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说她失忆了么?
妖魅的眸子黯然一片,他轻声道,“是,我认识你。”
除此以外,他不知道还能够对她说些什么。曾经他给了她很多伤痛,很多不堪的回忆,如今重逢之时,她忘记了一切,是否可以当作上天对他的怜悯。忘却的她可以朝他笑,可以温柔地帮他拭去血渍,甚至可以离他如此之近!所以,他是不是应该心存感激?
只是,心中那越积越沉重的痛,又是为何?
是无法忍受她忘记自己,从此他只是陌生人,还是因为对她深深的眷恋依旧?
柒,我曾经无数次地问过自己,为什么会爱上你。
最初的靠近只是报复,而后来的接近,我想那不再是如初次那般,而是我不知不觉地被你吸引。而你吸引我的是什么?是面对我时,你对你的夫那种坚定不移的信任,还是那种丝毫不畏惧我的勇气?见过很多的女人,她们总是想方设法地要讨好我,只因我权贵的身份,能够满足她们各种各样的欲念。唯有你是不稀罕那些的,淡定的你,聪慧的你,冷静的你,就像那深谷中傲然盛开的兰花,清新怡人,淡然间,释放清冽的幽香。
出生皇族,在外人看来,或许是多么幸运的事情:荣华富贵,显赫家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那里给我的却是黑暗的记忆。最辉煌的地方,往往是最肮脏的地方。外人看到的只是表面的风光,有几人可以了解它早已糜烂的内部?
遇见你之前,我的生命是黑色的,就像阴霾的天空,沉暗地太久,以至于我快要忘记光明是怎样的。遇见你之后,我突然地有了渴望,渴望拥有你,渴望看到你明媚如花的笑颜。可是,你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你的笑容从来不曾为我绽放。明明相遇不晚,为何还是错过?
也许那就是报应罢。
一场本属于我和他之间的较量,我却把你拉了进来。所以,上天要惩罚我,他让我爱上你,却还要告诉我,你竟然是王姐的女儿,于是,一切万劫不复。
可是,柒……
我想,我是真的爱你。
所以,我才会这么地心痛。
无力地痛。
即使想要救赎,都是奢望。
柒……
我爱你……
深深地爱着你……
“果然是以前认识的啊,难怪我好像有点熟悉的感觉。”听着他的话,她轻笑着,“听夫君叫你七王爷,原来你是皇族之人。你救了我们,你和夫君以前一定是好朋友,对不对?”
他失神地看着她的笑容,视线缓缓地移向了商傲。
温润如水的目光,就像夏夜,皎洁的月华,始终深情地凝睇着他面前的倩影。
眸子一暗,他摇首,“不……”
他们从来不是朋友。
以后也绝对不可能是朋友。
他们只是对手。
而他是不是已经输了?
“柒儿。”商傲轻声唤道。
闻言,她回首,视线落在他胳膊上的伤口处,心中一紧,只觉眼窝酸涩起来。
“夫君……”她蹙眉靠近他,“会不会很痛?要不要去找大夫帮你看看?可现在深夜了……怎么办?”
她心急如焚,脸上沁出细细的汗珠。
“柒儿,不用担心我,倒是你……”低眸看着她单薄的衣裳,他不禁眸子一暗,连忙拿过她的衣裳将她包裹住,“要是冻着了怎么办,刚才不是叮嘱你了吗?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待在那儿不要动,为什么要跑出来,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要如何向岳父岳母交代?”
“我是担心夫君啊……”她委屈道。
他就像一个局外人。
溟玥裔深吸一口气,克制住内心澎湃的撞击。
所以,他该离开了吧。
“我……要回去了。”
他低垂着眼睑,脚步虚浮,天地于他,似乎旋转着,眼底有着眩晕的异感。刚要跨出门去,却被商傲叫住。
“七王爷,我想,您似乎欠个解释。”
他脚步顿住。
“楼主有令,取权相与其妻子的性命!”他波澜不惊地看着,平静地说出那句话,“若我没有猜错,他口中的‘楼主’就是王爷您吧……”
今夜,似乎要对这一切做个了断。
溟玥裔苦涩地笑,“事到如今,本王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本王就是月明楼楼主,刺杀你们的人的确来自月明楼,是本王的手下……”
仿佛听到了什么惊骇的消息,万俟柒愣住了——
怎么会这样?
“其中缘由,一时之间,本王说不清楚,却也不想解释什么。但是,刺杀你和柒,绝非本王之令。正因为如此,本王才会出现在这里,救了你们。如果你不相信,本王也没办法。”
他无心解释。
黑与白,旁人若真地颠倒了,他解释也是枉然。
沉思半刻,商傲思索着他话语中的真实。
“月明楼的人,本王自会下令要他们停手。而官府的人,还需要相的命令。”他抬眸,望着商傲,眸中带着几分深沉,“但是,还有一部分人,不知相是否知道他们的来历?”
眯眼,温润的光芒渐渐敛去,商傲沉默不语。
“相爷!”两道身影迅速地闪了进来。
东方与夭魂此时才出现,看到地上的尸体后,立即单膝跪了下去,“东方(夭魂)来迟,未尽职守,请相爷降罪!”
森冷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他弯起唇,露出如往常般和煦的笑容,温文尔雅道,“本相和夫人并无大碍,这可多亏了七王爷恰巧在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既然无事,本相也就不追究你二人的责任了,起来吧。”
“谢相爷。”东方与夭魂站起身,转而向溟玥裔颔首,“见过七王爷。”
溟玥裔打量了他们几眼,沉吟道,“东方,夭魂?你们是……”
“回王爷,属下是皇上的贴身近侍。此次奉皇上之命,一路护卫相爷的安危。”
“原来是皇侄的心腹……”他意有所指,抬眼,恰对上商傲的视线。
四目相对。
两股视线,在空中轻轻碰撞。
无形之中,似乎达成了什么默契。
亦敌亦友。
这曾用来指他们之间的关系。
而以后,又会如何?
一场混战,在丑时终于落幕。
官府的兵士人多势强,没多久,便将刺客全数降服。
那一夜,所有兵士都不会忘记。
相和王爷,两个至权至贵的男人,只在传说中耳闻的男人,竟然同时出现在溟瀛城。
一红一白。
两种风致,却一样地风华绝代。
温润如水,皎洁若月。
妖娆魅惑,绝色倾城。
极致的色彩,却诡异地相融洽。
因为他们拥有着同样的天生贵气,俨然君临天下的贵气。
后有好杜撰之人,将这段场景写进野史之中,如是描述:
是夜,月明星稀,混战将歇,翩然男子,猝现,一着月白长衫,另一红衣翩跶,迥然之姿,一种风华,皆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皎如玉树。当事之人不知,斯是何等风采,然见之之人,皆叹:彼其双子,美无度!
明府门前。
马车等候在一旁。
涅紫吟和靖将万俟柒依依不舍地将万俟柒拉至一边,三人说着惜别的话语。
“昨夜之事,并不单纯,所以,我不准备多作停留,还是早日赶回帝都。”商傲轻叹息,“是福是祸,都不可避免,只希望最后我可以全身而退。”
“有些事情,总得有个了结。”明宸锦清澈的眼底一片坦然,“一切落幕后,你打算怎样?我想这件事情,已经牵扯到‘他’了吧……”
他不语,只是转首看向远处的万俟柒,眸子划过一抹温柔,“天下之大,这世间美好之物甚多,我想,或许我会带她闲游山水,寄情天涯。待倦了,累了之后便寻处清幽之地……”
“这很好,正是夫人所喜欢的生活呢。”明宸锦同样地将目光投向了万俟柒,嘴角噙着儒雅的笑容,“虽接触不多,可我却看出夫人的性子如水,而悠闲自在的生活是最适合她的。”
他轻笑,不置与否。
他怎会看不出他的妻是怎样的人?
只不过,以前身处权势之中,他早就习惯了那样的生活,从未想过要去改变。因为没有人会让他产生要改变一切的想法。而她的出现,他的潜意识里便有了别种生活的追求,而今这样的想法竟越来越强烈,因为短短几个月,于他竟似几年一般绵长,太多的惊心动魄,太多的始料未及,他突然地对权势厌倦了。一旦厌倦,便始终想着逃离。只不过,在逃离前,他必须要彻底地做个了结。因为就算他想轻松地离开,有人或许也不会那么简单地就让他走吧。所以,他必须回去。
“她是上苍对我最美好的给予。”一句话,道出他深沉的真心,“所以,我会好好珍惜。”
“希望一切顺利。”明宸锦轻声说出自己最诚心的祝福,眸光如画,“若有什么办不了的事情,我可以代劳。”
“明兄,你帮我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多到我不知如何去报答……”淡淡地摇首,他婉拒明宸锦的好心,“所以,这一次,不用你插手,我自己会解决一切。”
“好。”他不多作坚持,他亦相信他的能力。
这个用了短短三年时间便登上相位的男子,岂是无能之辈?!
他凝望着明宸锦,声音突然地低了几分,“明兄对柒儿的感情和用心,我……”
目光微窒,明宸锦不觉几分尴尬,“我……其实……”
见他如此表情,商傲微哂,“我明白。真的很谢谢你……”笑容敛去,只剩真诚,“明兄亦是上天对我最大的给予。”
言毕,他再度展颜,笑容如春风拂面,暖人心扉。
“商兄,我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微笑,明宸锦勾起唇角,笑容融进眼底,“尘埃落定之时,你和夫人的第一程,我自作主张,就为你们定在溟瀛明府,如何?”
商傲一愣,旋即开怀笑道,“好!届时必当一醉方休!”
“一醉方休!”
“你们在说什么,这么开心?”万俟柒与涅紫吟走了过来。
商傲体贴地帮她拉拢好衣服,将她揽进怀中,“在说我们的将来。”
她抬首,望进他含笑的眼底,有丝动容,却狡黠地眨眨眼,“以后的事情,变数太多,谁也说不准啊,现在就规划好将来,是不是言之过早了?”
闻言,商傲皱眉,环于她腰际的手不禁重了几分力道,“柒儿,此生你休想逃离我身边!你若想逃,天涯海角,我都会追到你。”
“相爷和夫人真的好感情,紫吟好生羡慕。”涅紫吟莞尔一笑,“初颜,得此夫婿,你要珍惜才是。”
“紫吟姐姐嘲笑我……”万俟柒一张小脸早已绯红。
“好了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再不走,今晚你们可要露宿荒野了!”涅紫吟看着她,淡笑道,“以后有时间,初颜一定要记得来看我。”
“嗯,我会的……”话未尽,她的眼圈已然泛红。
马车缓缓地靠近,商傲将她扶上车,转首,轻道,“告辞。”然后,上了车。
“后会有期。”明宸锦轻颔首。
东方轻喝一声,马车便向着东门驶去。
收回视线,明宸锦看向一旁的靖,“靖姑娘,无缘他……”
靖目光微沉,却强作欢笑地摇头,“公子没事,只不过没几日,我们也要离开了,因为公子刚收到玉姑娘的书信,怕是催公子回沧海阁吧……”
沧海阁名满天下的玉姑娘——玉晚楼。
明宸锦低眸。
脑海中浮现出一抹淡若清风,明媚如诗的佳影,他嘴角不禁轻轻上扬,勾起一抹坏坏的笑容。
无缘呵无缘,你……还是早点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