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朝蕴天十六年,冬末。
护国大将军涂敏英突被连降七级官职,等同于普通士兵。手中兵权尽数交还朝廷,将军府中个人家产亦被抄得所剩无几。除了人丁无损,一度功高盖主、风光无限的涂将军,可谓是一夕之间气数散尽。
艳冠群芳、名满天下的月容公主更是被下旨遣送于京城最大的花楼,任人赏玩七日。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堂堂公主,却沦落至青楼妓院,即使不能真的赏玩,凑凑热闹也是好的。于是,皇榜一贴,短短数日内,那勾栏院的门槛就接连换了七八次新。
将军释权,全朝哗然;公主沦落,后宫清冷。
突来的变数,连当事人都毫无准备,更何况是满朝文武。但是,最令他们费解的,却是孟左相的态度。
要说以往,这孟左相虽素与涂将军不和,但心中稍微明镜一点的人都明白这个朝廷权利平衡、相互制约的道理。可如今,皇上削了涂敏英的兵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彻底打破了这种平衡的状态,下一步,不知又会拿谁开刀。
朝廷中人,人人自危。可孟左相非但不急不躁,似乎还有意帮着皇上制衡那帮子原本属于涂敏英党派的力量。而皇上,非但没有如众臣所料,把下一个矛头对准孟左相,反而比以往更倚重于他。
等一切尘埃落定,多年无实权的皇上转眼间真正稳坐皇位、俯瞰江山时,战战兢兢的众臣们才恍然大悟,曾经以为软弱可欺的绵羊,其实是一只佯装沉睡的猛虎。
对此巨变,朝廷自有一套冠冕堂皇的说法。可事实真相为何,众人有心猜测,却也不敢多加议论。更何况那平妃,还是在这场政变中势力不削,反而更加如日中天的孟左相孟珏的女儿。
只要正史记载能够瞒天过海,那么民间传言沸沸扬扬又有何关系呢?
“恭喜皇上顺利夺回实权。微臣虽未能亲手结果了真凶为女儿报仇,但能以此换得皇上江山稳固,臣亦觉得万分值得。”
孟左相躬身站在沉星身旁,一脸媚笑。
这场政变,他做了选择。而他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明智而正确的!
沉星没有言语,静静地看着面前霜雪覆盖的庭院,眼中却浮现出孟平晓曾经站在其间含羞带怯瞧着自己的模样。
他成功了!
他利用孟平晓挑起了月容的嫉恨,再借由月容自以为是的狠毒计谋反将涂敏英一军,夺回了兵权。他利用孟平晓拉拢了孟珏,再借由孟珏的力量稳住了可能会动荡的局势。筹谋多少年,他终于以一记干净漂亮的出拳,亲手握住了本就该属于自己的权利。
他成功了!
从此以后,天下真正在他手中,他再也不是一个可以被人任意操纵威胁的傀儡皇帝。
可是,当多年所求的这一切真正实现的时候,为何他不曾感觉到喜悦?为何他会想起那个被自己彻底利用的女人?
“孟左相,此次朕撤下了涂敏英,朝局却依然稳固如昔,这是谁立下的大功,朕自是不会忘记。爱妃被月容公主所害,虽已是不洁之身,但朕绝不会计较,朕怜她无辜受苦,爱她之心更胜往昔。平妃有始至终都会是朕的爱妃,这点决不会改变。”
现在的他,本已可以不必如此,但这类似承诺的言语,却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皇上英明!臣那女儿能常伴皇上身侧,得此厚爱,实属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实属孟家之福啊!”
“好了,朕乏了,你先退下吧!”
“是,那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孟珏脸上僵了僵,又马上恢复如常。
这皇上,已不是当日能被他逼婚的皇上了。如今他手上剑盾并举,已不是昨日那羽翼未丰的雏鸟。朝中众臣,他已不需再忌惮谁,对自己的态度自然也不若以前。可那又如何,他亲手帮他稳固了皇位,他也依然是孙猴子翻不出自己这如来佛的掌心。
大树底下好乘凉,美人裙下好风流,平晓这丫头,出乎他意料的好用呢!
孟珏得意洋洋地走了。除了离得老远的宫人和太监们,这园子里只独独站了沉星一人。他背手而立,挺拔的身躯散发帝王之气,平静的眼中藏着浅浅疑惑。
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了良久之后,沉星开始向着孟平晓的后殿方向举步前行。
“呀……皇、皇上,奴才不是有意要冲撞皇上,请皇上赎罪!”
才一踏进后殿殿门,沉星就险被里面低头冲出来的小太监撞了个正着。那小太监一见到绛紫色滚金边的衣袍,顿时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话都说不清楚了。
“该死的奴才,你走路怎么这么莽莽撞撞的?差点冲撞了皇上!”
沉星站在那里,不动怒也不说话,他身旁的大太监赶紧开口训斥。真是好死不死,这小子可是他手底下的人呐,皇上若是怪罪,可怎么是好?
“回公公,奴、奴才、奴才这是赶着去请太医,跑得急,所以没看见皇上,所以才……”
“为何要请太医?爱妃身子不好了吗?”
这回,倒是皇上开口了。
“回皇上的话,平、平妃她刚才突然拿剪子割伤了自己的手腕儿,流了好多血……”
“你说什么?该死的!”
沉星闻言,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一丝龟裂的痕迹。他一脚踢开跪在面前的挡路人。大步朝着孟平晓的寝殿走去,“来人,给朕速传太医!”
他的吼声里有任谁都能听出的急切和慌张。他大步流星的朝孟平晓走去。
他感觉到巨大的惊恐。
被他利用的那个女人,竟然伤害自己!
他感觉到巨大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