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习习,吹出几许涟漪,一圈圈地荡漾开去。
初秋,风也日渐凄凉起来,拂过,几片落叶扬起,在空中划出几道美丽的弧度之后,飘然而下。
凉亭之下,两名男子对坐,石案上,黑白棋子分明。
依旧一身儒雅的白衫,商傲执起一枚黑子,落地有声,俨然稳操胜券般,“殿下,今日您似乎一直无法聚精会神地和臣下棋……”
淡雅的笑容,墨色的眸子寂静如水。
“相,你又吞了我大片棋子啊……”被唤作殿下的男人,一身淡蓝色的长衫,眉目如远山般温润,无奈一笑,“我的棋艺始终不及相那般精湛。”
“臣的棋艺并不在殿下之上,只不过……”商傲含笑地凝着他,意有所指,“殿下,弈者举棋不定,可是对弈大忌。”
轻叹一声,太子幽然道,“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相。”
“所以……”商傲轻扬眉,等待着他的下文。
“相,三弟他……”太子黯然地低眸,正欲说下去,却眼尖地瞥见一抹正走近的身影,立刻止住口。
商傲循着他的视线看去,看清来人之后,唇畔的笑意更深了。
万俟柒本无聊想随便逛逛,走着走着,便走到了这里,远远地望见他们在下棋,忍不住好奇地走了过来。这棋她曾学过些许,只不过,宫中无人陪她对弈,所以,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便再也没有碰过。
听管家说,府上来了贵客,眼前这位便是那位贵客吧。
她徐徐地打量着——
一袭蓝衫,浑然天成的贵气,彰显无遗。想来他必是朝中高官之后。
“柒儿,有事么?”商傲眼底划过丝宠溺,自然地站起身来,指着青衫男子,“这位是太子殿下。殿下,这位是内子。”
太子……
这眉目间有着哀伤的贵客竟是太子,未来的国君?
可是……
他虽满面笑容,眉宇间却有丝淡淡的忧伤。
他是个有着一双忧郁眼睛的男人,不,或许用男孩来形容更恰当,虽然,他的年龄也许比她大,他的眼神却是那样地清澈。
这不像一个出生于帝王之家的男子该有的眼神——
脑海中,蓦地冒出双邪魅的眼眸,她微怔住。
“原来是夫人,溟玥炫见过夫人。”勾起一抹和煦的笑容,太子溟玥炫颔首。
万俟柒回过神来,旋即弯腰道,“原来是太子殿下,柒儿未主动给殿下请安,还望殿下见谅。”
“无妨,不在宫中,这些繁文缛节能免则免吧。”他挥手示意她不必多礼,“所以,夫人无需如此客气。”
“殿下,先不说您尊贵的身份,单凭您是客,我也该礼待您啊!”她温雅地笑着,独属于她的那种淡定气质恣意地散发出来。
商傲眸中有着赞许。
他的妻,举手投足间,有股优雅的气质,言语措辞,恰到好处,态度谦恭却不失温雅。
“相,看来你娶到了一位贤妻。”溟玥炫淡笑道,话语中丝毫不掩饰他对万俟柒的赞赏。
“臣也这样认为。”温暖的目凝睇着身侧的女子,他不知道为何每次看到她,他总会浮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很欣赏她,甚至除了欣赏之外,还有着其他的情感,只是,微乎其微地令他不想去捕捉。
又或者,是他害怕去捕捉……
“夫君,你们下棋下得怎样了?”万俟柒别开视线,看向棋局,调皮地笑笑,“观其不语真君子,可我不是君子,只是小女子而已,所以,夫君,我可不可以说几句?”
商傲扬眉,玩味地看了眼他的妻,征求地望向溟玥炫,“殿下,不知……”
“无妨,关于这棋,夫人如何看待,我也很好奇。”溟玥炫毫不在意地摇首。
“殿下,那柒儿就说说自己的看法。夫君,你是黑子?”
“嗯……”
她露出抹笑容,黑色玛瑙的眼眸里有着狡黠的光芒,指着那黑白分明的棋局,一一道来。
“夫君的棋,看似险象万生,却能险中取胜,看似败局,旨在引敌入瓮。而殿下呢,许是担忧过多,举棋不定,故急功近利,反而会因小失大,败绩犹生,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导致全盘皆输啊,不过,殿下也并不是一定会输,若此时舍少,倒可救多……”
她低着头,兀自地说着,所以便没发现,身侧的两个男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
一阵风拂过,扬起三人的衣袂,空气中幽幽地泛着璎泠花的香气……
好精辟的看法,几句话,俨然将整盘棋分析地清楚透彻!溟玥炫暗暗思忖着,他的心事正是如此,担忧地太多,顾虑地太多,可……叫他如何不担心?
那个人是他的亲生弟弟,虽非同母所生,虽他也许并不把他当作哥哥对待,可是血缘是抹不掉的!他相信商相的能力,正因为相信,所以,当一切尘埃落定之时,他是否会伤害到他?
“若依夫人所见,这棋如何自救?”不知为何,他想听她的意见,尽管,她所说的只是棋,不是他的烦恼。
“殿下,他人之说,只是建议而已,而真正下棋之人,真正定夺之人是殿下自己啊……”说罢,她望向商傲,带着一丝探究和征询。
商傲眼神微闪,她已然明白他的意思。
“殿下,夫君,你们继续下棋,我去吩咐厨房准备些可口的点心送过来,可好?”她温婉地笑着。
“去吧,下棋好一会儿,的确有点饿了。”商傲的脸上始终挂着温润的笑容,“殿下,臣府上厨娘的手艺绝对不输宫中的御膳房。”
“那就有劳夫人了。”溟玥炫随声应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那柒儿退下了。”万俟柒转身便离开。
看着那抹娇俏的人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商傲才收回视线。
“相,夫人的棋艺似乎很高?”待他看向自己,溟玥炫轻声问道。
“或许。”商傲微眯眼。
他也是今日才知她会棋艺。
先是抚琴,然后是下棋,她还会什么?她还有什么技艺,是他所不知的?
仔细想想,他对她,其实了解地很少。
他只知道,她是父亲好友的女儿,其余,一概不知。他从未想过要去调查她,因为,他本无心迎娶她,他并不爱她。所以,他给她绝对的自由,绝对的隐私,她不说,他便不会去问。
亦如那日……
那日,他离开宸凤楼之后发生的事情。
管家汇报说,他离开之后,七王爷曾进去包间找她。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若不说,他绝对不会主动提出来。因为,这是早就约定好的。
可是……
他不明白心中那点点的郁结到底是为何。
不懂,那便不去想。
这些,不是他要去关心的。只要她开心,不觉得受到委屈就好。
优越的物质,绝对的自由,这是他承诺她的,也是他唯一能给她的。
“殿下,您刚才要说什么?”他回过心神,转入正题。
“只是三弟近来的一些情况而已。”溟玥炫幽幽叹息道,“相,若可以,我一点都不想当什么太……”
商傲稍稍正色,打断他的话,“殿下,您已然身在那个位置,这种话岂可随意讲出口?这里是相府,您发发牢骚可以,若在别处,您依旧这般说,只怕会招来小人嚼舌啊……”
“相,我……”他白净的脸上掠过尴尬和羞愧。
“太子,其他事情您无需多去在意,臣的承诺一定会做到……”见他那般,他的表情缓和下来。
他怎会不知道,太子在想些什么?
只是……
他的眸中划过一束不易察觉的暗芒。
这已经不仅仅是太子和三皇子的较量,它更是他和“他”的较量……
所以,他不会输。
溟玥炫抬起清澈的眼,望着眼前俨然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权相,有着茫然,困惑。
“殿下,这棋……”商傲执起一枚黑子,眼中闪过睿智,“已经开始,无论成败,都必须走下去。当前之事亦然,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万俟柒独自一人走在阴凉的小径上,向着厨房的地方走去。
她知道,刚才太子和他的夫君,表面是在对弈,怕是实际牵扯进去的是朝政吧。
——夫君的棋,看似险象万生,却能险中取胜,看似败局,旨在引敌入瓮……
若真是如此,他所设险境是什么呢?
爹爹和娘亲向来居住谷底,不问世事,更不会管这朝廷之事。因此,她自然无从了解当前形势,那些本来就和她无关。只是现在,她那个名义上的夫却是朝中一手遮天的权相,他被牵扯进去,那她自是无法全身而退。
她皱着眉,没多久便释然了。
与她何干?反正,有什么事情发生的话,有她的夫君撑着,自然轮不到她担心。
她的夫君,如此年轻,便可身居相位,他必是极会使用权术之人。所以,一切尚轮不到她来担心。那她就心安理得,自得其乐便好。
如是想着,脚下的步子也就轻快起来。
抬起眼,厨房已然就在面前。
胖胖的厨娘看见她,满是笑容。
“夫人,今儿个您来厨房又想学什么?”厨娘洗洗自己油腻腻的双手,迎了出来。
她嫣然一笑,“我今天不学什么,只是来看看,厨房是不是有什么可口的糕点,好给夫君送去。”
望着那如春花绽放的笑容,虽见惯,仍不免惊艳。
厨娘微微闪神,随即应道,“夫人来得正好,新鲜的糕点刚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