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鸾殿中,鬼哭狼嚎一声高过一声。
“啊,痛啊!轻点轻点……”
“别用劲儿啊,很难受唉……”
“啊,怎么越说你越使劲儿啊!放开,快放开本少爷!本少爷要和你拼命!”
夏初一将沾着药水的棉布球往旁边一扔,抬手对着中野英脑袋上冒出来的那个大包就是一拍:“叫,叫啊!你再给老子叫!”
中野英疼得那叫一个龇牙咧嘴,表情狰狞,双手捂着那个刚刚在地上磕出来的大包,表现得那叫一个痛不欲生。
不过好像是少年的自尊心作祟,夏初一这么一吼,他就算是疼得快要哭爹喊娘了,也愣是没嚎出声气儿来。
夏初一见他那夸张的表情,顿时间哭笑不得,没好气地呛声道:“不是要和我拼命吗?来啊,和我拼啊。”
中野英一副怯怯小羔羊的模样,听到这话连连地摇头:“不敢。”
“刚刚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现在就怂了?”夏初一顺手重新捡起棉布球,继续地给中野英揉。
这回他倒是紧咬着下唇没叫出声了,强忍着痛有些艰难地对她道:“我打又打不过你,叫嚷两句中不为过吧?”
夏初一擦药的手一滞,顿时间哑然失笑。
这小屁孩,倒是比他哥哥可爱得不是一点两点。
无声地笑了下,她继续给他擦药,语气佯作鄙夷地道:“我说你走路都不看的吗?从斗兽场看台上摔下去也就算了,怎么在鸣鸾殿门口也给摔了?那么平坦的地方,三岁小孩也走得稳吧。”
中野英愣了一下,直到夏初一巴拉巴拉地数落了他半天,才后知后觉地来了一句:“刚刚不是因为你避开我才摔的么?”
“那个……”夏初一语竭,偏转过头去,却正正地对上泷越那张脸色并不怎么好的俊脸。
那低垂着头的模样,好像一片阴翳将人笼罩,巨大的幽怨之气扑面而来,像是再对她说:“把你的爪子,离那个小子远一点!”
夏初一顿时晃了晃头,将心里那可怕的念头甩掉,同时手中棉布球一丢,直接地伸脚踢了一下中野英:“好了。”
中野英这会儿伸手去碰了碰,果然发现那地方不痛了,转眼就咧嘴笑了:“夏一你是炼药师吗?怎么那么厉害,什么药都有。”
夏初一咳嗽了一声,一语带过:“嗯,以前学过一些。”
中野英却并不打算放过她,连忙道:“那要不你去给白锦鸢看看吧,她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
那丫头怎么可能受很严重的伤,这些人就那么没眼力劲儿,连装晕都看不出来吗?
夏初一挥开手,有些不耐地道:“你们兽族就算是以驯兽师为主,那也不可能连个会医术的人都没有吧?我这修炼不到家的水平,别给人治出其他毛病来了。”
“那你都给我治了!”
夏初一斜眼一瞥,微挑嘴角:“你?你皮糙肉厚的,轻易死不了。”
中野英顿时气结,抬眼瞪了眼夏初一,赌气似的不理人了。
夏初一哪里管他,和泷越并排而坐,悠闲地吃着瓜果蜜饯,好不乐哉。
过了半晌,中野英小孩子心性终究是按捺不住了,偷偷地转过头来瞥了夏初一一眼,歪着头有些奇怪地道:“为什么你眼睛都瞎了,却还看得见呢?”
夏初一仰头,做出一副伤春悲秋的模样,语气悠远而跌宕:“有的人没瞎,他已经瞎了。有的人瞎了,他还没瞎。你懂么?”
中野英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接话,就被夏初一抢过话去:“哦,你当然不懂,这么深奥的话题,是很难理解的。”
“哼,谁说我不懂了。”
中野英不服气地冷哼一声,而后垂下头,在思索着到底是瞎了还是没瞎的问题了。
那副认真钻牛角尖的模样落在夏初一的眼底,让她不自觉地赞叹了一句:“真可爱。”
于是意料之中的,搭在肩膀上的那只手用力了一些,像是在借此表达他的愤怒之情似的。
夏初一回转过头,扬唇笑了笑:“我说的是,你真可爱。”
意料之外的,她第一次看到某个脸皮厚得跟墙砖似的某人,脸上浮现了可疑红晕。
眉飞入鬓,眼角上挑,邪魅之气如春风入骨,张扬神色若花香沁鼻,性感的薄唇一改往日薄凉如梨花,变得红润鲜艳,微微地上瞧着。
刻不尽的风-流,道不尽的风情。
莫名地,她觉得口干舌燥。
她抽了下嘴角,有些受不住地想,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X火焚身?
要疯了要疯了,疯得神智都不清晰了。
她连忙地端起桌上的茶水往嘴里灌,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杯,还是觉得心里烧得慌。
偏偏某个点火的人还笑得勾魂摄魄,伸手摸了下她的嘴角,将她嘴角处溢出的水珠,轻轻地拭去。
“怎么喝个水都喝得那么急?”
微凉的指腹在那唇角划过的瞬间,夏初一愣了一秒。
下一秒,她直接抱起茶壶,朝着嘴里咕噜咕噜地倒。
一旁还想着“瞎了还是没瞎,没瞎还是瞎了”这等深奥问题的中野英也被夏初一的动静惊着了,有些惊愕地道:“夏一,你这是干嘛?”
夏初一放下茶壶,摸了摸自己瞬间微鼓的肚子,回过头去看他:“你来找我干嘛了?你哥不是让你少和我接触吗?”
她现在得赶紧地转移注意力,否则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狂暴地叫嚣,双手的食指大动,明显是要干坏事的节奏啊!
中野英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道:“你知道我哥不许我和你接触的事啊?”
夏初一冷嗤一声:“猜也猜到了。”
“呵呵,我哥他也没有其它意思。只是之前我拜了个师父,差点就把我给拐跑了。只是我被我哥半路拦住了,这才留了下来。所以此后,就很少允许我和陌生人接触了。”
夏初一了悟地点了下头:“你看着倒是挺像那么缺心眼的人。”
中野英:“……”
夏初一感觉心火降下一些,长呼了一口气,道:“那说了半天了,你到底来干嘛了?”
“我没说么?”中野英瞪圆了一双眼睛,仔细地想了想,好像的确没有说过。
这才清了清嗓子,很是认真地道:“我是来拜师的!”
“噗——”
夏初一感觉这一口,要把她之前和的水给全部喷出来了。
“你说什么?!”
她掏了掏耳朵,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中野英兴致勃勃地道:“拜你为师啊!你那么厉害,又是修灵者,又会驯兽,还会治病,简直就像神一样!我拜你为师之后也不求别的,只要能够打败我哥当上兽王就行了!”
夏初一听着那轻松不已的语气,只觉得这孩子肯定是被刚刚磕着的那会儿碰坏脑子了。
“小屁孩啊,你要认清楚事实。就算是我也没把握打赢你哥,你做了我徒弟,不是更没有把握了么?”
“呃,对哦。”中野英细细地想了下,觉得短期内打败他哥哥不现实,立马就转变了想法,“那我不求太厉害,能够打败白锦鸢就行。”
怎么又扯到她身上了?
夏初一打着呵欠道:“你和她关系到底怎样?”
“哼,要不是看在她是我哥未来媳妇儿的份上,我早冲上去揍她了!”中野英愤愤地握拳道。
夏初一坏笑道:“确定不是因为打不过?”
“那个那个……这个虽然也算一个原因,但是不是主要的。”中野英四处望天,左右乱瞄,神色慌乱。
身体微微前曲,夏初一顿时来了兴趣:“那你刚才干嘛让我去救她?”
“那不是,她如果死了,那我之前在她那里受的气不是白受了?”
这个理由,倒是很充分呐。
夏初一正闲得无聊,而且和身后那个人呆在这个屋子里,总显得有那么一丝戏谑蔓延,缠绕在她心间,犹如百爪挠心一般的难受。
索性一拍桌子站起来,道:“我去给你看看,那个锦鸢郡主到底是死是活!”
中野英当然不可能和夏初一一起在中野瑞的面前晃悠,所以偷偷地躲在鸣鸾殿里,等着她带消息回来。
夏初一和泷越两人双双地出了门,目送夏初一离去的中野英有些奇怪地道:“我怎么老是看到夏一身边有一抹红影围绕啊?难不成……”
他惊了一下,不知道是他自己撞鬼了,还是夏初一被鬼缠上了,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偷偷地请法师来驱驱魔。
夏初一顶着圣主名头,虽然是空架子,但是出入什么宫殿倒是方便得很,几乎没遇着什么阻拦就直接地进入了瑞明殿。
出乎意料的是,中野瑞这个族长居住的地方,倒是比旁边空置的鸣鸾殿还要朴素一些。房屋本身的豪华除去不说,论摆置,那也是走精简实用大气的路线,不奢靡不繁琐,看起来倒是舒服。
一路走到底,就见里面站了一排人又一排人,个个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一般。
夏初一见这阵势有些莫名,明明记得他们离开的时候白锦鸢还好好的,不会就是从街上回来的这么短短路程里,就出了什么事吧?
几步走近了一些,才发现中野瑞站在一旁,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正坐在榻边的椅子上,替白锦鸢诊治。
泷越的目光没在那男人的身上多做停留,夏初一也不甚在意,直接将注意力落在了那白锦鸢的身上,顿时惊了一下:“还真是昏迷不醒了!”
这一出声,顿时引来了中野瑞的一记冷眼。
他脸色不悦地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夏初一顿时摆出姿态,微扬下巴道:“你有资格管我么?”
中野瑞这会儿心情正不好着,想发火,却碍于众人在场,自己不尊圣主的消息不能传出去。
一挥手,对其余众人道:“你们去门外守着,随叫随到。”
“是。”
刚刚还站得满屋子似的人,一会儿就只剩下了中野瑞、夏初一、那个看病的大夫,还有昏迷的白锦鸢和无形的泷越。
中野瑞瞪了夏初一一眼便不管她了,有些着急地问道:“封溪,锦鸢怎么样了?”
哦,这个就是封溪大人啊。
夏初一拉泷越的手,道:“看他,快点看他,我瞅瞅他长什么样子。”
泷越凑到夏初一的耳边,轻声地道:“长得不是一般的丑,我还是别看了,免得娘子大人一会儿吃不下饭。”
夏初一这人,就算是看了眼兽也能够照吃不误。能让她吃不下东西,那这人该长得多么惨不忍睹啊?
没来得及细想,就听那封溪道:“如果我没弄错的话,锦鸢郡主应该是中蛊了。”
“中蛊!”中野瑞顿时握拳,“巫族的人也开始行动了吗?”
封溪站起身来,抬头看了一眼夏初一,凑到中野瑞的耳边道:“我来时顺道去看了眼郝术,他也不太正常。好像从圣龛之中出来的人都不太正常,族长注意些吧。”
夏初一听力极佳,又怎会听不到两人的耳语?
从九召兽龛之中出来的人都不正常,就她看起来还算正常,而且莫名其妙地成了圣主。
怎么看都是她的嫌疑最大,这算是祸水东引么?
夏初一只当自己没听到,站在那里一派地泰然模样。心里暗暗地道,可惜这封溪听起来还蛮好听的声音,怎么就长了张让人不能直视的脸呢?
那边中野瑞的目光也落在了夏初一的身上,声音顿时低沉了下来,像是瞬间冷上了几度:“不知圣主在这儿想要做什么?不如告诉我,我帮你做了吧。”
夏初一只当没听到那浓烈的威胁之意,笑呵呵地摆手道:“哎呀,不用,我就是来看看锦鸢郡主怎么了?昨天都还活泼乱跳伶牙俐齿的,今日就听说昏迷不醒了。作为兽族圣主,于情于理,我过来看看不为过吧。”
中野瑞眼睛微眯,目露危险神色,语气有些咬牙切齿:“如今圣主看也看了,还请回去吧。大夫说,锦鸢需要静养。”
别人不请,夏初一自己个儿就找了个位置坐好,随手拿起果盘里的果子,张嘴咬下一大口:“哪个大夫说的?庸医吧。”
“夏!一!”中野瑞的语气夹杂怒气,终究是忍无可忍地爆发出来,“你别太把自己当根葱,免得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夏初一吊儿郎当地道:“我从来不把自己当根葱,我都是把自己当人,把别人当葱的。”
“噗嗤——”
没曾想中野瑞怒不可遏,反倒是被夏初一骂了“庸医”的封溪,倒是破口笑出了声。
中野瑞回过头去瞪他,他却笑着摆手道:“听圣主的意思,她好像知道什么。不如先听听她怎么说吧。”
“哼,她一个……”
女流之辈,能知道什么。
最后半句话生生地回到了肚中,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暗暗地道,她女人的身份,得找一个最恰当的时机揭露出来。
夏初一啃完了果子,随手拉起中野瑞的衣服擦了擦,走到了榻边上。
中野瑞看着被弄脏的衣服,顿时皱眉。
再看着她坐在榻边上,顿时想把她扔出去的心都有了。
封溪却拦住快要暴走的他,小声地说:“先看看再说。”
“她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非把她扔去养蚂蚁!”中野瑞气急地道。
封溪看着一脸气急败坏的中野瑞,心说倒是难得看见有人能够将他惹火到这个地步的。
以前倒是有用人肉养蚂蚁的,不过自从他上位以后,就将这一恶劣行径严厉禁止了。
如今听到他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来,还真是,难得呢。
目光落在榻边坐着的小个子身上,那微微凸起,其实看起来还蛮明显的。
是女人哪!
夏初一替白锦鸢检查的时候,立马敛了一脸嬉笑神色,换上了严肃认真的神情。
得到的结果倒是和那封溪大人的一样,白锦鸢中了蛊。
至于是什么蛊……
夏初一不是巫师,倒还真不知道。
不过就之前和巫族圣女烟婆婆交过几次手的经验来看,巫族蛊毒的厉害,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楚的。
不过幸而蛊毒不深,看样子应该真如她说猜想的一样,是在送人回来的时候下的蛊。她虽然解不了,但是压制一下,应该没问题。
夏初一抬头问封溪:“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封溪不卑不亢地道:“恕臣下学艺不精,并未看出其他。”
夏初一点头,伸手一抓,凭空拿出一卷针布。
她一直觉得,凭空取物这招极为帅气。而如她所料,中野瑞和封溪都愣了一下。
回过神来,中野瑞看着那些银光闪闪的银针,顿时就要冲上去:“你要干什么!”
夏初一已经拔出三根银针了,见他那副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的模样,又立马将银针插回去了。
“不干什么,我回去了。”
说着起身就走,却被封溪叫住:“圣主留步!”
夏初一停住脚步,也不回头:“有什么事吗?”
他赶紧地上前两步,问道:“敢问圣主,您刚刚是否准备用飞云三针封住锦鸢郡主的蛊毒?”
夏初一勾唇一笑:“呵,小伙子还有点见识。”
这一声小伙子喊得在场的几个男子都纠结了一会儿,不过封溪倒是很快回过神来,十分恭敬地道:“还请圣主不计前嫌,施以援手,臣下感激不尽。”
“封溪!”中野瑞有些不满地道。
他对自己都从未如此恭敬过,如今怎么对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奴颜婢膝?
夏初一这会儿脸上的笑意更是灿烂,漫不经心地道:“要我施以援手,好啊,你求我!”
她伸手,指向中野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