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待得事件告一段落,大臣纷纷散去,秋无离顺脚来到六王子的玄夜宫,刚才四王子宫外那堆人里,可没有这个六王子的影子。
门口站满了侍卫,见到他来,纷纷见礼,秋无离微一扬手,施施然走了进去。
一眼瞄见大厅内,一个男子姿势嚣张地斜躺在竹椅上,一身玄黑的袍子,黑发没有扎束,全往后散在竹椅之外。张扬霸气,和那日城外风尘满身的浪子判若两人。修长的双腿找不到地方搁置,就大喇喇地挂在椅子扶手上。
更走近点,那张俊容上挂着淡淡的不耐和心烦,宽阔的胸上摆着一盘冰镇过的大若龙眼的紫葡萄,他眼睛闭着,顺手摘下一颗,抛向空中,张嘴,葡萄准确无误地准准落进他口中。
嘴一闭,未见咀嚼,已咽进肚子。面上的表情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看来是沁凉消解了他的些许心火。
伸手再取一颗,如法炮制,葡萄飞上半空,秋无离伸袖一展一卷,葡萄滴溜溜在半空打了个转,便向秋无离飞来,秋无离张口咬住,也很满意。
明苍玄眼也未睁,道:“逍遥王年俸数万纹银,却连吃葡萄都吃不起么?”
秋无离懒懒过去坐在另一棵竹椅:“六王子应该检讨一下自己的待客之道。我没嫌你手脏你就该荣幸了。”
明苍玄冷哼:“不告而入谓之闯,逍遥王,你是客人吗?”
“嗤。”秋无离给他冷哼回去:“那你闯我逍遥王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吧?”
明苍玄翻个白眼:“废话少说,正事不干,跑我这里来干嘛?”
“作为被刺杀的四王子的弟弟,阁下现在的这个表现相当的置身事外啊。”秋无离损道:“据说四王子遭刺倒地后,口中尤叫快去保护我六弟,啧啧,比之你现在这番闲适清雅,好一副兄友弟不恭的样子啊!”
明苍玄懒懒道:“要我置身事内,除非这些刺客是我派的。何况你不是对我父皇说,四哥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么?死不了。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非要去扮演24孝弟恭图?”
“你耳朵够灵的啊!”
“就你敷衍父皇那几句,我还用得着非听见才能知道?”不屑地又摘下一颗紫葡萄,往嘴里面扔。
秋无离继续挥袖子抢,一边道:“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哟。你可以说你自己聪明,但是不能说我敷衍。”
“是么?”早有准备的明苍玄一挥手,本来已经飞向秋无离的葡萄硬生生的转了向。
秋无离道:“是,呀。”貌似随意地再次挥袖,葡萄顿时僵在空中不动了。
“少给我装。”使劲。
“实话实说嘛。”反使劲。
于是葡萄僵悬空中两秒,受不了这两人的真力压挤,硬生生爆开,汁液飞溅。
秋无离翻身移到另外一个凉椅,明苍玄则是带着身下的凉椅向后移动了两丈。
两人忍不住同时笑出声来。
“你难道就是来跟我抢葡萄的啊?”明苍玄笑道。
“非也。是有个美差要落在你小子的头上了。”秋无离正色。
明苍玄翻身坐起:“拜托,拜托。别说,算我求你别说了好么?我回来可不是要做事的。”
“我也知道你懒,都请皇上把这件好事派给四王子。谁知道在这个当头,四王子偏偏被刺伤了呢?这件事情办好了,对你当上太子不无助益啊。”
明苍玄横他一眼:“谁想当太子了?”
“反正我先给你提个醒,这次治理渭河的大事你是跑不掉了。趁早做好准备吧!”
明苍玄发出一个怪声,复又倒在椅上:“天啊!这四哥为什么伤得这么是时候啊?!谁干的啊到底?”
“难道不是你?”秋无离淡淡道。
“见鬼了。”明苍玄道:“我特意赶回来,刚回宫就是为了专门来刺杀四哥的?我真的看起来有这么蠢?”
“那会是谁?”秋无离很好学地请教。
“有可能是我,有可能是你,有可能是远在边疆的七弟,你说呢?”
“那是。”秋无离起身:“好了,反正话我已经给你带到啦,我走了。”
“慢走不送。”明苍玄又扔起葡萄一颗。
秋无离头也不回,袖子往后面一摆,那颗葡萄又直直地飞了过来,像长了眼睛似的拐了个弯,秋无离一张嘴,又钻进他嘴里。
明苍玄的葡萄又被他抢走,气得拿起一堆葡萄打向他后背:“全部给你啦!拿走!”
秋无离差点爆笑,真是个小孩脾气。挥袖将葡萄送回去:“,谢六王子赏赐。不过算啦,边走边吃,于我形象有损啊!”
那些葡萄居然乖乖地回到了盘子里,整整齐齐,像是有人把它们一颗一颗给摆回去的。
瞪着秋无离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明苍玄气得抓起一堆挤进口中,犹在嘟囔:“气死……,哼!”
后室慢悠悠出来一个人,绿色纱裙,因为天气热,瓜子脸红通通,手里拿着一把宫廷小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一边顺口道道:“你全部送他吃了,我怎么办?”这该死的天气,不是还没被污染么?怎么还这么热?啊啊啊,空调啊,不然电风扇也可以啊!
“无悔!”大热天的,明苍玄一见她就黏到她身上去:“又不是没有了!你要多少都有!”
“我只要你别腻在我身上我就满足了。”春无悔头痛地推他,他却纹丝不动。
“败给你了。”推了半天毫无结果,春无悔放弃。
“嘿嘿,你永远都别想推开我。”明苍玄半真半假地道。
望着他认真无比的眼瞳,春无悔无语。
望着她酡红的精致小脸,明苍玄用手指去冰。
“很热吗?”明苍玄很体贴地问道。
“废话。”这么热的天,身上还腻一个大男人,你说热不热?
“那就给你凉快凉快。”明苍玄反身在旁边的冰桶里掰起一颗还冻得硬硬的葡萄,送到无悔的嘴边。
春无悔条件反射地微张开嘴。
葡萄在她的红唇前突然一拐弯,明苍玄迅速把它送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
一俯脸又用唇送到她的嘴里。
又来了!春无悔在心里无力地呻吟道。这人就是无时无刻都记得占她的便宜!正要说正事呢!
很快地,嘴里又火热又冰凉的感觉,让她彻底忘记准备要说什么。
头有点闷闷的痛。
桑鱼慢慢睁开眼,面前黑黑的一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她重新闭上眼,准备继续给她睡下去。
但是口有点干干的,试着张了张嘴,发出一个嘶哑的音。她放弃喊守桔了,等她都能把守桔喊了过来了,估计她也得付出彻底失声的代价。
奇怪,怎么这么没力啊?昨天也没吃什么东西啊,口这么渴?难道患伤寒了?
她坐起身来,闭着眼将脚伸进鞋里,伸手去旁边的矮几上扒拉外衣,扒拉了两下没有扒拉到,她不耐地放弃,凭着感觉站起来向床前不远处的圆桌走去,没走几步就绊到一个不在印象中的物体,当下摔得七荤八素。
“哎哟!”夏桑鱼一声痛呼。“什么东西啊,哪里冒出来的?”
随着她的痛呼,门哗地打开,有人攀着油灯进来了。
夏桑鱼揉着痛处,眼儿半搭着:“守桔啊,有没有搞错啊,你放什么东西在这里啊?摔死我了。”
油灯被放在桌上,她急急地过来把夏桑鱼扶起来:“小姐,你不知道叫我吗?唉,小姐又糊涂了,我不叫守桔,我是小雁啊!”
“你在说什么胡话啊。”夏桑鱼一边起来一边看她,却在看见丫鬟的时候吓得一把推开她:“你你你,你是谁?怎么跑到我家里来了!”
这丫鬟长的绝对不吓人,小巧的脸蛋,圆圆的眼睛,但是她也绝对不是守桔,她的房间里怎么会跑出来这么个人物?
“小姐!!”被推离好几步的小雁比她还无奈,“您又糊涂了吗?来吧来吧,睡醒了就好了。”
“你到底是谁啊你?”夏桑鱼彻底糊涂了,这丫鬟对她的态度那叫一个熟捻,好像已经伺候了她半辈子了,但是,她不认识她啊!!
小雁把她扶到床边,细心地回头为她倒了一杯茶:“小姐,先喝茶吧。”
口实在是干渴的不行,她觉得不喝她就说不出话来了,没有丝毫防备心地把茶喝完了,还又要了一杯。
等她咕嘟咕嘟地喝完,才终于觉得舒服了一点儿。
小雁要扶她躺下:“小姐,先睡吧,睡起来您就好了。”
夏桑鱼想坚持,但是困意一层一层的泛上来,她招架不住,当头搁在枕头上的一刹那,她觉得这一切都是梦。梦醒了这一切就结束了。
阳光柔柔地晒进来,一寸一寸地移动,终于移到了夏桑鱼的脸蛋上。
她眼角仿佛有点湿润,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染上了一层彩色,动了两下之后,她不胜其扰地翻过身,对抗已经造访的阳光。
她正在做梦呢,开始梦见秋无离还是不理她,她已经有一个月没有逛到庙会了,心里想的慌,但是秋无离只肯给她背影,于是她像个耍赖的孩童,跟着他哭,缠着他哭,一直哭一直哭,哭到他终于停下脚步,终于肯牵住她的手,带她去庙会。
然后就狂吃,久别的美味,久别的温暖。
她在梦里笑起来,吧唧嘴,好甜美。
门被轻轻地推开,有人走到她的床前,伸手轻轻地推她:“小姐,小姐,起来吃早膳了。”
夏桑鱼不耐地嚷道:“哎呀哎呀,讨厌讨厌~~”
一张眼却吓得弹起来:“怎么还是你?”
小雁笑得比她惊诧:“小姐,不是我是谁呢?我一直伺候你的啊。”
“守桔呢?守桔在哪里?我要守桔。”夏桑鱼乱了。
“什么守桔呀,小姐。”小雁脸上的表情比她还要惊异。一边道:“小姐虽然喜欢东想西想,但是守桔这个名字我实在是还没有从小姐口中听说过。”
这都是些什么和什么啊?!
“那你告诉我,这里是哪里?!”
夏桑鱼终于发现这根本不是她的卧室,这里的摆设,布置完全和她的房间两样,她到底怎么会莫名奇妙出现在这个地方的。
“这是软芳阁的后院啊。”小雁道。
“软芳阁?!”夏桑鱼差点跳起来:“软芳阁?你在给我开什么玩笑!”软芳阁诶,她曾经扮成男装和秋无离来过这里,不,是死缠烂打非要跟着秋无离来过这里谈事情,她知道,这是皇朝里最大的一家妓院!
“这里真的是软芳阁,”小雁笑得很是无辜:“的后院啊。”
“那我是谁?”夏桑鱼实在是不能接受这一切,喃喃问道。
“你是殷大娘的独生女儿莲落,一直在外面住着,最近小姐身体不好,才接回来休养的。小姐放心,这里和前面隔老远,绝对不会打扰你的休养的。”
殷大娘是软芳阁的当家,俗称妈妈。但是所有人,包括姑娘们都是叫她大娘的。夏桑鱼上次来的时候见过,是一个非常精明能干的女人。她轻嘘口气,还好,如果一夜之间,她就从宰相千金沦落成青楼头牌,她肯定会承受不住这个打击的。
“我是殷大娘的亲生女儿?”夏桑鱼小心地确认道。
小雁坚定地点头。
夏桑鱼拍拍自己的胸,还好,安全暂时无忧。她不知道现在这个情况到底是在搞什么,她只是确定自己绝对不是什么莲落,会出现在这里,肯定是被陷进什么阴谋里。她伸手揉揉眉头,想起那天春无悔给她说的话,她想今天这莫名其妙的一切和她说的话肯定有关系,有很大的关系,不,百分之百就是这件事情!
以不变应万变吧。她彻底镇静下来。
小雁正好把脸盆端过来,拒绝了小雁的帮助,夏桑鱼伸手将脸巾捞起来的那一刻,吓得扑通一声又把脸巾扔回盆里,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小姐,又怎么了?”小雁仿佛也被她吓了一跳。
夏桑鱼也不回答她,转头去寻找她想要看到的东西。毫不费力地在旁边的梳妆台上看见了她想找的铜镜,一面很大的铜镜。
她脚步不稳地走过去,一点一点,看见里面映出来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容。她实在忍不住大叫道:“这这这是谁!”
小雁过去,拿起梳子帮她梳理头发:“小姐,在软芳阁里,这样的长相可是一大幸福啊!”
她话里有话。
夏桑鱼听出来了,沉默地打量镜中的脸孔,这是一张放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了的脸,平凡的还不如身后的小雁。明明五官分开来看都尚可入目,结果放在一起就毫无特色。
她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感觉镜中的是别人。
小雁拉住她的手,带她回到桌前:“好啦,小姐。你不饿吗?快点洗脸了,就吃点东西吧。”
谅她们也不敢毒死她。
夏桑鱼急着打发她走,她好安静地想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便快快地洗了脸,让小雁留下早膳出去了。
端来的早膳是一碗肉末炸酱面,夏桑鱼挑剔地打量这碗面条,肯定没有平日吃的好吃。不过卖相很熟悉,看上去汤汁还蛮香浓,面上还点缀了一些小叶子,闻起来味道也还不错。
夏桑鱼饿了,她挑起一根面条,放进嘴里,挑剔的表情变得满意,这个味道好熟悉哦,面条也很筋道,好象就是皇朝最大的炸酱面馆小三甩面的嘛。算他们没有虐待人质。
吸溜吸溜几口面条下肚,她终于有心情慢慢想这是怎么回事。
好像一张眼睛就来到了这里,难道是在睡梦中来的?不可能啊,谁能这么大模大样的闯到宰相府,还能够把她给毫不惊动地偷出来?
之前之前呢?她咬着筷子,使劲回想。
怎么感觉脑中有段空白?她拍拍自己的头,拼命的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放弃,继续进攻那碗香香滑滑的面条。
突然脑中出现了一张脸一晃而过,她皱眉,又是一袭素袍闪过,她终于想起来,是聂凤!昨天她去找秋无离,在巷口外就遇见聂凤,聂凤说秋无离正让他带她去七海楼吃饭,她就高高兴兴地跟他去了。
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再然后,睁开眼睛,就到这里来了。
有没有搞错?聂凤?!无离哥哥最看重的谋士?
她才不相信聂凤和这件事情有关,他们一定是去七海楼的路上,受到了不明袭击,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晕了,然后他们就一起被带走了,或者聂凤被关在了别的地方,既然是这样,她就更不需要担心了。聂凤是谁?无离哥哥手下第一谋士,她相信不管他处在什么环境都可以脱逃,然后去找无离哥哥来救她。
哼哼。她嘿笑两声,继续进攻剩下的滑嫩的面条,嗯嗯,好吃好吃。
驭风宫里,一边愁云惨雾,明风昂伤势严重,在床上奄奄一息。
“是哪个挨千刀的把你伤得这么重!恨死哀家了!”
坐在四王子的病榻前抹着眼泪全无形象的正是爱孙如命的太后老佛爷。
旁边的皇后也想去抱儿痛哭,无奈太后挡着,她只有忍着。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啊!
明风昂勉力抬手去够太后的脸,还带着一丝微笑,要为太后抹去眼泪。
见他费力了半天都没举起来,太后顺手把他滚烫的手接来握在自己手里:“没事,啊?过几天就好了。乖乖的养着。”
明风昂低应。
太后为他拭去脸上的虚汗,未几,已见他沉沉睡去。
太后正要起身,却听见他喃喃出声:“桑鱼,桑鱼……”
太后愣住,不可思议地望向他梦中也在痛苦煎熬的脸。
出了内堂,几个太医已经在外室候了许久。一个个面色极其之严肃,令人望去就乐观不起来。
太后沉着脸,将手搭在随伺宫女的手上,不着一声地往外就走,皇后和宫女紧跟其后,再后是太医们垂头安静地跟着,一直到了延寿宫。
香炉里的檀香冒出缕缕青烟,散发出悠悠的香味。本来是定神的香,此刻却定不住人们的心神。
宫女将太后扶上座位,照料她坐好之后,才退至椅后。皇后则在左侧的椅上坐下。
“情况到底怎样?”太后一坐下,就急急发问。
堂下这几位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人回话。
太后急了,一拍桌子:“怎么回事?没听见哀家问话?
见太后怒了,主诊太医战战兢兢回道:“太后息怒。四王子所中刀刺,伤及肺部,本身就很严重,且刀上有毒,毒已随血液扩散……”说到这里,太医吞吞吐吐,不敢说完。
太后道:“你要急死我呀!还不快说完?”
“情况、情况不容乐观啊,要看四王子的意志能不能熬过去了。”
“看他的意志?那拿你们这些太医来有什么用啊?你们是俸禄太高了还是想回家种田了?!太后闻言更怒。”
底下唰唰跪倒一片,齐声云:“臣知罪。”
旁边一直听着的皇后几欲晕倒。她可就这么一个亲生儿子啊!
“你们给哀家说清楚了,到底治好有多大的把握?!”太后捏紧了桌上的杯子,问道。
“这个,这个,”主诊太医擦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心想,这治不好也是罪,说假话也是罪,赌一把了:“只有六成把握。”
太后松开手指,威胁到:“那你们还不下去好好商量出救治之道?治不好王子的伤,哀家拿你们试问!”
众太医诺诺应声,躬身退了出去。
太后转目望向皇后:“事已至此,只有多积德行善,求菩萨保佑风昂了。对了,”太后突然想起什么:“上次进宫来的那位大师不是算的很准吗?请他进来,看看风昂此劫可有什么化解之道!”
皇后也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点头:“对呀对呀,快把那位大师请进宫里。风昂一定会没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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