命。”
我低低叹了口气,“嫣儿啊嫣儿,你这般倔强,又是何苦?”转眼望向卫临煊,他的眼底一片死寂。
“卫丞相,我倒是想成人之美,可是——”我无奈的笑笑。
卫临煊的目光片刻不移,“峥儿,你还在恨我吗?”
“梅嫣不知道卫丞相在说什么,还请丞相您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梅嫣虽然出自青楼,但是不想与人共事一夫,据我所知丞相业已娶妻,而且伉俪情深,又何苦来纠缠我?”说是颤着声,倒不如说是在苦苦哀求。
“峥儿你听我说,不是你想得那样,娶慕兰是因为——是因为我——”卫临煊闭上双眼,如今说什么还有用吗?娶了便是娶了,他深吸了口气,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好,我不强求,我会等你,等你原谅我,肯接受我那日为止,告辞——”
望着那道孤寂的身影消失眼帘,我一手伸上前,将她扶起,笑道,“原以为嫣儿的琴棋书画颇负盛名,没想到论演戏,也是首屈一指,连我都快被你感动了。”我在最近的位子坐下。
只见地上的人缓缓站起,擦了擦脸上的泪迹,不见刚才的柔弱,恢复往日的一派清冷,“大人,我帮你演一出好戏,你只要还我卖身契来,你我各取所需,你又何必调侃梅嫣。”
“先是那一句——鸾九声,凤九声,九九八十一声,声声鸾凤合鸣,引得卫临煊方寸大乱。然后又欲擒故纵,让他深信不疑你失忆之事。只要他相信你六年前的确受伤后失忆了,那么一切的一切便都能说得通,即便以后你在他面前犯些小错,亦无关紧要。”
梅嫣恭敬地站在一旁,无言。
“呵呵……”我站起,捏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我笔直地望进她的眼底,许久,才缓缓移开,脚步踱出门槛,自言自语道,“身处青楼之地,亦能维持高洁的品性;荣华富贵、如此良人放在面前,却不为所动,这般能屈能伸,普通人家怕是生养不出你这样的女子。”
我蓦然回头,眼神凛冽,“梅嫣,为何官府查不到你六年前的记录?你——真的失忆了?”
梅嫣平静如常,低垂下眸,轻声道,“多谢大人夸赞,不知梅嫣这样的,可能上的了大人的心?”
我一愣,随即笑开,“上的,自然上的,我本意可从未打算将你送给卫临煊。”
“大人,似乎对于梅嫣和大人之间的交易,连慕侍卫都瞒着。”
听到那个名字,我目光横扫向她,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镇定一些,“这是我的事,我谁也不相信,当然,也包括你!”
我转身便走出了那一品楼,对不起,慕云,我不想再把你牵扯进这个漩涡中来,你为我月峥做的已经足够多,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
我仰望着那片天,霞光一片,天角的另一头不知是不是也有人在欣赏着这落日的余晖。
金碧辉煌的宫殿外,一个身穿玄明黄色龙袍的人凝视着那余晖西下,吻了吻怀里的小人,声音异常柔软,“子矜可知道,在天的那方,玄儿正和我们做着同一件事呢。”
肥嘟嘟的小手摸上他的下巴,不禁皱起眉,“父皇,你不乖,母后走了,你竟然连胡须都不剃了,刺的子矜好疼。”
他深刻地容颜上漾开一丝笑意,继续凝视着天边,仿佛能看见她一颦一笑。
一大一小目光所投方向一致,未央殿前不远处,飘来一个男孩稚嫩的嘲声,“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