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地——正——法!”那四字,每一字都千金重,又像是卸掉了心上的千金。
偏殿之外,我仰望着头顶的那片五彩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耀得人睁不开眼。
“岳大人,皇上还没起,昨晚皇上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嘟呶着要见您,可是您昨晚没在状元府,老奴找不着您便给您府上留了个口信,让您一回来便进宫一趟。”
我轻咳了两声,心想,深更半夜的,若是我不找托辞,进宫见了萧瑾那才是傻了。
“皇上怎么了?”
“唉——”李德重深叹了口气,“老奴在皇上跟前伺候多年,还没见过皇上像昨晚那样如此失态,皇上自从听得禀告说岳大人赐死了万戚大人后,便开始脸色不对,晚上就只顾着拼命往嘴里灌酒,奴才们也不敢多加劝阻,只得任由了去,结果皇上喝多了,便在锦惠殿歇下了。”
我的手紧了紧,他昨晚歇在锦惠殿?!清眉轻轻簇起。
眼前一道阴影挡住了那抹刺眼的阳光,我缓缓抬起眸,见那人已经立在我面前。一袭黄稠锦缎,胸口的衣襟微微敞开着,有些零乱,毫不掩饰着昨晚纵欲的痕迹。我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烫,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岳卿来的真早啊。”他的语气里暗藏着冷嘲。
乍一听,我身子一震,他的声音不似永远的和煦如风,至少现下听来,沙哑得很,而且略显疲惫。
“微臣知罪。”我敛着眉道。
“哦?岳卿,何罪之有?”他已踱到身前,轻轻地挑起我额前的一缕细发,捧着手心小心翼翼,细细地摩挲着。
“微臣昨晚被季允季大人诚邀入府一聚,结果喝多了便在季府内歇下了,所以不知道皇上遣了李公公前召微臣入宫。”我心平气和地道完,仿佛事情本就该是这个模样。
“噢?”萧瑾扬了扬眉,不再说话。
我们两人静静的矗立在偏殿之外,他关注的似乎只是我那缕秀发而已,而我关注的却是眼前那人变幻无常的心情。
倏然,他温热的气息靠近我的耳际,轻柔道,“岳卿的办事效率还真高,听说月家的案子已经审完了?”
我面色不动,“微臣正要向皇上禀告此事,月家的案子已审完。”
“结果如何?”
“果不如臣所料,六年前月、尹两家谋反一案果然另藏乾坤,微臣抓获了现任景德门的守将李恒,也就是当年景德门守将万戚将军的亲信,据他所交代,当年月家的案子完全是万戚万大人与萧然相互勾结,陷害忠良,人赃俱获,万戚也服罪,昨日,臣已将他就地正法。”
头发被略微扯了一下,有些微痛,但是很快,他又松了手。
“他们目的何在?”萧瑾问道。
“万戚不满足自己的地位,嫉妒月氏深受皇恩,便起了歹心,欲除之而后快,至于七王爷萧然,他本是想夺位,若是如此一来,月家肯定率先不同意,而月家的势力又极其庞大,不能为他所控,所以,这两人一拍即合,策划了这起南临的第一冤案,而尹青山尹大人见他们如此颠倒黑白,气愤不过,上前与他们理论,则被他们打成“合谋月家造反”一罪被诛杀。”长篇大论说完,我亦松了口气。
“噢。”萧瑾嘴角勾起一抹笑,倏然他手上一使劲,我的上身本能的靠近那个痛的来源处。
“你——”我满脸羞红,愤恨的看向他,发上的疼痛丝毫不减。
萧瑾深嗅着我的发丝,一脸沉醉,亦是满脸的痛心,“为什么要突然杀了万戚!你究竟打算做什么!万戚手握兵权,你竟然迅雷不及掩耳,将他就地处决!”
原本脸上的紧张被一丝畅快的笑意取代,“怎么,皇上也心疼了吗?舍不得万戚死,是舍不得如此得利的“助手”吧?是不是他能帮皇上做不少事情?”我一语双关道。
“岳珏——”萧瑾的眼底突闪过一道杀意,很快淹没在我的黑瞳中,眼神又重回到温柔似水。
“若是得了岳卿这样的帮手,即便再死一百个万戚也不足为惜。”
这就是所谓的帝王之心?
“如此介意月家之事,为何?”他轻言道。
“不为什么,月家曾经显赫一时,小时候,就常听大人们说,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入月家军,为国家效力,身为臣子,就该月家儿郎如此。月家曾经就是南临的一个标志,我不信,我不相信——月家会谋反!那样一个以忠诚闻名的世家会谋反!月家是我心底的一片净土,任谁也不可以玷污!”
“朕可以下诏,昭告天下,为当年的月家洗刷罪名,在天下人面前,还月家一个清白。”
“微臣多谢皇上。”我不卑不亢道。
“收了朕的龙纹玉佩,就是派这等用场?”萧瑾反问道。
我从袖中掏出玉佩,毫不犹豫地放到他眼前,镇定自若道,“皇上若是舍不得,拿去便是。”
他生生地握紧我的手,连着那块龙纹玉佩一起握在手心,柔声笑道,“送给你便是你的,收好了,见它如朕亲临,你昨日不也验证过它的权威了吗?”
我奋力挣开他的手掌。
突然,另一股力道袭来,我的身子一倾,细腰被他紧握在手,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慌乱之中,我双手抵着他的胸口,手心触着他裸露在外的胸口的那片白皙,我心乱慌促,赶紧收回手臂,却在意欲收回之时,被他一手紧握住,按在他的胸口处。
“萧瑾!”我怒喝。
“朕累了,不想再玩下去了,昨晚朕喝了一晚上的酒,也想明白了许多事,朕是不是太过纵容你了,以至于你从未将朕看在眼里。”
“皇上,你的酒还没醒?!醒醒!”一边说着,我暗自使了使劲,暗想,如果他再不放手,即便捅破这层面纱,我在所不惜。
“哈哈……”他仰天大笑,笑得畅快,却也凄然,俯下身来怔怔的望着我,眼底的痴迷倾泻无疑,“是啊,朕醉了,醉得不清,酒不醉人人自醉!岳珏,初见你时,朕就不该留下你!让你将我南临朝堂染黑,让你把朕的心都搅乱了……”
突然,唇上传来一阵温热的感觉,我瞪大了眼眸,霎那间,我恍过神来,“啪——”一声清脆的掌声。
见他呆立原处,我毅然拉开两人的距离,四目相觑。
“皇上,请自重!”我一遍遍擦拭他的唇触碰的地方,愤恨道。
许久,他脸色悲怆,缓缓伸手轻拂过方才被我的掌心剐过的脸颊,那一掌力道几乎抽尽我全力,所以,打下去那时,掌心亦是传来的轻微痛意,而他的脸颊明显五指手印隐现。
他摩挲着那伤处,低下头去,似是回忆什么,思考什么,那一刻,我曾想,如果现在他唤来大内侍卫将我捆绑住诛杀,即便我武艺再过高强,双拳难敌四手,也许今日我再走不出这宫门,那么子聆、子衿、肚子里的小生命,还有一直等待着我的那个人又该如何?一想到,再难相见,我的心里泛起一股酸意,这种感觉很久没有,自爹他们死后,我以为我已足够冷情,但是就在方才,那一巴掌过去之时,我竟然也有了害怕之事。
“启禀皇上,西洛锦帝秦兮求见,说是有要事和皇上相商。”身后,换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许久,“传他进偏殿吧。”萧瑾深吸了口气,收敛好心情道。
“是。”
我转过头去,见到的是那张仅见过几面的容颜,萧瑾身边常跟着的人——谢秦。
“岳卿,退下吧,好好将朕的大寿之事办好。”萧瑾低沉着声音道,仿佛方才所发生的事,只不过是幻象。
“微臣告退。”我仓惶而逃。
“岳卿——”他的声音略显颤抖,“若是,若是……若是朕对不起月家,你会不会……”
“会!”我坚定无比,一口咬定,转身离去,将他专注的眼神抛砸在身后。
“哼——秦兮喜欢的人就是你吧?凛月皇后,我劝你还是趁早离开南临,你的身份不止萧瑾知道,秦兮也知道,你再在这呆下去,恐怕惹来的不再是这些。”
我蓦然回过头去,眼神凛冽的看向他,丝毫不畏惧他,反倒是他一怔,没料到我会直面他。
“你呢?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你身为西洛的大皇子,甘心情愿留在南临做萧瑾的侍卫,你又想做什么?”我两眼眯起,盯着他,不放过他眼底泄露的一点点信息。
“你——我是为了你好!你别不识抬举!方才若不是我及时出现,你能安全脱身?”
“为我好?说的还真是冠冕堂皇,秦兮为何会正好在此时觐见?我不会相信这仅是巧合。莫不是你与秦兮达成了什么协议,你才会帮我?”我轻嘲。
“你!好,不愧是凛月皇后!我不跟你辩驳,听不听随你,你若硬要留下,我可以保证,你以后都别想回到凤非离身边,不会再有机会踏进北钺之地。”
原本前进的步伐,被他一番进言怔住了脚步,我身子微颤——回不到北钺,见不到他?他是危言耸听,还是别有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