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晏公子待你可真好。又细心又体贴、相貌英俊、又有本事,最重要的是还很关心你。明珠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很高兴呢!”
“明珠,无洵大哥真的对我很好,对吗?”
“是呀!明珠觉得,小姐能遇上晏公子这么一个好人,今后一定能开开心心幸福一辈子!”
孟平晓看着明珠收了已经被自己喝光的药碗,将蜜饯的小核也一并打扫了出去。对她的结论无言以对。
淡淡的苦,还在口中久久不散,像是在无声地提醒着她过去曾经历的痛苦,还有这痛苦蜕变中,晏无洵一路默默支持陪伴的珍贵。
孟平晓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连明珠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等她回过神来时,天色已暗,一天的时光竟然已在她的发呆中不知不觉地溜走。好在她有些微微动摇过的心,已经再次找到了归依的方向,不再犹豫、不再徘徊,也算是没有白白浪费了光阴。
“明珠,晓妹在里面吗?”
“在的,二少爷!”
“嗯。那你去唤唤她吧。皇上要见她!”
孟逸扬站在外头。天已暗,灯未点,他的脸带着阴影,看不真切。明珠却在听见是皇上召唤时,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了自己的不情不愿。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见明珠嘟嘟囔囔,不想动作的样子,孟逸扬当即沉下了脸来。
“明珠,你可别忘了,你也是大禹朝的子民,皇上才是你的主子,不是那晏无洵!”
“二少爷,明月只是、明月只是……”
明珠委屈极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是大禹朝人,皇上的命令不能不从。可是,与小姐一同走过那些血泪筑就而成的岁月的她,到如今,实在是希望小姐和晏公子幸福美满,却半点也不愿看到皇上又再一次伤害小姐!
她的明月心,二少爷怎能曲解了去?
“二哥,时至今日,你又真的能够毫无二心,将他看作你的主子?面对一个如此深深伤害过你的人,你又真能心口相合、一如从前?二哥若真有如此涵养,平晓倒要佩服地五体投地才是了!”
孟平晓打开了房门,站在门口,朝着孟逸扬开口质问。
她的问题凌厉而直白,多少带着一些迁怒的情绪。
若是他不曾做出逾矩之事,若是他不曾被官兵抓住,她也不会进了死牢,更不会再次遇见沉星,看见了一个如此轻易便被动摇的自己!
“没错!我不能!但是忠孝之义,我除了尽忠,已经别无选择!晓妹,爹爹已死,他虽误你终身,却也最终死在了另一个害你一生的人之手。我时常想起,都觉讽刺不已。我早已看出,你对爹爹,已无半点父女之情。我能理解,可是我却还是孟家二子,我无视皇上将我孟家满门抄斩,仍是誓死效忠于他。即使心中千般不愿,爹爹的遗愿却不得不从。你何苦出言讽刺于我?”
孟平晓走近孟逸扬的面前,细看他的眼瞳。当确定了孟逸扬的这番话句句出自真心时,她不由地悄悄松了一口气。
“二哥,是平晓失言了,对不起,你别放在心上!”
她不在乎他了,但是,她希望他是平安的。
“晓妹……”
“二哥,你不是说皇上要见我吗?我这就去吧。正好,我也有话要对皇上说呢。”
“小姐,等等明珠,明珠也一起去!”
“晓妹,二哥送你,小心路黑!”
孟平晓微微一笑,率先举步离开。孟逸扬也终于想起了他此番前来的目的。
明珠挽着孟平晓的手臂,孟逸扬亦随护于左右。三个人在暗沉的夜色中行走,一时间静静不再言语。
孟平晓一边走,一边想着呆会儿见着了沉星,自己该如何开口,却反而忽略了孟逸扬一路上欲言又止、颇不自在的模样。
“晓妹……”眼见沉星的客房就在近前,错过了此时,不知下一次,像这样没有外人在场的时机又将等到何时。孟逸扬终于鼓足了勇气将孟平晓一把拉住。“你等一等,我有些话想告诉你!”
“二哥?”
条件反射地想要将他的手一把甩开,孟平晓却极力地忍住了。
这个男人,爱着他的晓妹的这个男人,她不可能接受他的爱,却也没有权利让他伤心。
“对不起……以前,都是二哥的错。以后,我会一直站在让你感觉自在的地方,我会只以二哥的身份关心你爱护你。晓妹,对不起!以前二哥给你的伤害,你都忘了吧,从此开始你想要的新生活……原谅二哥,可以吗?”
"二哥……”
孟平晓看着面前耷拉着脑袋,谦卑道歉的男子,突然觉得有些心酸。他的爱,虽然软弱,却也始终真挚如一、无怨无悔。如果他的晓妹还在这里,面对此刻,她会觉得安慰?还是觉得释然?
“二哥,你是一个好人,我不怪你!谢谢你!”
主动反握住孟逸扬的手,孟平晓释然地笑了。为自己,也为早已逝去的晓妹。
“啊!你对朕做了什么?你这庸医!滚,给朕滚出去!立即、马上!”
房内突然传来了男人暴怒地吼叫声,在原本寂静的院子里乍一听见,着实是把沉浸在平和氛围中的三人给狠狠吓了一跳。
”妈呀,吓了我一大跳,是出什么事了吗?”
明珠拍着胸口,紧张兮兮地四处张望,却遥遥看见那些守在皇上门外的如意门人纹丝不动站在原地。
“是皇上!”
孟逸扬听出了沉星的声音,孟平晓当然也是听出了的。但是她却是叫着“无洵大哥”冲了过去。
“滚,滚出去。朕不需要你的医治,给朕滚出去!”
“皇上,你的伤口必须马上处理,然后上药包扎,你若再这样任由它们敞开于空气中,随时都有感染的危险。到时候你只会变得比现在更加痛苦!”
孟平晓推门进去,就看见沉星正在对着晏无洵大发雷霆,虽然因为疼痛而显得十分虚弱,嚣张跋扈的气势却是丝毫不减。
而晏无洵,面对着如此狂躁的一朝之帝,却是毫无惧色,仍旧好脾气地耐心劝着。
“无洵大哥?”
“啊,平晓,你来了吗?”
“平晓!”
晏无洵转身见到孟平晓,只是从容淡定地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又回头去继续劝着他的病人。
谁也没有发现,因为孟平晓的出现,他其实是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的。
“平晓!”
沉星一见到孟平晓,暴怒的狮子马上变成了温驯的绵羊一般,前一秒的狂躁全不见了踪影。孟平晓却不毫不理会他的柔声的叫唤,也不去看他一眼,只是走到了晏无洵的身边,仰首注视着他。
“无洵大哥,刚才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别担心。”无洵仍是笑着,不去提醒孟平晓,其实有时候,太过刻意的忽视正好说明了是多么的在意。
“皇上的伤口需要马上处理,但是他却执意不让我为他上药。时间拖得越久对他就越不利。平晓,不如你也帮大哥劝劝皇上如何?”
晏无洵心里很清楚,沉星的不配合,只因为孟平晓没有出现。现在,他顺水推舟,不是因为自己无私大方,只是因为自己作为一个医者,病人的医治应该胜过其他私人的情绪。
“……哦。”
孟平晓答应的勉强,在晏无洵体贴鼓励的目光中,这才终于自进门以来第一次与沉星视线相对。
“皇上,无洵大哥的医术绝对不逊于宫中任何一位御医。你的伤势严重,还是先让他为你治疗吧!”
“你为何现在才来?这期间你去了哪里?你知道朕一直在等你吗?”
似乎嫌孟平晓站得离自己太远,沉星理所当然地质问一个接一个从口中问出,咄咄逼人的同时,还伸手去拉住孟平晓的手腕,想要将她拉得更靠近自己一些。
这举动,换来的,是沉星猛然地倒抽凉气。
想甩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孟平晓却在低头一瞬间,看见了沉星未曾包裹着纱布的伤口,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没有了纱布地遮盖,此次因为疼痛而微微痉挛,却执意不愿放开孟平晓的沉星的手,铁链锁过的地方,肌肉腐烂坏死的部分早在当初刚被救出之时,已被沉星果断地割掉。如今数十日过去,照理来说,新肉已该慢慢在长成之中,事实也的确如此。但是,坏肉已割,坏骨却在,若想完全地康复,必须也将坏死的骨头同样刮去,让其新肉新骨齐长。否则,也只是以好肉掩盖住腐骨,治标却未治本,反而是助了伤势的恶化。
以沉星目前的状态,承受刮骨之痛恐有性命之忧,而且此次前来大禹朝,本是为了采花而来,晏无洵并未曾准备太多续命保气的珍贵药品。换句话说,现在没有条件,也不是时候为沉星彻底治疗。那么,他便只能选择在新肉长出之时,再次将其割去,让腐骨一直暴露,敷以奇药,控制其继续腐败坏死,直到能够实施刮骨之术的那一天。
孟平晓此时看见的,便是已被割肉数回,却又再次长出些新肉的伤口,还有一些烂得深的地方,黑青的骨色仍是清晰可见!
他的伤,
竟是这般的模样!
胸口不停地收缩起来,肺里的空气渐渐积压地所剩无几,呼吸却似乎已经暂停。
“平晓……”
晏无洵担心地看着她。
“平晓……”
沉星亦深深地凝视着她。
“你……”
啪嗒一声,
一滴眼泪滑出了孟平晓的眼角,带着她无法出口的心痛溅在沉星伤口的边缘。
泪落,只是微微小小的一声,三人却都听得分明,像敲击着擂鼓,也在三人心间敲出不同幅度的震荡之音。
泪落,带着淡淡咸湿,染得沉星的伤口泛出剧痛。他却仍是不曾放开孟平晓的手腕,痛在身,心却暖。
“无洵大哥,他的伤,他的伤,怎么会这样?”
孟平晓转头看着晏无洵,无助的眼神里有藏不住的心痛。
而晏无洵,看着她的双眼,心却比她更痛上了数倍。
世上有些东西,真的不是假装看不见,就真的会看不见!
“别担心,平晓,他的伤暂时只能保持现在的样子,若任由新肉长全,里面的骨头却继续腐败,最终只能砍去四肢才能保全性命。现在这样虽是疼痛难忍,但等到时机成熟,刮去坏骨,再服用一一的爹爹炼制的丹药,很快便能恢复如初。”
“现在,不能现在就刮吗?”
孟平晓哽咽着,因为沉星受着这样的罪而觉得整颗心都要揪了起来。进房前想好要说的话,也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现在还不是时候,平晓!”
“平晓,朕没事!朕受得了,你别哭!”
沉星打断两人的对话,说话时的气息却已虚弱了许多。
“皇上……”
“别哭了,朕现在就上药包扎,马上就不会疼了。你别哭了,知道吗?”
“那么,皇上,在下就开始了!”
示意孟平晓移到一旁,晏无洵顾不上自己隐隐作痛的心,开始尽责地履行一个医者的职责。
刀起刀落间,孟平晓一直守候在沉星的身旁,看着晏无洵冷静从容又熟练地动作,看着沉星紧咬布条,强自忍痛的模样,感觉自己也去炼狱走了一遭,渐渐感觉头晕眼花,有无边的黑暗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